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到9月份开学,钟明才出现。原来整个暑假时间他是在省大学参加教育管理培训。他脖子上新鲜地挂上了一条红色的领带,原来含糊不清的发型现在三七分明。开学的头一个星期一,国旗升旗仪式结束后,钟明上台做了激情的演讲。校其他领导鼓掌,老师跟着鼓掌,学生跟着鼓掌。稀稀拉拉的掌声很快变的整齐划一,热烈而又持久。他正式上任河兴三中的党委书记。
周末钟明去了梁子宽的学校。梁子宽听说钟明找他,有意躲着不见。叶青“乍见”钟明,愣了一下,“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家里都着急。”
“我不在这段时间,家里都啥情况?”
“昊宇闹着哭着找你。对了,家里的瓷瓶被人偷了,爹正难过呢。”
“是吗,嗯。知道了。我是说建国的事。”
“还能怎样,乱糟糟的。人在监狱呢。”
钟明再没问,沉默着坐在凳子上。叶青要倒水,钟明说不喝。她还是给倒上,递到跟前。
“梁子宽不愿见我,还生我的气呢。”
“他当然有情绪。沙棘滩中学的老师都有情绪。你一走了之,不管别人……”叶青收住口。她稍稍停了一会,又补充了一句,“沙棘滩的百姓意见更大!”
“有意见我能咋办,这事人家政策的事,再说都这个时候了那能顾那么多。我刚上任,你们也别着急。有机会了调你们到城里。你给梁子宽说说。”
“他可能打算要走。10月份省上有学校招人,他最近在复习准备呢。”
“噢,能考过去也好。这破地方也没啥前途。”
“我觉得挺好的。我喜欢农村。”
钟明坐了一会。起身要离开。叶青送出去。她们之间好长时间没这么坐下来说过话了,似乎近了,又似乎不是。他们之间变得客气了。
晚上10点时许,钟明一路“忐忑”着向着村里而去。还好没有碰上什么人。家里的灯还亮着,他正要掀门帘,紫霞出来了。“啊呀!吓我一跳。是哥回来了。这么晚了。”
屋里的紫萱转过头,没有搭理哥哥。她对着炕上的母亲说,“俺走了!”
“这么晚去哪里?”秋莲说。
“去民宿。他们说走就走,招呼也不打,一走了之,剩下的摊子我还不得去收拾!”
紫萱说的那些搬走的老师。不过谁都听出来了,她话里有意。钟明没有啃声。
“你可回来了,这么长时间担心死我们了!”秋莲从炕上下来。“还没吃吧。家里有西瓜。”
“不吃了。县上组织去省城学习。走的着急没来得及。”
“只要平安着就好。秋莲推了一把正在闭眼睡觉的老伴,“儿子回来了!”
“知道呢,俺没聋着。”拓守山一会才不情愿地起身。他瞅了一眼儿子,“还知道回来,你咋不大白天的回来,让沙棘滩的百姓好好端详端详。反正俺是没脸再出去了!”
“家里瓷瓶被偷了。你爹难过呢,不要往心上去。”秋莲给儿子说,又转头向老伴,“儿子这不是去学习了吗,国家的人那能像俺们由着性子。”
钟明走到炕头。“爹,你咋还生着气呢。你不是不明白,共产党的事,哪能由着下面胡闹。俺要是不躲开,哪有今天。俺建国哥明摆着往枪口上撞,谁能拿他有办法。再说学校筹款建校,我这个校长啥都不清楚。出了这事俺还吃惊呢。”
“这俺都明白。可这个时候你总得出来给百姓有个交代。你一走了之,俺成了替罪羊。俺也就认了,可你建国哥为了为了学校,怨大了,现在还在监狱呢。你不见人说不过去呀!”
