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政委为赵大旗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再三考虑后,他终于鼓起勇气站出来为死去的战友积极奔走。他找过部队的首长,他给北京、省委有关领导写过信,虽然一直都没有结果,但他依然没有放弃。对于祁政委的做法,他的儿子和女儿是不支持的,甚至是反对。儿子祁明,在新疆兵团,长年很少回家。女儿祁华是县供销社的一名售货员。为了劝说父亲,祁华给远在新疆的哥哥打了电话,哥哥祁明专门借探亲假期赶了回来。特殊年代,出于对家人的保护,祁政委是理解子女的。但是他甩给她们一句狠话,“如果不这样做,我还不如一死了之!”祁明和祁华看到事态严重,父亲主意已决。她们只好暂时作罢。
于是祁明和祁华找到“罪魁祸首”的拓守金,本该理直气壮地找他理论。可是去了却不忍心。拓家人卧病在床的,蹲监狱的,被逼疯的,挨批斗的,家徒四壁,光景惨淡。即使这样,拓守金从没有求过自己的父亲,唯独为了冤屈的战友。祁明看到相架上父亲与拓守金、赵大旗在朝鲜战场的合影,久久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是当年最艰苦的岁月,那是的他们,年纪还没有自己大。一群青春火热的年轻人,为了抵抗帝国主义的侵略,毫无頋身,毅然决然地奔赴战场。他自己也是一名军人,他深刻的感受到战场上的生死兄弟、惺惺相惜的战友之情。当妹妹拽了他的衣襟,“你说话呀,哑巴了!”祁明这才回过头,他一把拉起妹妹往外走。“你这要干嘛,你干嘛要走!”祁华一边挣脱,一边大喊……至到背影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小。
赵大旗自杀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从祁政委的口中“领悟”出一丝信息,煤场的张总监和铁子只是小小爪牙,逼迫害死赵大旗的幕后人,祁政委肯定认识,而且身置重要官职,以祁政委目前的“资本”对人家根本构不成威胁,这正是祁政委痛苦纠结的。祁政委为赵大旗的事能走出这一步,已经鼓足相当大的勇气。建国去了赵大旗的老家,希望能找到老人的亲人。可是去了才知道,老家已没什么亲人。赵大旗在被下放到煤厂不久,家就被抄了,在公安工作的儿子赵源也被带走。老伴受惊病倒,半年后就病逝了。听说还有一个女儿,一直在国外没有回来。赵大旗有个养女,家里发生变故后,都是靠养女照料。老人去世后,养女就搬走了。至于养女姓氏名谁,哪里人,谁也说不上。
新国“期满”,他要回来了,终于能见到分别已久的亲人。他一想到父母、晴红见到他的样子,那一张张按捺不住、惊喜的笑脸,他就激动,心越发地急切。这个消息,拓家人既高兴又不安。不过人总算回来了,起码给这个阴云密布的家庭带来一丝温暖。然而这丝温暖很快被眼前活生生的现实冻结。什么都可以认命接受,但是唯独晴红的“突变”让新国整个人懵了。走之前,晴红还是她新婚不久的妻子,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回来却成了四处乱跑、衣不遮体的疯女人,这巨大的打击几乎将他复活的心再一次淹没,几乎昏厥。
对于新国的呕心抽肠,晴红没有任何反应,僵硬的目光里寻不出一点感情。“一动一静”强烈地撞击着这家人的神经,甚至感染到旁人。这个时候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产生恻隐之心。对于那些曾经揪着夫妇批斗的人来说,他们来自良心的谴责和不安。现在做任何补救,都显得苍白和无力。
新国安静下来,他沉默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他把曾经结婚的房子重新布置了,恢复了结婚时候的模样。他每天对着晴红说很多的话,他亲自为她梳妆打扮,刻意扮成那个可爱的新娘。他把晴红原来的每一个物件,包括她们一起用过的东西,有意摆放在桌子上。有时候去学校,新国带着晴红,她的“呀呀呓语”引来围观的孩子。新国这样做的目的,不言而喻,那就是希望唤醒她的记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甚至会在母亲供奉的观音面前,磕几个响头。也许他并不抱希望,但是又不得不这样。他做的也只能这样。
这“一点一滴”堆积起来的、无奈而真诚的爱似乎起了作用。晴红再也不光着身子疯跑出去,也很少出门。她在家安静地等待新国回家。她听话地像个孩子,她顺从他所有的安排。每当新国站在讲台上讲课,她趴在教室窗外,挨着后门的窗户。可能怕打搅到孩子,她安静又专注。虽然隔着玻璃,但能看到她那张打开的、久违的笑脸。
雾蒙蒙,雨霏霏。寒气尚未退却,又是一个清明。建国受父亲与祁政委的委托,乘车前往赵大旗的坟地祭奠。头一次建国来过这里,还有些印象。赵大旗的坟地在一块不起眼的丘陵山坡。山坡四周开满了野花,中间堆起的土坟显得突兀和孤单,没有一点颜色。靠坟堆近的地方,有两排清晰的脚印,一去一回,坟堆前凹下去的地方有纸灰和祭奠的水果,显然是刚刚有人来过。这个日子,竟然还有人来惦念“看望”。建国再没有多想,祭奠后他回头径直向村庄的方向走去。泥泞路上,他看见前面不远处有辆车,似乎是陷了下去不能动弹,旁边站着一个女人,着急地东张西望。建国走上前刚要说话,他突然愣住了,眼前这个女人好面熟,他走上前,她竟然是安琪。安琪见到他也是一脸的吃惊。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安琪问。
“俺还问你呢,你一个姑娘,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干嘛?”
