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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林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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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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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精升官记》连载

第七十一章 衣锦还乡

舒服的日子往往给人一种过得快的感觉,不知不觉中,许久精已经在副市长任上过两年了。这两年多,对许久精来说,是他有生以来最惬意的时光。副市长的工作,干得是顺风顺水,上级看重,下级恭维,同事之间相处地特别和睦。家庭里,他的双胞胎女儿很顺利地在公安部门工作,都有了在政府部门上班的对象,小女儿上高二,成绩虽然不是很理想,但正在抓紧补习英语,高中毕业后,立刻去美国留学,大女儿给他生了外甥后,他已经原谅了水灵嫁给个体户的错误,在他的帮助下,水灵的男人在安东县成立了广告传媒公司,生意还算兴隆。在企业上,许久精一直暗中掌控,虽说现在白酒行业竞争力很大,但匞河酒的销量一直很高。

 还有三天就是清明节了,许久精早就打算今年回家扫扫墓,借此和村里的一些朋友亲人聚一聚。他虽然经常回安东,但回村的机会很少,旧作坊已经停用,就是乡驻地的酒厂,也不是主要生产基地了,主厂房都搬到了安东县城。

 许久精很少回酒坊村,并不是他忘掉了祖宗,相反,他在渤海市的房子里,常年供着父母的牌位,早晚三炷香,他坚信自己官运亨通,是天上的父母和列祖列宗在保佑自己。他有一次出差三天,孔青莲忘了给父母的牌位上香,气得他狠狠地骂了老婆一通,并在父母牌位前下跪赎罪。许久精不回村里,并不代表孔青莲不回,每年的清明节、农历十月初一以及父母的忌日,孔青莲都得回来和五个姐姐一块给父母上坟。在安东县有个风俗,上坟哭坟是女人的事,男人只需要清明前几天给父母的坟上添添新土。当然,许久精家的祖坟不用添土,因为在他当土管局长时,祖坟都修成了钢筋水泥结构。

许久精此次回乡祭祖,本意不想惊动当地的官员,他只想和村里的亲门近支聚一聚,还有仍然当着村支书的许洪奎。许久精提前两天就和许洪奎说了回乡祭祖的事,并嘱咐许洪奎不要将消息透露给乡政府的官员。事情巧的很,许洪奎接电话时,正和西宋乡东片管区的几位领导在一起,他为了显示和副市长的关系,没有刻意避开几位乡干部,而且说话的声音很大,几位乡干部必然得到了许久精回乡的信息。这几位乡干部没资格和副市长坐在一起,但乡党委书记贾秋燕还算有点资格。

 酒坊村刚进入许久精的视线,村口那一堆模糊的人群就映入了他的眼帘,起初,他还认为是许洪奎和自家的一些亲人,但很快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了,因为人群中出现了王俊山和贾秋燕的影子。

 许久精下了车,先和王俊山热情拥抱,又和贾秋燕等人一一握手,当许洪奎迎上来时,许久精嗔怪地使了一下眼色,许洪奎笑了笑,一副无奈的样子。许久精见许洪奎一脸尴尬,大笑着说:“洪奎哥,想你家的猪头肉了,准备了没有啊?”

 “一家人都等着你了,今天可不能去洪奎家。”没等许洪奎回话,许久金抢着说。许久金是许久精在村里血缘最近的兄弟,家族的事都是许久金在替他打理。

 “久精兄弟,今天谁都别和久金哥争,他为了你回家,都请了村里的大厨。”许洪奎笑着说。

 “许副市长,乡里也准备了,我看还是去乡政府吧?”贾秋燕试探地问。

 “不了,不了,今天请大家到我们许家坐一坐吧。”许久精一口回绝了贾秋燕。

 “贾书记,还是听许副市长安排吧,到这位大哥家坐坐。”王俊山对贾秋燕说。

 许久金经常在电视上见王俊山讲话,知道他是常务副县长,听副县长叫他哥,心里的得意劲就别提了,领着众人回家时,脑袋不住地左右摇晃,脚底下明显有些发飘。

沾了酿酒公司的光,许久金的日子过得不错,砖混结构的标准四合院,大铁门一开咣咣作响。院子里的人不少,农村办红白事常见的土灶支起了两个,几个穿了围裙的人正在灶台前忙碌着,许久精的五个姐姐在许久金老婆的陪同下,从正房迎了出来,和许久精打过招呼,簇拥着孔青莲进屋唠家常去了。许久金把众人领到客厅,客厅里早就摆了两张大方桌,位置怎么坐,他犯了难。

 “我陪王县长、贾书记、张乡长和县里来的几位在这张桌子上,久金哥和洪奎哥陪几位乡里的领导在那一张桌子上。”许久精发话了。

 副市长发话,当然很灵验,众人很快分成了两帮,只是在许久精这桌,谁坐主宾位置又成了难题。许久精在这儿,王俊山说什么也不坐主宾位置。

 按照安东的风俗习惯,就算许久精不在自己家里,在自己的堂哥家,也只能坐陪酒的位置,但王俊山不敢坐,他和许久精的关系已经非同往日,别看许久精见了面就称他是仕途上的伯乐,但许久精这个“千里马”已经“出神入化”了,两人的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王俊山见了许久精,心里已经有了些怯意。