“俺知道了。有时间俺去看看他。”
“你当上了城里学校的书记,虽说是一件高兴的事。可是俺心里又不得劲,总像是塞着个石头。”
“俺心里也不是滋味。这瓷瓶是祖上……”拓守山咳嗽一声,钟明连忙收住口。
紫霞与秋莲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表情。她们忙手里的活。
钟明再没提瓷瓶的事。拓守山也没有提及。睡着的昊宇突然醒了过来,她正要撅起小嘴哭。突然看见一旁的爸爸,他的小眼睛专注地地盯着他。小声说了一声“爸爸。”
钟明走近,摸了一把孩子。昊宇撅起嘴巴哇哇地哭了起来。秋莲告诉儿子,这段时间不见你孩子老是惦记。今天突然见到,才会这样。
紫霞切了西瓜,给昊宇。屋子恢复了安静。昊宇蹦蹦跳跳的。钟明向父亲“汇报”着新学校的情况。拓守山舒展了脸,“俺知道,好好干。别人的流言也就是一阵风,过了就好。你也吃点西瓜,很甜,你尝尝。”
百姓有怨言,建国入狱。这些“灰色”只占拓守山内心的五分之一,他的五分之二里是“红色”,那就是儿子成为河兴县三中的“一把手”,恍然如梦又真真切切。还剩下的五分之一呢?他心里自然清楚,他把祖传的瓷瓶“奉献”出去了——虽有不舍与纠结,但为了儿子的前程,他豁出去了,于是又与儿子自导自演了丢失瓷瓶的“剧情”。连秋莲、紫霞紫萱都蒙在鼓里。拓守山担心走漏风声,尤其紫萱那张大喇叭嘴。
哥哥“油光粉面”的回来了,建国哥却在监狱里受罪。紫萱越想越生气,要不是碍于父母,她直接就发作了。外面漆黑一团,伴随着“呼呼”的大风。她根本没有在意。突然一个黑色的身影扑了过来,她下意识地惊叫一声。原来是一块被风卷起的乱舞的塑料布,她惊出一身冷汗。从家里到民宿不到500米的距离,此时却着实的远。她这要去民宿?诺大的院子晚上一个人睡?她开始埋怨自己不该这时候跑出来,她又埋怨姐姐应该跟过来,起码父母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出来。她害怕,停住脚步,转身,跑起来,呼呼的风声。当她“风尘仆仆”地冲进屋子,看见一家人正吃着西瓜有说有笑。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她上前掀翻桌子,“让你们吃,让你们吃个够!”西瓜瓤散落一地。“吃瓜群众”目瞪口呆。
秋莲推了紫萱一把,“你疯了!”
拓守山站起身,“大半晚的发什么神经!”
“俺就想疯。一个个装腔作势。”紫萱呜呜地哭了起来。
钟明放下手里的半牙西瓜,“好了,没啥事了。”
“你没事,俺有事!你人模人样的回来了,建军哥还在监狱呢。良心让狗给吃了!”
钟明没有说话。拓守山也没说话。紫霞走过去拽了一下妹妹的衣襟:“俺还说收拾完了找你去。走,俺们去那边。”
紫霞与紫萱出门。秋莲收拾地上散落的东西。拓守山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都在没有说话。屋子里一片安静。
建国入狱的消息最终还是让母亲知道了。秀菊香坐在炕上天一声地一声的哭喊。双手把纸糊的窗户捅的全是窟窿。惨白的月光透进一丝丝清冷。那哭天抢地的悲痛声扎破着夜空,恐惧而瘆人。狗叫声接二连三。村上的人根本没了睡意,一边侧着耳朵听,一边唏嘘不已:
“唉,这老娘这把年纪了,哭的真揪心。”
“儿子连着老母的心,给谁都接受不了。”
“好好的一个人,竟落了这么个结果。”
“都说好人有好报,俺看是哄鬼呢!”
“这老天爷,咋闭着眼呢,还有天理吗!”
……
这样的夜晚谁都无法轻松。
这样的夜晚谁都无法入眠。
天刚刚麻亮。新军与春芝起床准备收拾去田里。母亲昨晚哭了大半夜,临晨2点才睡去。春芝不放心去正屋瞧瞧。母亲一声不响地斜靠在窗头。春芝叫了声“妈”,没有应答。春芝开灯,见母亲披头散发,半低垂着头,灯泡子的光晕打落在老人下半张脸上,更加蜡黄。“妈!”春芝走进又叫了一声。母亲依然没有应声。春芝不有心头一紧,她喊新军快过来。新军进屋,拍了拍母亲。秀菊香稍稍动了一下身子。新军手搭过去,母亲一头汗水。“不好,去医院!”