“俺是来给父亲上坟。”
“是赵大旗吗?”
“你认识?”
好几年不见,居然在这个地方遇到,够意外的。这一聊更意外,原来建国苦苦寻找的人,就是她,安琪!赵大旗的养女!安琪说作为“养女”,那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她其实是赵大旗儿子赵源的女朋友。当然这个女朋友只是她一厢情愿,赵源并没有接纳她,而且赵源的父亲是坚决反对她们在一起的。
“为什么?”建国装作镇静,吸了一口凉气。
安琪低着头,停顿了一会,她用手顺了顺打湿的刘海,又抬起头,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一个罪人,一个吸过毒的人。他家里怎么轻易会接受我这样一个女人呢!”
意外接着一个意外。建国彻底懵了,他盯着安琪,不知道接着说什么。
安琪依然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节奏。“吃惊了吧?没想到我是这样的人吧?”
“这……”
沉默了一阵。安琪接着说,那时候辍学不久,经人介绍她认识了一个叫张天的人,正是这个人改变了她的命运轨迹。他贩毒,为了拉她入伙,不择手段,威逼、利诱、欺骗,她一步步陷进恶魔般的生活,生不如死。为此家人和她断绝关系。她说她被亲人抛弃是罪有应得。在最灰暗的日子,她甚至想到的过自杀。在戒毒所,每天面对的都是异样冷嘲的眼光。毒瘾发作的时候,三四个警察冲过来,把她重重地按倒在地。只有他(赵源),一双有力的胳膊,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那野蛮的温柔,持续到她最终安静下来。他找她聊天、谈心。有了他的鼓励和关心,她才下定决心戒毒。也是从那个时候,她才喜欢上他的。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只能把这份情感藏在心底。后来她去了广东,与别人合作做服装生意。有了一点“资本”,她才鼓足勇气试着给赵源写信,还回来找过他,表达过自己的意愿。她和赵源以前见过,但从没打过招呼。她父亲和赵大旗原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在家属大杂院里呆过一段时间,后来赵源一家人搬到了农村老家,再也没见过。至到后来她吸毒被抓,赵源与她又一次见面。赵源家里出事后,他头一次主动联系安琪,家里就剩卧病在床的母亲,他实在放心不下母亲。于是安琪搬了过去照顾老人。
安琪叙述着过往,缓缓的语气里像透着清明一样冷淡。而此时的建国,内心已涌起波浪,一次接着一次,撞击着胸口。他鼻腔陡然一阵酸楚,连同那发红的双眼,挣扎着不让那湿湿的液体流出来。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朝着远处,渐渐地,目光变的迷离起来。
西北的三月,春天来的含蓄而犹豫,要不是定睛观察,刚刚破土的浅绿色被大片滞留的荒芜一带而过。直到四月份,才流露出春天的本色。沙棘滩田间地头,黄河岸边,满眼的翠绿一片连着一片,那雪白的梨花就像昨晚商量过了一样,早晨扎堆地竞相开放。一抹绿,一抹白,在红色的戈壁滩上蔓延开来。这时候的苜蓿芽正是填补味蕾的绝美“佳肴”,紫霞和紫萱,各自挎着竹篮,一头扎进地里头也不抬。远处有人走来,慢慢靠近,她们丝毫没有觉察,直到眼底出现一双大脚。她俩抬起头,眼前站的人竟然是父亲,这突然降临的惊喜让姐妹俩一时没缓过神来。“爹!”俩人停顿了两三秒,才同时叫出了声。拓守山露出久违的笑,“俺远远看着像。果然是你们。”他专注地看着闺女,一脸的满足,几年不见,姐妹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紫萱把篮子塞给紫霞,“俺找娘去!”她转身向家的方向,故作镇静地走了几步,一会便加快了脚步,接着跑起来,“等等!等等俺!紫霞在后边追着。紫萱顾不上别的。她几乎要飞起来,耳边的风呼啦呼啦地响。
“娘,俺爹回来了!”紫萱还未到门口,就扯开了嗓子。听见叫声秋莲跌跌撞撞的从院子里出来。“娘,快点!”紫萱上前去拉娘。
“你爹回来了?”
