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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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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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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向东流》连载

第六章 新春伊始 为梦而歌

挣脱了一个严冬,第二年的春天,大地早早地抽出新芽,沙棘滩处处孕育着新的生命。新春伊始,万象更新,这样一个春色生机的季节,全国二十七万大学生开始陆陆续续迈向他们向往已久的大学校园。清晨的日头用情地照在沙棘滩上,枝头的喜鹊、麻雀活跃地叫个不停。钟明在家人的嘱托和期许下,在沙棘滩父老乡亲的送行中,第一次离开故乡,向着省城方向踏歌而去。

钟明一出车站,远远看见省师大的招牌,大学新生接待处。校车载着他们向着学校的方向一路飞翔。经过一片市区,一片村落,一片田地。大概摇曳了40分钟的路程才到达学校。省师大偏安一隅,西靠贺兰山,东朝黄河水。校园是成片的杨树和清一色的青砖灰瓦,平房四周零星地点缀着几顿白色的三层楼房,墙皮有的脱落,斑驳纷杂,饱经沧桑。文化大革命时期涂写的标语还依稀可见。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新奇和美妙,从他踏进校园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甚至幸福的人。开学第一天就召开新生大会,以“面向北京,邓小平,我给您鞠躬”为主题,大家竞相发言,表达着梦寐以求的心情和如获新生的感受。这样激情的感觉持续的时间不长,他便投入到紧张而繁忙的学习当中。钟明是稀里糊涂地到历史系的。当初想的是只要能被大学录取,至于学什么专业,并不关心。当真正进入大学,才觉得“专业”深不可测,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圈在“历史”里。而专业之外都是陌生的,就好比每天经过车飞马龙的街头,那只是匆匆的一瞥,这样的景致与自己产生不了关系,只能顾着面对的人和事。对于这样的氛围和节奏,钟明习惯地接受,并尽快地融入。如果说以前是忙于应付的成份多一些,那么让他真正喜欢上这门专业,是后来新来的一位美女老师的缘故。她年纪和自己相仿。海外留学回来不久,身着一袭套裙,烫着波浪长发,举手投足显着优雅洒脱。那个时候不要说校园,就连大街上都很少见到这样特立独行的美女。她讲课习惯左手插着裤兜,右手时不时地扬起比划,就像指挥一场音乐会那般激情。她旁征博引,观点鲜明,娓娓道来,遥远的历史的人物,一个一个都被她妙语回春,变的丰满而鲜活起来。繁冗死沉的历史课,被她硬生生地搅起一池涟漪。每次她的课上,容纳三百多人的阶梯教室被塞的满满的,黑压压的一片,有本专业的,也有外专业的。喜欢一门专业,先从喜欢一个老师开始,说的一点没错。钟明觉的她就是春天派来的使者,新鲜而盎然。他因此喜欢上了历史,历史和她本人一样,就像一碗清醇的美酒,生动而芬芳,蕴藏着美好的生活。他仿佛一头扎进历史的浩海不能自拔,有时候甚至就觉得自己就活在过去的某个节点,某个人身上。他沉浸其中,也乐于其中。

钟明的宿舍共6人,来自不同系系专业。不同地方,不同年龄,不同性格,硬拐拐地碰撞在一起,又悄冥冥地磨合在一起。其中钟明与方青明、梁子宽走得更近一些。三十多岁的方青明年龄最大,中文系,来自陕北,又瘦又高,满脸胡茬,不修边幅,爱好写诗。他的诗和他本人反差很大,细腻中藏着忧郁。每次朗诵自己的诗歌给大家听的时候,他深情的表情芬芳着一脸的满足,就像与诗歌共赴一场花前月下。梁子宽和钟明年纪相仿,美术系,山西人,身材不高,长得憨实,不苟言笑。他喜欢“涂鸦”,他的画与他本人一样,抽象的让人总看不明白。不过,这并不影响钟明对他们才气的吸引。当然更吸引钟明的是他们作品素材大多来源于黄河,这一点能唤起三个人的共鸣,更巧合的是,三人的家乡流经黄河,都是黄河边长大的孩子,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油然而生。每逢周末,三人相伴去黄河滩。那亲近而雄浑的母亲河,给予他们想象的翅膀。也是从这时候起,钟明也参与到诗歌和绘画之中,他“认识”了北岛、顾城、舒婷等当代朦胧派诗人和陈丹青、沈家蔚、陈宜明等崭露头角的青年画家。