三轮车“哒哒”地冒着浓烟嘶吼着向着县城的方向。路边一团一团闪过黑色的树木。他从来没有这样怀抱过母亲。母亲蜷缩在他怀里,此时就像一只哆嗦的小猫,单薄又弱小。他催促着司机开快点。怀里的“弱小”就是他们兄弟的天,他们不能没有母亲。父亲因家庭突变撒手人寰,无论如何也不让母亲离开。他默念,他祈祷,他一次又一次呼唤着母亲。到了县医院,大门还闭着。新军敲门房的窗户,里面没反应,他使劲拍。门房的保安终于探出头,不耐烦地嚷嚷,还不到上班的时间。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母亲被送进急救室。他这才记起给新国打电话。新国和晴红从学校赶了过来。还好,母亲终于苏醒了过来。他们绷紧的弦放松了下来。大夫说老人是伤心过度致急性心梗发作,这种病要是心肌急性严重会导致缺血坏死,很危险的,以后多注意不能再受刺激。母亲从急救室转到普通病房,输了三天液渐渐好转。马上到出院的时间,老人要去监狱“看”建国,态度坚决。新军、新国担心母亲又受刺激,但又拗不过母亲,左右为难。他们只能联系赵芳芳,赵芳芳这才知道婆婆心梗住院。
建国还未判决服刑,亲人朋友是不能探监的。上次安琪探监是“特事特办”,由律师亲自带进去的。赵芳芳安抚婆婆,建国不会有大事,现在是配合审查时候,很快会出来的。秀菊香听了儿媳的“保证”,也不再坚持。她攥着儿媳的手,“建国心地善波折多。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是有你哩。你说啥就啥,俺都听你的。”
新军接着说,“你一来,娘听话哩。建国的事俺们也帮不上啥,就指望你了。”
亲人越是这样,赵芳芳越有压力。老公的事还不明朗,前途未卜。这个时候她只能硬着向前,别无选择。她没有再主动联系安琪,她不能再给她压力,她知道她在尽力。她从律师那边反馈的信息中得知,老公的事“不简单”,牵扯的太多。为了建国,他甚至找到“哥哥”赵源,她本老死不相往来的人。
1个月,2个月,3个月,秀菊香苦苦的等待,整天以泪洗面。突然有一天,她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哭瞎了双眼。整个家庭轮罩上了灰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压抑的灰色。新军的头发仿佛一夜之间全白。他略显驼背,后背身子看上去像极了父亲。这样的变化春芝熟悉又陌生。他不再像以前,站在地头和麦子一样的挺起的身子。他割麦再不能站着弯腰,而是双膝跪地,向前挪动。春芝割上去,回头又打腰,捆麦捆。这时候新军才见跟上来。
有时候春芝一个人下地,让老公在家照看母亲。新军闲不住,他找来磨石,放大半盆水,就着房檐门台半跪着开始磨镰。磨一阵,拇指搭在刀刃上试试利度,然后又埋头,呲呲啦啦磨起来,他似乎把不服输的锐气和不快发泄到刀刃上,至到打磨的明光闪闪。这一道光呀,无奈夹着苍白。其实村子里有的庄户用上了收割机,一两个小时哗哗哗地就收割完了。他心疼一小时那80元的费用。按理说照他这样的家庭,不该为这点费用斤斤计较。可是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捞建军出狱要花钱,给母亲看眼睛要花钱。他必须精打细算。
小宝虽说参加了工作,可是在小私企一个月700的工资,除了房租和吃喝根本剩不下多少。他每回来一次,看到双目失明的奶奶,看到日渐苍白的父亲,看到辛苦忙碌的母亲,心里就像塞了石头,他想要改变却无奈改变不了什么。工作和家庭,双重的压抑让他透不过气。他越来越变得寡言寡语,他自卑敏感,不善交际,在工作中处处碰壁,处处委屈。他的性格养成,从大学之前就是。婶婶赵芳芳说过,小宝这娃照这样下去,没啥大出息。相比小玉,完全不一样。小玉活泼主动,学习又好。要不是假期补课,他假期愿意回农村,帮大爹大妈干点农活,陪奶奶说说话。
秋莲一有空就过来了,有时候端过来提前熟了的枣子,有时做了韭菜盒子也端了过来。嫂子一辈子坎坎坷坷不容易,到了这把年纪竟是这般的受罪。他不敢提及建国,也不敢提及钟明。秋莲这辈子,基本没什么主意和立场。她唯唯诺诺了一辈子。老伴现在动不动就发脾气,总拿她发泄。她接受和习惯着这样的日子。她心里当然明白,老伴并没有因为儿子的升职而理所当然,他心里是有愧疚的。本是自家人,以和为贵,不愿别人背地里指指点点。她只有这边跑勤些,他心里或许好受一些。
梁子宽居然考到市纪检局。面试以后发了通知后他才说出来,连紫萱都蒙在鼓里,以为他报的是市上一所中学。紫萱生气他这事不应该瞒着她。梁子宽说这种事最好不要声张。现在的人就是见不得人好,越是熟悉的人越是这样。紫萱说:“你这话里有话,俺又不是不支持你,你还拿我当自家人了吗?”
