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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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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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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向东流》连载

第二十五章 法庭突变 一波三折

外面暗潮涌动。里面却波澜不惊——建国按部就班地接受着法制和劳动教育。除此就是看看书、写写心得,过的倒也“清净”。这段时间他读了汪国真的《年轻的潮》《年轻的思绪》《热爱生命》等诗歌,心陡然平静了不少。尤其《热爱生命》里写的那样:

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

既然目标是地平线

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

我不去想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

只要热爱生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每每读上一遍,他习惯抬头瞅瞅从墙头挤进来的那一丝光亮,光亮倔强地捕获着悬浮的尘埃,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至到暗了下来。虽然时间并不长,但让建国心里安详出无数画面,有爱人,有亲人,有朋友,有同事,有群众。就像回放的影像,一幕幕,倍感亲切。月色的夜晚,虽然见不到那一轮圆月。他也能从记忆的画面里勾勒出这样的诗句:

屋顶生出明月

把天涯的人装进眼眶

那么近,却那么远

盈手的怜光送不去一缕幽香

露滋弄湿了衣襟,和古人一样

怨遥夜的人,隐忍在失语的文字里

月光里住着的人

哪怕剪影一个背影

好让满月溢出潺潺的水声

淌过你的窗头,轻轻拂起一帘幽梦

从彼岸的一端,载着俚语

与故乡重叠

故乡的山头

销出一把透亮的剑

穿过眉间直抵愁肠

哽咽了无语

月落了

心挂了整整一夜

那个“月光里住的人”自然是母亲。建国有些伤感,不过很快会过去。他有更多的期待,这份期待和坦然来自内心的清白。他甚至觉得他出狱后,一定有什么天佑吉祥之事等着他。每次的经历让他明白一个道理——祸福相依,是那么实实在在的切身体验。尽管如此,他还是祈祷他的后半生再没了大风大浪,大起大落,生活能平平淡淡最好。他与爱人,还有自己的孩子一起漫步在沙棘滩的田野上,梨园里,黄河岸边,还是他们曾一起奋斗过的荒漠的绿茵里……

开庭审理的时间越来越近。朋友、家人为建国的事情积极奔走。建国的代理律师找到了当年建设沙棘滩中学的誉民地产设计总监,他提供了工程资金预算的详细材料,与总投资的150万资金基本相符合。如果再能找到资金投入的具体证明,案件就会向着好的方向转机。关键是要找到另一家承包施工的负责人或财务总监。可是一人已经去世,一人出国多年。赵芳芳甚至发动海外的朋友寻找,茫茫人海等如海底捞针,一点音信也没有,眼看着开庭的时间越来越近,大家着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法院开庭时间并没因大家的着急而暂缓脚步,而且与寒露节气同一时间如约而至。这天灰色的天空零星地飘着雪花,冷风呼呼地携卷着秋后的落叶不分方向地乱飞。这预示着冬天快要到了。在河兴县法院的大厅,坐满了前来围观的人与媒体的记者。新军、新国、紫萱、赵芳芳、安琪都在场。建国在两名法警的押解下走进审判大厅。他除了头发长点,精神状态还好。他向亲友们微笑点头。下面一阵骚动。审判长敲锤提示保持安静。审判长宣布合议庭组成人员,首先核对当事人及其公诉人是否到庭,接着宣读案件的来源、起诉的案由等。公诉人宣读起诉书。他陈述着建国在明知捐款来源不明的情况下,私自做主投资开工建设的“事实”,其行为是与“捐款”人合谋隐瞒犯罪事实。接着在公诉人的请求下,审判长宣布证人出场,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一个走进来的人身上。一个谁也也不认识的“证人”。他自我介绍,大家这才知道他竟然是苦苦寻找的、远走他国的那个财务总监。他不慌不忙地开始陈述建国如何恐吓他伪造资金投入的“事实”。建国的辩护律师提出抗议,他向审判长解释自己当事人在完全不知的情况下被利用,并拿出誉民地产提供的工程预算的详细材料,根本没有与他人合谋且恐吓他人伪造材料的情况。审判长看了看递上来的材料,然后递给身边的法官,俩人窃窃私语着什么,时不时地用笔在纸上记着什么。审判长宣布工程预算材料并不能作为实际投资费用的佐证,需要工程执行方的证明材料。所以宣布辩护人提供的材料无效。下面一阵唏嘘。审判长问建国有什么要说的。建国不紧不慢地说:“这起案子,我一直不断反思和自责。反思和自责的是为何我被他人利用,设了圈套而浑然不知。今天见到这位“证人”正是我们苦苦寻找的人,没想到今天在这里以这样的形式相见,真是滑稽可笑。纵观你编制出无数个美丽的谎言,但谎言终归是谎言,总有昭然若揭、真相大白的一天。我只想劝你悬崖勒马,不要被迷惑利用,最后落个搬石砸脚的下场。”