钟明上大学不久,紫霞和紫萱相继辍学回家。拓守山没有说什么,基本默认。女孩到了这个年龄,好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时间不长,就有人上门提亲。先开始拓守山和秋莲拒绝,女儿尚早一些,过一两年再说。后来提亲的多了,有些条件不错,他们也没了主见。对于相亲,紫霞不排斥也不主动,相过几次不了了之。而紫萱就大不一样,提亲的来了,他闭门不见,要么把人家赶出家门。秋莲说天要下雨,女要嫁人,这么大姑娘,哪有不嫁的道理。这么呆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紫萱干脆离开家去县城找工作。途经换了几份工作,几经周折,总算在一家半死不活的纺织厂安顿下来。这家纺织厂每天工作10个小时后,白天黑夜轮流倒班。虽然辛苦,但毕竟属于国营单位。对于紫萱的做法,哥哥钟明是支持的。哥哥给妹妹的信里无不流露着大学生活的“五彩斑斓”。尤其哥哥提到的“诗人和画家”,让她多了一份好奇。

建国刚到军营,一切都是新鲜而刺激的。他所在的新兵营,属于机械工程兵种。新兵被带到军械库参观,他好奇而专注地打量着坦克、炮弹、枪支等。他心里升腾起自豪感来,有时他就像坠落在云雾里,飘飘然的像在做一场梦。至到列队训练和军事技能训练陆续展开时,他才跌跌撞撞地“进入”角色。列队训练中的停止间转法、齐步、正步、跑步蹲下起立、立正稍息、跨立、敬礼礼毕,每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来来回回被纠正好多次;军事技能训练:投手榴弹、射击、穿戴防毒面具、战术训练等,他渐渐有些吃不消,每次训练结束后都腰酸背疼。到体能训练百米短跑、5×10折返跑、3000米长跑、单杆和双杆、俯卧撑、仰卧起坐等。他的身体几乎要垮掉,原来的“雄心壮志”一点一点地被“瓦解”,他变的抑郁起来。他实在看不惯带队训练的余百嘉连长,总是板着一副驴脸,经常对着他们抛出那句反感的训话:“谁要是再提不起精神,思想抛锚就给我滚回去,老子懒的陪你!”建国心里嘀咕,“不就是早来二年,有什么可牛的!”其实开始他对余连长有些好感,刚来时是他安排接待的他,再听说余连长也是河兴县人,同一个县的老乡,建国暗自高兴。有一次在余连长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主动为他拆洗了被子,竟被余连长硬生生地怼回:“做好你自己的,俺的用不着!”没想到借机套近乎,竟然被不领情,实在尴尬。从此建国再也没主动与他搭过话。建国在训练场上狼狈样,只能在枪支组装训练上找回点面子。这是他唯一的强项,小时候经常施翻一些自制玩具枪,没想到能真正用上场。每次组织军械考核,他一头扎进枪库,操起栓,框里哐当动起来,枪支被肢解的七零八散,又马上组装成原样。简单重复的动作,耳旁单调的声音在他听来格外动听。他这一顿“骚情而放肆”的操作让别人羡慕不已。余连长却抛下一句生硬的话:“这种小儿科,还得意什么!”