“你没心没肺的,这张大喇叭嘴早吐出去,怕我这事要黄的快。”
“啥意思,连俺你也防着?你是不是心里有啥鬼主意见不了明,偷偷摸摸地?家里人防着俺,你也防着俺,这咋一个个都成了人精哩,看不出模样来!”
“不是你。可防不着别人这么想。你这人咋就不开窍呢!”
拓守山知道这事,心里当然激动。女婿到市纪检局,成了名副其实的国家干部,以后混个一官半职是迟早的事。儿子升职让他晚上一个人偷着乐,女婿这样,还不让他睡着笑醒。他让女儿带话给女婿,周末回来一趟,杀只羊羔好好祝贺一下。交代完他又忙着电话联系钟明。
结果到了周末,羊肉是煮到锅里了,梁子宽与钟明却没有来。一个说孩子补课来不了,一个说周末开会来不了。天知道他们怎么来不了。紫萱说他们来不了也好,俺们自己吃。拓守山一时的热情虽然被浇灭了不少,但还是叮嘱秋莲多留下些肉来,完了给送过去。紫霞心里憋屈,凭啥没有张博的份。她收拾锅灶的时候,故意当着拓守山的面,挑出两块又大又肥的羊前腿肉,“张博忙来忙去倒没人记起,俺心里还惦着呢!”
秋莲说:“拿上就是了,本来叫过来一块吃,一忙又忘了。”
拓守山瞪了一眼老伴,没有说话。出门了。
紫霞回去,把包起来的两块肉扔到张博跟前,“吃你的肉。啥时候你也能有个出息,让他们都惦记着。”
“哪里的肉?惦记啥?”张博懵着。
“别问了,吃你的就是了。俺看你是越来越傻,难怪都不把你当回事!”
张博挠着头,一头雾水。
梁子宽要离开。有一个人心里五味杂陈,是叶青。她应该替他高兴,可是她又高兴不起来。她心里是不舍的。她们一块长大,一块儿上的大学,一块儿教书共事。没有约定,却比约定更机缘,冥冥之中的缘分把她俩始终牵扯在一起。无可奈何的婚姻,身处异乡的孤独,她对他多了倾诉和依赖。她俩在一起的时间多过她和老公。她甚至都不期望钟明来看他,她已经习惯了他不在身边。可是他却不习惯梁子宽的离开,有时候梁子宽几天不见,她觉的似乎缺少什么。这种复杂的感情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她俩第一次在一起喝酒。她们说了很多的话。她微醺薄醉,她把身子稍稍移过去,刚好碰到他的肩膀。突然又收住,留下空隙。她情不自禁的哽咽起来。他掏给她纸,她拭掉眼角的泪水。梁子宽离开的那天,她们没有过多的语言。其他老师为梁子宽送行,她没有去。她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发了半天的呆。至到铃声响起,她起身,整了整头发,开始做饭。今天周末,昊宇要回来吃饭。女儿在沙棘滩上了小学,每个周末回来一趟。
昊宇回来,叶青做了炒土豆丝和炒角瓜。她说下周去镇上买肉做给她吃。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没一点荤,叶青心里过意不去。昊宇告诉她家里宰羊了,这几天一直吃肉哩。叶青这才知道。难怪前天梁子宽带过来煮好的羊肉给她,说是在城里买回来的,他说紫萱催他回家,他懒得回去。他这样说是不想让她难过。这肉肯定是紫萱送过来的。
昊宇低着头吃饭,没有注意到妈妈的表情。“妈妈,等俺头发长长了你给俺扎起来,班里同学还以为俺是男孩子哩。”“等你长大些自己会扎时再说,每天上学,爷爷奶奶没时间给你扎头发。”“他们是不愿意俺扎头发!”
叶青安静地端详了孩子一会,“妈妈要是离开这里,你愿意跟我走吗?”
孩子被她这么一问,停下手里的筷子,“妈妈,你为啥要离开,要去哪里?”
“妈妈就随便问问。就看你愿意和爷爷奶奶在一起呢,还是愿意跟妈妈在一起。”
“爸爸呢?他和你在一起吗?”看妈妈不说话,孩子补充说:“俺当然是愿意跟妈妈哩。天天给俺扎好看的辫子哩。”
叶青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她站在水池旁,水龙头滴滴答答往外流水。
“妈妈,水都溢到地上了。妈妈!”