“那还能有假,在后边呢。”
“噢……知道了。”秋莲回头进了院子,走进屋子。
紫萱跟了进去。秋莲拿着抹布擦起桌子,似乎心不在焉,这儿擦一把,那儿擦一把,那不听指挥的手显然在颤抖,嘴里不停地嘀咕:“他还知道回来……”
母亲像是在埋怨,又像不是。紫萱捉摸不透。
拓守山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沙棘滩的村民像赶集一样,扎堆在秋莲家的大门口。大家热情地与拓守山打着招呼。几年不见,拓主任清瘦了不少,两鬓有了白发。但精神头看起来不错。建国、新国来了,秀菊香来了,新军推着父亲也来了……
秋莲始终没有出门。拓守山进去的时候,他抖动着双肩,低低的抽咽。
拓守山安抚着秋莲。一会家里就有了笑声。正在大家有说有笑的时候,钟明进来了。“爹回来了!”他简单地问候了一声,然后挠着头,对着父亲憨憨地笑。拓守山打量了儿子,什么都明白了。他强压着自己,可是泪水还是不争气地在眼圈里集结,接着大颗大颗的流下。这一举动传染了家人,都跟着掉眼泪。儿子果然像他担心的那样,完全变了模样,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新军探监隐瞒了钟明的情况,不过他还是隐隐约约预感到。尽管如此,他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钟明曾是他引以为豪的。在监狱最难熬的日子里,就是因为儿子让他支撑了下来。他心头的画面是墙头上那燃起的一团团的火焰。可是如今,他心里自责,是他害
了儿子。钟明表现的倒很坦然,他习惯地抽着烟,一边与人攀谈着今年麦子的涨势。拓守山又升腾起莫名的烦躁和埋怨: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监狱!”
拓守山丢下这句让大家诧异的话后出门了。他绕着村前村后转了一大圈。他漫无目的来到黄河岸边,沿着河畔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来来回回。这黄河水呀,永远一幅安详豁达的样子,虔诚地陪着细碎的时光,艰苦的日子,变化中的沙棘滩。痛苦在快乐中产生,才能感受痛苦的煎熬;快乐在痛苦中产生,方能感受快乐的不易。一家人起吗又在一起了,还有什么比活着更有意义呢?老拓呀,这好端端的团聚,咋给搅合浊了呢?是自己期望的越高,痛苦才纠缠不清吗?拓守山这样想着,他些许有了安慰,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在一片刚抽苗的麦田,他索性坐下来,细细端详,眼前浮现出他带领着群众,那个热火朝天的场面。
文化大革命进入了尾声,中国大地又恢复了生机。那些被冤屈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被洗冤平反。赵大旗也终于等来了结果。听说那些制造冤屈的罪魁祸首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张总监和铁子,还有他们的幕后“老板们”,一个个锒铛入狱。赵大旗在九泉之下,终于可以瞑目了。当安琪把这个消息告诉建国的时候,她是一边流涕一边诉说的,她也终于解脱和安心了。那个坑害安琪的张天,竟然就是罪大恶极的张总监,建国真悔恨当初应该手撕了这个畜生。聆听着安琪故事背后的故事,他把她揽在怀里,第一次紧紧地拥抱。安琪在他怀里抽泣的像个孩子。这一刻终于释放了,这一刻也是幸福的。
有时候想想,人生真是捉摸不定。在糟糕的时候,痛苦是扎着堆来的;在顺心的时候,快乐也像是排着队候着。这不,建国接到了祁政委的电话,告诉他7月份征兵的日期快要到了,他推荐建国去当兵。建国感觉太意外了,参军一直是他心里的梦,他把这个好消息迫不及待地告诉父母。母亲秀菊香激动地说:
“俺们的苦日子终于有了盼头!”