 王俊山不坐,乡政府的几个人更不敢坐,而且都是发自内心地不坐,许久精只好双手按着王俊山的肩膀,把他硬摁到了主宾椅子上,其他人也只好按许久精的安排依次坐下,许久精坐在主陪的位置。

 刚坐下,贾秋燕就掏出了一个大信封,对许久精说:“许市长,知道您今天是为老人来扫墓,王县长和我们几个人也没给老人预备烧纸,您就替我们一块预备了吧。”

 许久精打量了一眼那个信封,心里有了数,里面最多有两万块钱,这个钱数,分摊到县里和乡里来的人身上,比正常的人情往来多不了几个。许久精心里非常明白,这几个人肯定商量过,钱数拿捏得很标准,多了的话,他肯定不收。

 许久精当然不能一下子接过来,客套了几句,才把钱收了,他等会要把钱送给许久金,不能让许久金花钱摆场。

 菜相当丰盛,虽然都是一些乡村宴席的普通菜,但对吃惯了大饭店的干部们,更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调剂,几杯匞河特曲下肚,桌上的人也就不再因为副市长在场而那么拘束了。

 张再宪在西宋乡当组织委员时,许久精只是一名个体户,进了乡政府,都会战战兢兢,这才几年啊,一位当了副市长,一位苦巴苦结才是个正乡长,两人的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张再宪现在看许久精,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只有发自内心的服气,他觉得许久精的仕途简直就是个神话,所以,当他给许久精敬酒时,也不知酒量不行,还是话不从脑袋里走,竟然说出“向许副市长学习,争取更大进步”的话来。桌子上一下子静下来,因为大家都知道许久精的官是怎么来的,张再宪的话极易让人感觉有挖苦讽刺的意味。

 许久精明白大家的感受,但他绝对相信张再宪没有恶意,因为两人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没有可比性,倒是从王俊山的眼神里,他看出了落寞和嫉妒。

 “哈哈,张乡长真会说话,我有什么可学的,我倒是真心希望张乡长不断争取进步,记住,只要有一颗为人民服务的诚心,国家不会亏待了你,来,咱兄弟俩干一个。”

 张再宪从人们的表情上,也感觉到自己说的话不妥帖,见许久精和自己干杯,立刻诚惶诚恐地站起来,一仰脖子,一杯酒下肚,来了个先干为敬。

 气氛又变得融洽起来了。

 王俊山坐在这儿,心情的确很复杂。许久精看的没错,他确实有些羡慕嫉妒。

王俊山眼瞅着许久精一步步坐到副市长的位置。当王俊山是西宋乡党委书记的时候,许久精还是一名农民,尽管农民只是许久精的一个符号,他早就不用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在田里劳作,但他的身份和干部一丝联系都没有。许久精能把身上的农民身份洗成干部身份,王俊山起了很大的作用,当然不是主要作用,起主要作用的是刘保民。王俊山曾经细细思考过他和许久精的仕途,两人的追求目标一致,都是为了争取更高的职位,但是,两人的追求方式不一样,许久精靠的是钱,而他凭的是工作业绩。毋庸讳言,他最初的仕途之路,多亏了刘保民的提携,刘保民和很多县委书记一样,需要一位能干的下属给他干出成绩,这位下属可以不必给他送多少钱。王俊山更明白,他当了副县长后,再往上升,刘保民已经不起主要作用了,掌握他命运的是市委欧阳书记,欧阳书记同样需要能干的下属干出政绩,但全市的处级干部太多了,他还排不上号,他也想剑走偏锋,靠钱来打通官路,可他不是许久精,他没有钱,没办法,他只能改变过去大钱不敢收的习惯,凡是求他办事的人,没钱是绝对办不成的。他嫉妒许久精升职太快,又羡慕许久精有钱,想到狠处,真想把许久精的事向纪委全盘托出,随之又被自己的想法逗乐,拔出萝卜带出泥,自己岂能独善其身?再说了,坊间传说许久精在北京有关系,岂是一般人能动地了的?嫉妒归嫉妒,只能忍着。

王俊山心里明镜似得,在市委书记面前,许久精的分量已经超出了刘保民,要想升迁,许久精是可以借用的力量,所以,王俊山已经不止一次地拜托许久精在市委书记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

许久精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暴发户,这几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认识了许多人,长了太多见识,通过对方的肢体语言,哪怕是一个一闪而过的眼神,就能将对方的心思猜透,他对王俊山复杂的心理非常了解,除了羡慕嫉妒恨,更多的是无奈。许久精能体谅王俊山的复杂心情,他知道,王俊山的仕途之路要比自己光明正大,比起刘保民和欧阳普,他还算个好官,最起码以前是。当王俊山委托自己在欧阳普面前说好话时,许久精答应地很爽快,而是发自内心地答应,他得报答王俊山当初的提携之恩,至于王俊山在欧阳普面前怎么操作,那是王俊山的事,他不可能为了王俊山的升职去花钱,对自己的仕途无关的钱,他还真不花。