叶青突然回过神来,她关了水龙头,拖干地上的水,接着整理收拾屋子。女儿趴在桌子上看动画书。不一会就睡着了,她稀碎的头发贴在渗出汗水的额头上,小嘴两头轻轻的翘着,浅浅的呼吸。她抱起孩子放到床上,孩子睁了眼很快又闭上。她给女儿盖上被子。她出去了。周末的校园,没了往日的吵闹声,出奇的安静。她路过梁子宽的宿舍。紧闭着门,透过窗户看见桌子上的鸢尾兰。这盆鸢尾兰是梁子宽从她屋子里拿走的,当然得到她的默许。她养了一屋子的花,个个开的争奇斗艳。就唯独这盆鸢尾兰不好养,不知是土壤的问题,还是浇水过多,总是耷拉着叶子,毫无生机。梁子宽可偏偏看上了它。开始她以为他是客气,挑了一盆最不起眼的花。一个星期之后,她注意到这盆鸢尾兰居然长出了精神,叶子油光油光的。没几天又开出了紫色的花瓣,虽然很小,但格外醒目。他开玩笑说,花也是认人的。她相信。今天她透着玻璃打量着它的模样。鸢尾花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萎缩的叶子垂下去,那瓣醒目紫色早已不见了身影。她长出一口气,人走了,花也变了模样。一股涩涩的味道上了心头。
梁子宽去市里报道,正赶上方青明参加市里一个项目开工的新闻报道,两人不期而遇。好长时间不见了,方青明比以前胖了,留上了油腻男人的小胡须。不过身上收拾的还清爽,休闲体恤牛仔裤。“你小子真能折腾,三十多了怎么就想起转行。当初报社辞职当老师,如今又考公务员,给我还没你这样的魄力,只能对付干这四处游荡得老本行。”
“还不是钟明所“赐”,人家现在是河兴县三中的书记了,我再不努力,早晚被淘汰。”
“看来是在你大舅哥跟前受委屈了。你们就作吧,相互攀比作祟。”
梁子宽急了,把沙棘滩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告诉给方青明。
“为了往上爬,他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于亲情乡亲都不顾。建国这次困怕栽了,凶多吉少。”
“是呀,他是个好人,有情有义。为了沙棘滩,拿命都甘愿换。就是因为这个,我心里才堵得慌。一个升职逍遥,一个入狱受罪,人家是堂兄弟都这样,我算什么!”
“他人是变了。唉,不提他了,说说你,你到市上工作媳妇支持呀?当初为了她,你才到沙棘滩的。“
“不支持咋办,看不到希望呀。学校里比官僚还官僚,那才是知识分子的斗场地。我早厌倦了那样的生活。”
“那叶青现在怎样?”
提起叶青,梁子宽更有一肚子的话。他把叶青与钟明的情况一股脑地告诉方青明。“唉,当初还是我有意撮合她们。她现在过的够心酸的,真看不下去!”
“你也别自责,当初她也愿意。你是为了她好,谁能想到后来成了这样。还是赵芳芳慧眼识珠,她早就说过钟明这人……不说了,怎么又绕回到他身上去了。你猜我这次来市上报道什么项目?
“什么项目?”
这次市里建水上娱乐城,占地200多亩,投资20个多亿,啥概念?相当于全市近5年的公共总预算收入。为了建设娱乐城,还要专修一条黄河管道来提供水源。这不是伤财伤民吗?城里百姓吃水都困难!还有土地被强征强收,农民意见大的很。”
“你是明里报道,暗地里搞调查。这是你一贯的作风,太了解你了。”
“罗副省长调到市上当市委书记,终于要搞大政绩工程了。今个开工代表市委讲话,说娱乐城正式运营,每年为市里贡献3000万的收入。这不是哄鬼呢!即便这个数字,需要多少年才能挣回来!”
“现在不都这样么,新官上任不搞点面子政绩,那能对得起脑袋上那顶乌纱帽。”
“当年要不是王书记一个人担了,罗副省长能有今天!”
“你说的是清河县政法委那个王书记,已经判刑坐牢的那个?”
“除了他,还能有谁!”
“听说建国这次就栽倒他的手里。这是“阴魂不散”呀!”
“我大概了解些。要是姓王的咬死,建国这次真的够呛!”
“你要多小心点才是。”
“知道呢。等这事有个明目,我也该歇息一下,准备张罗着结婚。”
“和那个叫什么祁华的?祁明的妹妹?”
“还能有谁。我们一起都好几年了,一直忙结婚的事一推再推。他的老父亲身体越来越不好,我们得抓紧。再不结婚说不过去。”
“是呀,这是大事。”
俩人聊了一下午,才匆忙离开,各自忙各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