父亲拓守金则表现得还算冷静,“俺心里有数,他老祁不能不给我这面子!”
“看把你得瑟的,还没定数呢!”
建国告诉安琪参军的消息。安琪地向他表示祝贺。但建国看出来,她似乎有难以言状的心事。她说:“相信你会越来越好的,外面才是你发展的天地,你该珍惜的也是在那里。”
“你就是我该珍惜的人!”
“我们不合适,不值得你珍惜!”
“我可以不去参军……”建国的声音明显缺乏力量
“你说什么?你不觉得自己幼稚吗?别让我小看你……”
一半火焰,一半海水。该怎样抉择?凝聚家人的希望还是不能忘却的情感?摇摆不定。连他自己都觉的这句“我可以不去参军”的话弱声到尘埃里,“可以”是自己保留,给自己台阶吗?他清楚参军意味着什么,他实在不敢轻易放弃,可是面对安琪,他又不忍心。安琪显然感觉出他的纠结。在感情面前,她其实是自卑的,对赵源如此,对建国也是如此。如果他们其中一个为了她而果敢抉择,她也会欣然接受。但是,在犹豫面前,她会更加犹豫,甚至自卑。无论怎么改变,她毕竟有不光彩的历史,这种折磨让她无法克服。赵源出狱找过她,她有意躲避他。于是他写信给她,信的内容除出了表达感谢,也有表达喜欢她的成份。他的喜欢也许不光出于感恩。她能理解,在现实面前,选择本是一件痛苦的事,就像他理解建国此时的心情一样。所以这个时候,出于对于自己感情的“自卫”,他选择放手。只有这样心里会踏实一些。那就让人情相互抵消,谁也不欠谁的。既然心愿已了,她决定再次南下广州。
建国报名参军。沙棘滩公社、县武装部、县公安所有的征兵手续都十分顺利。建国参军走的那一天,公社大队组织了欢送会。几乎所有的村名都来了,临近几个学校的学生放假半天,排队夹道欢送。红旗飘展,锣鼓喧天,沙棘滩又沸腾成一片。祁政委亲自为建国戴上红花和红绸缎。赵源也来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他握着建国的手,满是感激和祝福。建国礼貌回应,没有多少言语。当他第一次从安琪口里得知“赵源”的时候,他才知道赵源在她心里的份量。
拓守山送走侄子的当天晚上,喝了好多酒。大家劝他少喝,他一杯接着一杯。他说他高兴要喝。其实大家心里明白,他的心事还在钟明身上。
自从建国参军后,钟明也似乎有了心事。尤其秋收结束后,他每天下地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时间长了秋莲担心,他埋怨拓守山不该在儿子跟前经常发牢骚。秋莲观察了儿子一段时间,他发现儿子在偷偷看书。那时候一些书是被严禁的,秋莲担心儿子犯错误,趁儿子不在屋的时候,他溜进去看个究竟。终于从柜子底下发现上了锁的木箱。看来她的担心差不了,“异类”的书可能就藏在里面。秋莲告诫钟明,他显得不耐烦。在秋莲再三追问下,他才不情愿地打开箱子。原来里面都是儿子的高中的课本,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儿子的课本原来仍的到处都是,有的还糊了围墙。这个时候他怎么突然想起整理书本了。钟明终于说出实话,今年国家恢复高考,他想参加。他不想让家人知道,是因为他心里实在没底,毕竟好几年没翻过书本了。原来如此。拓守山知道儿子的“秘密”后,他高兴地说:“你行的,爹相信你!”接下来拓守山去公社,去县城,为儿子申请高考积极忙碌着。他几乎包揽了所有的活,自己也像变了个人,有说有笑,他心里再一次升腾起希望的火苗。
当时钟明从收音机上听到国家恢复高考的消息后,就突然萌生了这个想法。或许心血来潮,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考上考不上随其自然。现在不一样了,秘密一旦被公布,家人有了期许,他就有了压力,“试一试”的想法需要加码,只能往前冲了。他过去的“蜕变”对父亲有不小的打击,父亲的心结他当然明白。尤其哥哥建国参军,对自己触动很大。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为了父母,也得拼一把了。他根据自己的情况,选择文科类的科目:政治、语文、数学、史地展开复习。离高考不到二个月的时间,时间紧迫,必须争分夺秒。人一旦有了欲望,就有了动力,有了动力,面对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他完全扑在他的书海里,没日没夜。拓守山重新“打量”起儿子,那看似的淡然,甚至木讷,原来内心藏着一股倔强的力量,甚至“波澜不惊”的让他心生“敬畏”。单从这股狠劲来看,儿子有他当年的影子,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中断十年的高考最终在1977年的冬天顺利恢复。这一年全国有570万考生报名,有农民工人,有下乡知青,有复员军人,有干部和应届毕业生。不同年龄,不同职业,不同学历的考生汇聚于此。钟明作为公社“又红又专”的代表,很幸运和他们一样走进考场。尽管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力不存心,几门考卷答的稀里糊涂,不好也不坏。语文作文算是他最慰藉的部分——“在我报考大学的时候”,他心头自然浮现出很多画面,头也不抬几乎一气呵成。