“要不我们比试比试?”建国用挑衅的眼光瞅着班长。

这时候新兵开始起哄,“比试一个!比试一个!”长时间受连长“虐待”,大家趁这个机会想灭灭连长的威风。

余连长对大家的起哄不屑一顾,只见他从身上取出一截黑色纱布蒙住眼睛。他熟练地操作起来,仅凭手感,上下翻悦,兔起鹘落,霎时分解,瞬间结合,肢解合体,环环相扣,枪支在他手里变得行如流水。大家屏住呼吸,都被连长的神操作吸引的目瞪口呆。结束后该建国上场,他蒙住眼睛,顿时眼前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他着急地在抢上四处乱摸,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引来一阵哄堂大笑。别人从他蒙着纱布的眼里,似乎都能看出尴尬与不甘来。

“曲不离口,拳不离手,每场训练不下100次!”余连长的话“振聋发聩”。大家默默散开,开始专一起手里的训练。

这件事以后,建国觉得他与余连长算是彻底结下了梁子。那么多人扎堆训练,唯独他就是人群中被“多看了一眼”的人,总被余连长揪出来点名批评。虽有诸多不满,又能怎样,谁让自己能力不过人呢。

钟明考上省师范大学的消息,让建国完全没有想到。原来不多说话的弟弟心里早已有了主意。钟明从小跟他较劲,骨子里总有一种不服输的精气神。钟明能上大学完全靠自己的决心和毅力,而自己参军,动用了一些“关系”不说,如今还这个样子。就凭这一点,他不得不佩服弟弟,从学生到农民,再到大学,他每一步都走的波澜不惊。他表面看起来文弱,其实很有主见,藏着一股“狠”来。这一点正好与建国相反,建国看似的“大”而内心藏着“小”来。

建国参军后的第二年,对越反击战打响了。广州军区与成都军区分别从东西开进前线,其他战区随时听候军委命令。建国所在的工程兵营每天播放着前线最新战况,全营上下就像打了鸡血,加紧了训练的强度。建国也在这个时候沉下心来。每天凌晨4点刚过,他悄悄起床,在黑暗中摸索练习,5分钟起床、穿衣、打好三横两竖的背包。然后出门长跑、单双杠、俯卧撑。他随身带着模具枪械,一有时间就动手操作。休息时间,他一个人在枪械库里反复练习,一呆就是一整天。由于经常摁复枪支进簧尾锤,他的右手大拇指磨出水泡,直至血迹斑斑。尽管包扎了胶布,一触摸还是疼痛不已,伤疤在长时间中慢慢形成破茧。慢慢地余连长对他的态度有了一些改变。尽管如此,他对余连长的印象照旧,至到一次抢险救援的经历。一次军营所在的阿克苏地区发生了严重的山洪泥石流。建国所在的“钢铁二连”奉命前去抢险救援阿克苏最为严重的阿瓦乡。每次遇上重大的自然灾情总是冲锋在前,并能出色的完成任务。阿瓦乡大部分道路被冲断,农田被淹没,房屋被冲毁,曾经熟悉的村落变的一片狼藉。部队经常野外演习和驻扎,与当地的居民打成一片,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看到这里满目沧桑的景象,让人揪心难过。建国和战友连续奋战了一天一夜,大部分的村民被安全转移。有一个村子与外唯一的公路被冲毁,洪水夹杂着泥沙汹涌肆虐。机械车辆无法通过,只能靠人力亲自淌过去。抢救生命迫在眉睫,战士一个个毫不犹豫跳入滚滚的洪水。由于长时间连续作战,建国疲惫不堪。他还没游到一半,就体力不支,浑身无力。突然他被掀起的洪水打翻,他一紧张丢开手里的绳索,瞬时被卷入滚滚的洪流之中,他被洪水呛着几乎没了反抗。他隐约感觉有一个人奋力向他游过来,是余连长,他一只手死死地拽住他的胳膊,一只手奋力向岸边划去。建国被救上岸的时候,浑身一直在哆嗦,神魂未定。他默默地、感激地望着余连长的背影,说不出一句话。