“我觉得下一届去市中区当区长挺好的。”许久精对一块来卫生间的王俊山说。

王俊山当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当看到许久精笑眯眯的眼神时,立刻头皮发麻,全身似过电一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明白,许久精绝对不是随便说说。

“许市长,那当然好了,我要是有幸谋取,定会报答您的大恩。”王俊山握着许久精的手,声音有些发颤地说。

“弟弟,咱俩谁跟谁呀?我忘不了当初你是怎么帮我的,我只是在欧阳书记面前提了个建议,至于有没有可能,那就看你自己了。”

“我知道,知道,许市长能给我牵牵线,就感激不尽了。”王俊山见许久精称呼他弟弟,有些受宠若惊,但没敢称许久精为哥哥。

“这儿人多眼杂,别说这事了,有机会去市里详谈,咱们喝酒去。”许久精低声和王俊山说。

“好,我明白!”

就在许久精要陪王俊山回屋时,许久金从屋里出来,低低地和许久精说:“兄弟,儿媳妇的娘家弟弟昨天被派出所逮了,今天早晨关到了咱县看守所。”

“怎么回事?”许久精看了一眼身旁的王俊山问。

换了别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俊山可能会立刻离开,但许副市长的事,又牵扯到了本县看守所,这也许能给自己一个表现机会,岂能失去?

“咳!这孩子偷藏了一只土猎枪,昨天闲着没事,去孔家洼打兔子,被派出所逮了个正着,也不知怎么搞得,派出所说他袭警,虽说不是咱自家的孩子,可你侄媳妇说到脸上,能不管吗?”

“哦,别着急,吃完饭,我问问胡志刚怎么回事。”许久精说。

“这么点小事,您就别管了,我回县城后,让胡局长马上放人。”王俊山一脸不在乎的样子说。

“行,那就拜托王县长问一问,不过,确实伤到警察的话,也不能姑息,我的亲戚也不行。”许久精很理智地说,他怕真有警察受伤,自己插手,犯了众怒,影响了自己。

许久金家里摆的这几桌酒席,虽然比不上农村办婚宴的人多,但气氛和档次可以说是酒坊村有史以来的极致。许久金长了脸,儿媳妇娘家弟弟的事也不是大问题,就算许久精不拿这次宴席的钱,他心里也是高兴的,去坟地扫墓祭典必须隆重,这是许久精回家的目的。

许久金在宴席快要结束的时候,已经把祭礼准备妥当,趁这些有头有脸的人还没散去,提醒一下许久精去扫墓的事,显得自己在家族中的作用还是比较大的。

“我们既然来了,肯定也会给故去的老人打扫一下坟墓,给老人们上柱香,贾书记,你说是不是呀!”

王俊山一听许久精要等县里和乡里的干部走了再去扫墓,第一个不干了,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肯定的,我们是为啥来的,祭奠一下老人应当。”贾秋燕附和着说。

许久精乐于众人去坟地,他挖空心思地当官为啥?不就是为了光宗耀祖嘛!他客气地推辞了几句,也就随了大伙的心愿。

许久精家的坟地掩映在一片苍松翠柏之中,前些年栽得松柏已经遮天蔽日。建国后,其他许氏家人害怕和地主扯上关系,早把祖坟迁到别处,墓地只剩下许久精爷爷奶奶、爹和娘的两座坟,就是这两座坟,在酒坊村成了明星坟,不单是墓地被松柏掩映,也不是坟墓被大理石和水泥堆砌,主要是因为墓主人的后代当了市长,所以,经过坟地的人,没人不投来羡慕的目光,这也是许久金埋怨父亲将祖坟迁出这个风水宝地的原因。

安东人上坟,女人要跪地痛哭,男人也就是打扫一下尘土和杂草。许久精的五个姐姐一边哭,一边像唱戏一样哭诉自己父母的不易,许久精也许是受了五个姐姐的感染,或者酒精的刺激作用,也一下子跪倒在坟前,搂着父母的大理石墓碑哭了起来。

惊奇的一幕出现了,王俊山在许久精跪下的一刹那,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张再宪看了一眼贾秋燕,也跟着跪倒地上,其他乡干部也纷纷效仿。只有贾秋燕极不情愿,一是因为她女的,只有自己父母死了才能哭坟,二是因为她今天才换了一条干部蓝裤子,她非常爱干净,甚至有些洁癖。可她敢不跪吗?就算有刘保民给她撑着门面,可她也知道许久精的能量。

许久金见到这场面,心里那个后悔啊,要是祖坟不迁,自己的父母岂不也能享受到这样的膜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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