现场是沉闷的、让人迷惑的氛围。审判长当即宣告休庭,改日审理。建国被带出去的时候,他依然微笑着向大家。大家沉重地走出法庭。新军一出门,攥着律师的手说:“俺弟弟是被冤枉的,你一定要想办法救出他,求求你了!”新军嘶哑着恨不得给律师跪下来。“我会尽力的!”

赵芳芳走过来安抚新军:“有我们大家呢,你不要难过。回家给母亲多说好话,不要让她老人家再难过纠结。”赵芳芳对律师说:“时间还早,我请你喝茶,顺便再聊聊。”赵芳芳与其他人告别。路上紫萱问安琪:“姐,到底是谁在陷害俺哥,那个姓王的不是在监狱里吗,他有三头六臂不成?!”“姓王的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太可怕了,建国哥咋办,俺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呀!”“当然。我们先回家。”

第二场开庭现场气氛更是紧张。公诉人又亮出直接当事人王书记的录音资料。内容是讲述建国在任职沙棘滩副乡长到一把手期间,如何利用职权谋私的“过程”,筹建学校他又是如何与建国达成协议等。这时候下面突然有人站起来,情绪激动地叫到:“诬告!诬告!”审判长敲锤,警示立即安静,遵守法庭纪律。站起来的人是安琪,她的语气急迫又愤慨,人都要崩溃的一种状态。审判长再一次警告,再扰乱法庭秩序,必须强制带离法庭。赵芳芳拉安琪坐下,紧攥的手再没有松开。安琪情绪稳定了下来。辩护律师的几次“抗议”都被审判长终止。法庭笼罩着沉闷和压抑。审判长宣告合议庭进行评议,择日宣判。

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判决对建国极为不利。第三场开庭宣判,审判长让建国做最后陈述。审判长正要站起来宣读判决的时候,这时候有人急匆匆地赶来,递给法警一张纸条,法警上前递给审判长。审判长看着纸条,眉头一紧,略有所思。他把纸条又递给旁边的法官,一个挨着一个地看。约莫过了三分钟,审判长站起身说:“情况有变,有人翻供,请求出庭作证。他既是当事人,又是证人,考虑到案件的特殊性,我们一致同意他的请求。现在有请证人出庭作证。大厅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俩法警在前,后俩警察押着一个戴着沉重镣铐的犯人,这人头发蓬乱,满脸胡茬。安琪定晴一看,惊呼道:“是他?是他!”此人正是王书记!怎么可能?他要翻供?

审判长警告证人必须实事求是,如实交代案件的经过,如有不实罪加一等。王书记向审判长鞠躬,又回头向下面鞠躬,再转身向建国深深鞠躬。他一吸一呼,稍作停顿,然后说道:“这起案子自始自终都是由我策划实施,目的就是为了把不法所得转嫁到学校工程上,为自己洗钱。然而不管自己多么机关算尽地漂白自己,也改不了锒铛入狱的结果。当听说有人揭发控告拓建国在学校工程上与他人合谋违纪。我知道这人是专门冲着拓建国而来,当然也连带着我一箭双雕。我对拓建国本来一直怀恨在心,再说自己已经是判刑入狱的人,再没有出去的机会。于是我趁此机会加害拓建国,来个同归于尽!后来有人找我求情,让我对拓建国网开一面,我怎能会呢,好不容易的机会,做鬼也要有人陪着。可是……”王书记痛苦地摇摇,长叹一声,“至到有个人出现,他打乱了我所有计划。我最对不起的人,我最在乎的人!是他改变了我的想法,是他让我良心唤醒。我愿意为他什么都去做!这就是我今天出庭作证的原因……我对不起拓建国,我对不起大家,我甘愿接受法律的审判!”王书记痛苦地、渐渐哽咽起来。法庭一片安静。审判长宣布改日宣判结果。

建国最终宣判无罪释放。这是多么令人激动的消息呀,这种激动是经历重重波折而获取的,所以感慨颇多又弥足珍贵。王书记出庭翻供,所有人始料不及。他所供述那个唤醒他良心的“人”到底是谁?安琪脑海里努力搜寻着这个“起死回生”的人。难道是他?一定是他,别无他人!当赵芳芳紧握安琪的手,激动地向她表达感激之情的时候。安琪幽幽地说道:“是他,应该感谢的人是他!”