洪水还是绝情地吞噬了几个老乡的生命。余连长长跪在尸体旁,痛哭流涕。建国第一次见到这个倔强的男人柔弱的像个孩子,显得无助和悲痛。那种揪心的样子,建国心头挥之不去。接下来的日子,余连长带领连队又投入到修路搭桥的抢险当中,一次又一次扑进滚滚的洪流。建国重新打量起他,他关注他,他莫名的心疼起这个男人来。这一次经历后,他与余连长才算真正走近。余连长说自己是个孤儿,从小靠乡亲们的百家饭喂养长大,村子叫余家庄,所以别人给他起名叫“余百嘉(家)”。比起农村的苦日子,部队的这点苦根本不算什么。同为穷苦人家的孩子,他对建国当初的表现有些失望。不过现在好多了,起码在努力上进,也算对得起祁营长的嘱托。

“祁营长,他是?”建国听到余百嘉这么一说,连忙问道。

“祁明呀,他是我们机械后勤部的营长。你能顺利到钢铁二连,有他的功劳。我还想究竟什么人让他义无反顾的极力推荐,来了才知道是你小子!”

“噢。”建国终于想起来了。“你和祁明认识?”

“我们是老战友了,他早我一年入伍。”

“那你当初还对我凶巴巴的。”建国开玩笑说。

“不严厉你小子能上进这么快吗!”

建国刚被分到钢铁二连得时候就觉得巧合和幸运。这个连正是当年父亲与祁政委所在的连队,有着光荣传统的英雄之连。当年抗美援朝,钢铁二连表现尤为突出。父亲拓守金一生最自豪的莫过于此,提起来他能讲个三天三夜。建国明白了,祁政委积极引荐,并再三委托祁明,有他的一片良苦用心,他希望英雄的火种在他们身上延续下去。

这天趁着休息,建国按连长提供的地址,买了水果去拜访祁明。在后勤部的大院,他再次见到了祁明。祁明刚刚从打靶场回来,见到迎上来的建国,并没有显示出多少热情。建国再三表示感谢。祁营长说自己这么做是完全遵照父亲的叮嘱。俩人寒暄了几句,祁营长说有事要离开。祁明转身没走几步,又回过头说:“别让老辈们失望!”这句话像是告诫,又像是鼓励。建国一边揣摩一边走出大院。突然他记起手里还拎着水果,回头想追过去,他停住了,他默默地望着祁营长远去的背影。

这一年黄河流经的另一条生命渠——西甘渠终于竣工。全长112.6公里,引水能力达45立方米/秒。因为受资金和技术的严重制约,这一条生命渠的修建时间长达20年,修修停停,一路蹒跚,几代人的心血付出,甚至生命凝铸而成。为了贯通黄河南北的顺利引灌,减少西甘渠的引灌压力,必须对原来常年失修的“英雄渠”进行彻底的修复和扩整。曾经多次实地考察,组织修复,但终以“石坚不可凿,沙深不可竣,财耗力困,竟不能成,仍为废渠”而没成功。而今形势一片大好,全国各地奏响经济建设的号角。沙棘滩公社组织动员全队600多户,共2000多人齐集公社大院,举行修渠誓师大会。拓守山代表沙棘滩村生产队表态和发言,第一个捐款300元。这是个不小的数字,社员为老队长鼓掌。这个时候有人从人群中“嚯”地站起来,“俺捐款1000元!”所有人惊讶的目光纷纷投过去。拓守山以为自己听错了,朝着人群追问:

“谁说的1000?这个地方可不能乱说!”

“俺说的,就是1000元!”新军放大声音。

站在新军旁边的拓守金听儿子这么一说,简直惊掉了下巴。拽了一下儿子的衣襟:

“你疯了吧!”

人群立刻引来一阵笑声。拓守金急忙解释:“别听他瞎说!”

“要不回家商量后再决定,今天的表态不算。”拓守山打圆场。

“俺说到做到,就算是砸锅卖铁!”新军信誓旦旦。

社员们惊讶之余,还是报出了热烈的掌声。接下来大家你20,他50的开始捐款。

新军前脚刚到家,拓守金跟了进来。他阴沉着脸径直走向正屋,对着秀菊香嚷道:“捐款这么大的事,没和俺们商量,翅膀硬了,能当家作主哩!”