高考结束后,钟明在城里溜达了一圈。街上除了听到一些《我的祖国》《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老歌曲,还能隐约听到一些港台歌曲。马上到新历年了,到处是卖年货的商贩。钟明买了一本盗版的《红与黑》就回去了。回到家,紫霞和紫萱急不可耐地问哥哥考的如何,钟明没有应声。秋莲瞅了瞅他,也没敢多问。拓守山走过来的时候,瞅着儿子一声不啃地进了屋子。他心里咯噔一下。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拓守山来说是难熬的。他下地干活心不在焉,回来就打开收音机,像是焦急而耐心地等待着什么。钟明倒显得沉稳的多,不和父亲有过多的交流。越是这样,拓守山心里越是按捺不住的急躁。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就在期待无望的时候,从公社转来一个信封,拓守金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拆开,一张省师大的录取通知书赫然在目。拓家人沸腾了,沙棘滩沸腾了,较前两次(新国结婚和见过参军)有过之而无不及。拓守山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做梦都在幻想这一天。他捧着儿子的通知书,虔诚的像捧着一尊佛像。以前经历的所有痛苦都是值得的,似乎是冥冥之中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从此他可以昂首挺胸地活人了。痛苦挣扎后的快乐,竟是这般踏实又甜蜜。生活就是这样玄妙,当被大喜环抱而忘乎所以的时候,却不知潜藏的灾难正在慢慢逼近;当被大悲笼罩挣扎向上的时候,幸运也开始向你招手。就像天上那轮明理的圆月,过了十三就预兆出月明的气象。
此后的拓家大院,每天人来人往,好生热闹。原来和拓家关系不错的人家,更是理直气壮地过来捧场。对拓家有愧的人,也是握手言和,一个尽地解释:“过去看不清形势,俺们也是跟着瞎折腾,多见谅!”拓守山笑着说:“过去的事不再提了,都是政策上的事,俺们谁也左右不了。”
拓守山的话是发自内心的,没有敷衍的成分。他现在能明白。过去被抓的时候,对有些人和事,他是有一些埋怨和怨恨,他甚至想到以后“东山再起”之日,会一一过问,那些“复仇”的画面,让他心里的委屈些许有些慰藉。可是这样的想法随着时间慢慢消化。现在他应该理解,应该知足。
拓守山从柜子里拿出尘封已久的家谱,他擦拭了封面,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页一页的翻看,拓跋历史是从汉代拓跋始祖力微说起,但真正有家谱记载的是从祖上拓拔河将军开始,到今天已有700多年的历史。一代代拓跋家谱闪耀着无数星光的大名。第18代子孙家谱上:拓守金(团长,抗日名将);拓守山(团长,抗日名将)赫然在目。他仔细地端详着,心头又滋生出娇艳的火苗。钟明、建国这一代是第19代子孙,他憧憬着这一代人会在家谱上着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样想着,他不由得展开了笑容。他和哥哥商量,把祖传的家训做成牌匾挂起来,以示后人。选吉利黄道之日,拓家人邀请有名望的第17代老前辈和100多户拓跋家族举行了隆重的挂牌仪式。鞭炮声响后,随着打成花结的红绸缓缓落下,一张长1.5米,宽1米的木制牌匾果然庄重不凡,满工秀雕图案,烫着金色的隶书家训:“重德修身,严操品行;勤俭治家,和顺齐家,技长兴家,忠孝传家;国有难,汝应当前,泯躯而济国”,下面备注西夏文字。高高悬挂在正屋中上,最显赫的位置,如明镜高悬,以警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