“你说的是?”

“祁明!”

“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我知道他在那里。”建国说,“现在就去找他,他人应该就在沙棘滩!”

在建国的带领下,在黄河岸边的一处,终于发现了祁明。那个熟悉的背影,他背靠站立,面朝黄河。他安静的样子,那么专注,那么单薄,那么孤独。他一个人承受着多大的委屈,无言而孤独地做着他不愿意做,而又心甘情愿做的事。为了朋友、战友、兄弟。这一段时间,“消失”的祁明原来一直在大家的“身边”。

建国上前几步。停了下来。稍作犹豫又抬起步子。他“蹒跚”来到他的身后。他再也控制不住。他从后腰揽住了他。他回头,两个男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黄昏的阳光把他俩塑造成一抹红色,安详而温暖,相惜而坦诚,倔强而深情。“又软又硬”的画面,让身后的人无法发声,哪怕是呼吸,不忍心打碎,连同这岸边的夕阳。好一会儿,大家才走上前。安琪几乎哽咽着,她没有顾虑地、扑进他的怀里。这个拥抱不管裹挟着多么复杂的纠结和情感。这一刻,对于一个孤独的人,对于一个经历无数伤害的人,用这样的行为强烈地表达着对他的怜惜,对他的安抚和对他的爱!

是呀,在建国最危难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一次又一次竭尽所能。当得知建国又一次被陷入狱,他一刻也平静不下来。这又绕不过去一个人,让他又恨又纠结的一个人。王书记,又是他!他最不愿意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人。当初王书记入狱,父亲再三叮嘱和请求他见上一面。他不可能认他,这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却又冷却的关系,他从小就没了感情。他原本想是最后一次见他,也算有个最终的了结。可是这次为了建国,他再一次踏进监狱的大门。王书记几乎拒绝了所有探监的人,唯独听到祁明要来,他意外又兴奋。第一次祁明能来探监,他已经心满意足了,对于他这个罪恶深重的人,对于他这个惭愧为父的人来说,他已经没脸要求他什么。他心里明白,那将是最后的永别。令他没想到的是时隔不到2个月,祁明又要来。他已经封存的情感又一次从内心深处溢出来,越来越强烈。这也许就是上天对于他这样已经没了生的希望的人给予最后的怜悯和同情——他隐隐约约地感觉。祁明能认他一声“爸”。足矣,他死而无憾。想到这些他激动的一夜没合眼。一早他洗了头,刮了胡子,换了件干净的衣服,焦急而耐心地等待“儿子”来。他终于,又一次见到了他。他这次不像第一次强烈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他这次见到祁明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喷涌而出,他上前试图去抱他。祁明不情愿地闪过,他停在空气里那双怀抱的姿势,尴尬而僵硬。

“你知道我为什么再来这里?”祁明直截了当。

“……为什么?”王书记忐忑。

“你做了那么多不该做的事,我原以为到这里你会反省和后悔,没想到你本性不改,还要害人!”

“我……你说什么,我没明白?”

“别再演戏了!你心里明白!拓建国入狱是不是你早已策划好的阴谋?”

“原来你今天来是为他的事。”

“当然,我为他的事愤愤不平,不得不来找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一个几乎被判了死刑的人,难道还不知道忏悔和收敛!”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王书记一张一翕,颤抖着嘴角。

“你陷害建国的录音证据已在法庭公布,还想狡辩什么?!”

“你不该用这样的口气……”王书记说了一半。下半句他急忙收住。说不出口。

“为别人的事,我们不该这样像仇人一样。”

“从我来到人世间,已经结下仇恨和冤孽,改变不了!”