秀菊香正给睡起来的孙子小宝穿衣服,听他这么一说,着急问:“咋滴哩?”

“咋滴了,你问问这个当家的主,要捐1000!”

秀菊香一脸的惊愕,“哪来这么多钱!”

新军进来说:“这钱俺想办法,不用你们操心。”

新军出门后。秀菊香试探着问春芝:“新军捐款的事,你晓得?”

“俺知道哩。”

秀菊香再没多问。她原以为春芝为这事和新军闹,看来担心是多余的。

拓守金生气也是,无奈也罢,反正事已至此,说什么也多余。

三天后新军真把这笔巨款凑齐了。一沓毛爷爷呀,沉甸甸的,在新军的心里。拓守山说:“你真要捐,想好了?”

“嗯,捐了吧。”新军深出一口气。

从这以后,村子里有人开始议论,说新军俩口子在地里挖出了宝贝。有时间,有地点,有人证,说的有模有样。连秀菊香和拓守金都信以为真了,新军在场时旁敲侧击:“一家人过日子,要明明白白,别藏着掖着。”

新军只能自个咀嚼。他太清楚这1000块,来的沉重而决然。媳妇春芝为了支持他,义无反顾地卖掉自己所有嫁妆。新军至今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媳妇突然变的不按常理出牌。媳妇是个抠门的主,平时精打细算,为几个碎银和他没少吵过架。捐款的事就在她跟前试探性地提了一下,没想到她的“该捐的就得捐”的淡然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他以为春芝说的气话,没想到几天后她把自己的嫁妆卖了,尤其一对玉石手镯,春芝一直舍不得戴,压箱十来年了。这女人是不是有啥想法,赌气不好好过日子?春芝看出里他的心思:“放你100个心,俺跑不了!对了,这事别让爹娘知道,知道了肯定生气。”新军望着她转去的背影,心想,和她一个炕头滚了十来年了,有时候真看不明白。

一个月后英雄渠终于开工。每天天麻麻亮,沙棘滩全村二百多户社员,积极热烈地投入到修复英雄渠的大潮之中。上了年纪的挖刨、奠基和运料,由拓守山带队。新军带领年富力壮的架设渡槽、开凿隧洞、悬空作业。悬空作业尤其危险,腰系大绳,顺绳而下,掉在悬崖上,挥舞锤头,打钢钎、凿炮眼。每天来回路上花费一个钟头的时间,为了节省时间,社员们各想尽办法解决住的问题。有的搭建简易帐篷,有的挖窑洞,有的干脆露天打铺。山崖下搭起锅灶,村大队专门杀了两只羊犒劳社员。这么多人,一顿就能吃个锅底朝天,为了长时间有浑有油水,多半羊肉炒成臊子和剁成馅子,细水长流能吃上个大半月。拓守山夸锅灶上女人们想的长远,女人们嬉戏起哄:“是你家秋莲调教的好,头发丝扣算盘,会精打细算。”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用拓守山的话说,这就是一场男女老少参与的“淮海战役。”于是他来了精神,讲起当年战斗的自己。这个时候他总能把话题引到儿子钟明身上,他眉飞色舞,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春去春又来,赶在第二个春播之前,英雄渠终于修复完工,加长了渠身,拓宽了渠道,抬高了水位。那黄河水顺着英雄渠哗啦啦地淌过,就像淌过社员们的心坎上,又甜又美。英雄渠是拓跋族人的骄傲,拓家后人勇于接过这个重担,就如这黄河之水,一浪推着一浪滚滚向东流。英雄渠与生命渠沿着黄河南北,宛如两条蜿蜒爬行的巨龙,蔚为壮观。沙棘滩方圆百里的戈壁滩也因两渠的水源引灌被开垦成阡陌良田,灌溉面积增加了10万亩。不仅保障了灌溉,同时肩负沿线防洪的安全重任。