王书记再没说话。他站不住了,他瘫坐在凳子上。好一会儿才张口,“我罪孽深重,我鬼迷心窍,我自作自受。我愿意当庭翻供,澄清事实。”王书记再度哽咽。从窗口挤进来的一缕光里,尘埃悬浮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渐渐变得混浊和苍白。他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模样,那个曾经打扮的一丝不苟的人。现在,看上去孱弱又萎缩。他的哽咽“伤及”到了祁明。祁明突然眼角的清凉混杂着粘稠的东西溢出,一颗原本扑面而来的“坚硬”的心,此刻再也硬不起来,祁明控制着情绪不让他发现。祁明没有了刚才理直气壮的样子。毕竟他面对的已是一个风前残烛的老人,一个已判无期徒刑的人,一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人。王书记摇晃了一下身子,祁明赶忙上前扶了一把。他松手,他回头出去了,他带着哽咽。

建国无罪释放,但他陷入无尽的沉思之中。这起案子除了王书记,还另有其人?那个在暗处控告他的人到底是谁?那个诬告自己的财务总监又是受何人指使?这个人就像总盯着自己,了解他的一举一动。建国联想到因瓷瓶揪出的腐败案,这个掌控全局,能将王书记、杨荣、张氏等人一网打尽的人,与这起案子似乎有着某种关联。建国浑身不由打了冷颤。

赵芳芳得知祁明与王书记的关系时,唏嘘不已。这个表面上风光,内心千般沟壑的男人,让她又苦涩又心疼。她痛恨王书记,源于他对建国,尤其对安琪的伤害。当得知祁明的不幸遭遇,那简直是穿刺皮肤直抵骨头的刺锥之痛,让人窒息。她看出来了,祁明与安琪之间那种相惜的眼神。他们能走到一起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事。然而挡在他们之间的是,无法逾越的是,是他们之间矛盾而又残酷的尴尬关系,安琪的孩子可是祁明的亲弟弟呀。这种畸形的关系如何能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呢?这对他们太不公平了。

建国一进门,叫了一声“娘”,没人应答,又连着叫了两声。正屋里终于传出那熟悉的声音,“是三娃吗?三娃,娘在!”建国冲进屋子,只见娘半跪着身子,双手摸着墙壁,向炕沿下挪动。接着双手在空中乱摸,“俺的儿呀,是你吗!”建国上前,一把拉住母亲,“娘,是俺,俺是三娃!”建国看到母亲的样子,“娘,你咋了?你眼睛?”秀菊香双手把建国揽在怀里,“你总算回来了,娘想死你了!”她在儿子的脸上左右,上下摸来摸去。这时候赵芳芳、新军、新国、春芝、晴红,还有村上几个邻居进来。看到这一幕,大家跟着抹眼泪。

“哥,娘的眼睛这是咋了?”

“半年了。你不在,娘天天哭,谁也劝不住,这把眼睛哭瞎了。”

“娘,娘呀!”建国跪倒在母亲前面,声泪俱下。那声音把纸窗户都要捅破,把院子里树头上的麻雀惊的四散而飞,搅嚯出村里的狗叫声,连成一片。大门口围满了人,唏嘘声不断。“可怜的拓大娘,造孽呀!”“欢欢喜喜地回来,哪知老娘成这样,这不是揪心吗。”“唉,好人咋没好报哩,这哪有天理呀!”。

终于安静下来,建国躺在母亲身旁,闭上眼睛。他睡过去了,他太累了,或许伤心过度。时不时地伴随着嗝气打嗝。秀菊香手搭在儿子身上,轻轻拍打,像极了儿子小时候,她哄他们入睡的样子……

听说建国回来了,拓守山让老伴先过去,自己随后就到。他腿脚越来越不灵便。他拄上了拐杖。他颤颤巍巍地来了,建国见叔叔进来,忙起身下炕。他们寒暄了几句,再没了过多的交流。春芝把饭端上桌,拓守山与秋莲借故要离开。秀菊香和春芝让着他们吃了饭再走。拓守山说紫霞做好饭已经晾在桌子上了。叔叔和婶婶走了,建国埋头吃饭。秀菊香说:“你出了事,你叔和婶也经常念叨。人老了,他们也是身不由己哩。俺觉察出来了,你可能为这事心里不舒坦哩。过去的事就让过去呗。”

老人倒没什么,建国对钟明是有一点意见。发生这事后,他再也没有露过面。这堂兄还不如别人呢。不过气归气,毕竟是一大家口人,别让外人笑话。娘的话让他也开阔了不少。他吃了饭,一个人出门,他去了田埂,去了梨园,去了黄河岸边。他回想着一幕幕发生的事,有的在意料之中,有的在意料之外。

建国很自责。他两次入狱,家里两次变故。那次父亲没了,这次母亲哭瞎了眼。可怜的母亲再也看不见沙棘滩的梨园、庄稼,看不见这黄河之水,看不见左邻右舍,看不见她牵肠挂肚的子孙。余生只能混沌地在黑暗里摸索。这陡然而沉重的一击,让他就像做了一场梦,不该发生却是血淋淋的现实。就像这黄河之水,刚聚集的浪花很快被打散,一浪推着一浪,裹挟着那么多记忆和故事,无奈而又决绝。都说生活的困难使人越挫越勇,他也这么认为,这一路自己都是这么坚持下来的。可是此时,他似乎没了这样的勇气,他不敢再接受这样的打击,这打击是连带着亲人生命的代价,他怎能背负得起!他原本是给予亲人平安与幸福,从他当初转业回乡的时候就怀抱着这样的决心。然而回首,不但没有,连起码的平淡也谈不上,尽是为了自己的事耗尽着亲人。大哥那一头白发与一脸的皱纹,不是岁月镌刻和遗留,倒像是自己摧残所致,他于心不忍。家里每发生变故,大哥似乎就老了一些。他现在就像个老头,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蜷缩着身体抽烟的样子,像极了活着的父亲。他面对母亲可以肆无忌惮的表达自己的情感,他抱着她哭,甚至像孩子一样在她的怀里,都是自然的。面对大哥,这种情感是矜持的,无语的,纠结的,无奈的。他害怕大哥变老,因为他与母亲之间,大哥就是中间隔着的山,让他还有可以自然依赖的东西。尽管,自从他工作以来,他挑起了家里的担子,哥哥顺从着他的决定。可是他内心依然立着大哥的位置,让他习惯和踏实。

每次站在黄河岸边,看着奔流不息的黄河水,总能升起一种平和又向上的力量。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唯有这黄河水一如既往。小时候看它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滚滚的黄河水总是呈现着一种处世不惊的状态:不急不躁,不停不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经历这么多,他又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身边围绕着这么多至亲至爱的人。他没有理由不努力地活着,哪怕是为了他们。其实他并不是没有勇气接受生活的苦难,而是他不忍心亲人和朋友跟着他一起受罪。

建国再次见到祁政委。老人目光混浊呆滞,嘴里“呜呜呀呀”念叨着什么。祁明凑到跟前怎么比划,他都没什么反应。他已经不认识人了。建国突然想起什么问祁明:“这么长时间了还不去上班?”

“我已经辞职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太累。”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很在意这份工作吗?”

“这份工作来的不干净。”祁明端起茶杯抿一口又放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一直蒙在鼓里。”

建国没有继续追问。“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还没想好,等段时间再说。老人这个样子,我先陪伴些时日。”

建国转移话题,“祁华人呢,大半天不见?”

“正忙着筹备结婚的事呢。”

“和那个方记者?”

“是的。一拖再拖,好几年了。”

“日子定了记得告诉我,到时候我们一起祝贺祝贺。”

“他们打算不宴请亲朋好友。计划旅游结婚。这样也好,过人家的二人世界,省心省力。”

俩人正说着。祁华与方青明进来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

“建国哥来了。好长时间不见……”她突然想起什么,没继续说下去。“建国哥还没吃吧,我给你们做饭去。”

建国起身去外面院子。方青明跟了出来。“还好吧,你的事我都听说了。”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只是祁明……”

“他牵扯很多的事。一言难尽呀。王书记的事还没明白,又整出一个人来。”

“什么人?”

“市委罗书记。原来的罗副省长。”

“他与祁明有什么关系?”

“当初祁明转业到厅林业局。是王书记找到当时的罗副省长才打通的关系。”

“原来是这样。”

“这个罗书记问题大着呢!当初王书记为了祁明,承担了所有的罪责。不然他姓罗的能有今天,早就在监狱里过下辈子了!不得不说,王书记还有点血性。”

建国长叹一声,没再说什么。他进了屋子,对着祁明挤出微笑来。他自己都觉得那“薄如蝉翼”的笑容要多假有多假。他要对他说什么,欲言又止。现在的安慰、寒暄都觉得多余。建国临走时说:“多来沙棘滩转转,那里也是你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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