这一年新一届村委会选举开始。沙棘滩公社要撤销建立乡镇政府,社员们对此争议很大。这本是上面的事,不由社员们操心,但听说撤销公社就意味着集体的土地要划分私有,这破天开荒的大事直接影响社员们以后的生活。以新军为代表的“革新派”是拥护的。其实到底是怎么个改革,新军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是厌烦了以前的“大锅饭”。反对者也不少,拓守山就是其中一个。公社是个热腾腾的大家庭,抱团取暖力量大,也没见吃“大锅饭”饿死过人!如果集体的土地全部分给私人自由处置,那不乱套了!自己当村生产队长这些年,为沙棘滩社员做了不少事,甚至去坐牢,社员们当然都看在眼里,即使村委会再一次选举,生产队长也非自己莫属。然而选票结果让他的心着实凉了一截,自己的选票远远落后于别人。这个“别人”不是别人,正是侄子新军。拓守山细想,这不应该呀,是不是这小子背地里搞了什么猫腻。拓守山终于想明白了,原来新军早有打算,修渠捐款的事就是明显针对自己,让他当时下不了台。他越想越来气,他背着双手朝哥哥家去。拓守山进了大门,新军打招呼,他没有理睬,径直朝正屋走去。见了哥哥就开始质问:“俺这个兄弟哪里对不住你们?背地里搞一些名堂!”

拓守金被他扑面而来的责问搞懵了,“咋滴了?”

“咋滴了?你装糊涂,捐款的事是不是你们父子演双簧连!”

“这话又从何说起,俺大根就反对他这样做!”

新军进屋说:“叔,这事和俺爹没关系,是俺一个人的决定。”

“俺早就听说了,地里挖出了宝贝,还藏掖着。按理说公社有权收回!”

“这哪有的事,是别人瞎造谣!”新军解释。

“那好,捐款1000块从哪儿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拓守金转头向新军,“你叔说的是,这1000块到底怎么来的?”

“这……”瞒不下去,新军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败家的仔,祖上家传的东西她也敢买!”

“当年那么困难,俺们也没敢往这上面打主意。”

拓守金和秀菊香生气的嚷道。自己的“多事”引起一场风波,拓守山只好作罢。他卷起一支旱烟,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选举的事俺是想争取哩,但决不是成心跟您老争。现在不比过去,要跟着时代走,那老一套的想法该淘汰了……”

“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吧。俺当了几十年,用不着你来教我!”拓守山摔门而出。

新军上任的那一天,拓守山也去了。他心里虽然不暖和,但也要显得“大度”,尤其这个时候。不过话又说回来,新军上任总归是自家人。既然是社员们投票,那只能认了。自己上了年纪,的确感觉力不从心。这样想着,拓守山释然了一些。有人说:“老拓呀,你家后人一个个真有出息哩!”拓守山捋一下下巴,扶正一下戴了几十年的、厚厚的镜框,立马回应:“俺上了年纪,该让给年轻人闯一闯哩!”他这样说着,也陡然觉得自己本来就是这样做的。后面紧跟来哥哥拓守金,说:“他叔,你别往心里去。”“想歪了吧,俺本来就是让贤后人哩,俺生气是捐款这么大的数字也没和长辈们商量商量。”

弟弟这么一说,拓守金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在回去的路上,他远远看见建军和晴红了。建军推着自行车,转头对扶着后座的晴红说着什么,晴红一个尽地点头。

拓守金停下脚步,等着她们走进,“今个不是周末咋回来了?”

建军回头对着媳妇说:“快说话呀,爹问话哩!”

连催几句,晴红说出一个字:“爹。”声音很小,一闪而过。她的脸颊排上红晕。

“爹,晴红叫你哩!”

拓守金张着大嘴,这才反应过来,“啊?她……”

拓守金一进院子,叫了一声“她娘,快出来!晴红……”

秀菊香迎出屋子。院子里飘出激动的声音。久违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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