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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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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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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向东流》连载

第三十二章 人生漫漫 黄河东流

拓守山晚上出门解手,被门槛绊倒摔断了腿。这一摔连同身上的老病一块带出,从此卧倒再没下过炕。要强了一辈子的性格,却在伤病的折磨下,萎缩成一副枯木穷骸。紫霞紫萱轮流伺候,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秋初,老人才撒手人寰。拓守山临没的时候,那一口气卡在喉咙下不去。也许还心存不舍,他闭眼的那一刻还抓着秋莲的手。本来身体还算硬朗的秋莲,在老伴离开不久,也是卧病不起。这是彼此感应呀。虽说老两口吵吵嚷嚷了一辈子,却又风风雨雨相扶相依,就像骆驼背上的双峰,谁也离不开谁。其实大多时候,是拓守山对着秋莲嚷,秋莲顶多是嘟囔几句。用秋莲的话说,俺是他见不得又离不得的人。在外人眼里,秋莲算得上个“麻缠”的女人,唯对他唯唯诺诺,逆来顺受。他对他发脾气,没有理由,也从来不计较后果。可话又说回来,他不对她发脾气,又能对谁发呢?两个炕头滚了一辈子的人,已经习惯了各自的性情。自此以后,她的人生就像谢幕了一样,卷缩在土炕的一角,孤零零地熬着最后的期限。

这天天宇收到一份来自山西的信件。她她惊喜又紧张。她急不可待地打开信件,果真是妈妈那边来的信,是个叫叶晓晓的人寄来的(自称妈妈的堂侄女)。上面写着:“你是天雨(宇)吧,叶青姑姑嘱托我写信给你。姑姑是前几天离开,”天宇心里一紧,“离开”?什么意思?!天宇心里不由一紧,她颤抖着继续看下去,“姑姑一直没有联系你,其实她心里一直装着愧疚和苦楚。她得了一种奇怪的皮肤病,浑身麻疹,疼痛难忍。这几年天南海北去过很多医院,但都无济于事,人折磨得不成样子。这种病接触易传染,她也不想那个样子见到你。听说你上了国防科技大学,她高兴,她自豪,挣扎出好久没有的笑脸……”天宇泣不成声。妈妈当年决然离开她们,原来是因为有病,她不想殃及到她们。妈妈当时得病她们却毫无觉察。她,爸爸,家人谁曾真正关注和关心过妈妈!天宇后悔自责,心如刀绞。

钟明和天宇一起去了山西,寻到了叶青的坟墓。他和女儿跪倒不起。孩子的母亲、曾那么炽热爱过他的人,今日变成一抔孤独的坟堆。按当地的风俗,叶青死了不能进祖坟的。所以她的坟墓,是随意掩埋在一处不起眼的山脚下,要不是新翻的黄土和一些零碎的烧纸,根本注意不到是一座坟墓。他们逗留了两日,找了当地的墓碑设计师,在坟墓前竖立起了墓碑,上面写上:“拓钟明之妻,拓天宇慈母:叶青”。这天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把墓碑清洗的格外透亮。也许这一刻,她应该含笑九泉。这次来,钟明才知道叶青的父母去年相继离开人世。叶青父母的身体本来不好,加上女儿得病,最终没能熬过去。父母去世,对叶青的打击很大,病情越来越严重。她尚存的一丝挣扎的希望就是能得到女儿的原谅。

天宇情绪波动很大。钟明看出来,女儿没了妈妈,心里一定装着对他的怨言。他只能沉默。那是一言难尽的沉默。他姗姗来迟的悔意!他自省,他宁愿相信,妹妹眼看的“事实”只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这都不重要了,在乎那些还有什么意义?一次生命的旅途,已经让他明白很多。钟明和女儿在太原车站分开,一个南下,一个向西。各自怀揣着苦涩搭上远去的列车。

沙棘滩并未因出现一些变故而改变什么,它依然呈现出一片繁忙的景象。在建国等人的力主下,沙棘滩陆续开展了丰富多彩的乡村文化活动。马上到梨花开放的季节,建国又开始着手筹备首届黄河梨花节的活动。活动就是要以梨花开放的契机,借机宣传沙棘,提升古村落的旅游特色文化。万年文明史,千年拓跋寨,百年梨花园。届时将邀请文化名人、媒体记者等参加,让沙棘滩着实“火”上一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沙棘滩村民急切而兴奋的期待这样一场文化盛宴。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今年的梨花像是还没从漫长的冬天里完全清醒过来,迟迟不见开放。往年三月份,沙棘滩梨花园的梨花早是一片粉白相间的喜人景色。眼看着活动日期逼近,这可急坏了建国。也许导致这一原因的是区域长时间气温偏低加上阴雨寡照,梨花从花蕾状态向花果状态转化的时间延长。没办法,活动只能延后。接下来建国每天一早都要去梨花园转上一圈。梨花就像彻底睡过去一样,依然不见开花的迹象。他眼巴巴地望着还未觉醒的梨花,恨不得亲手上去掰开。这天蒙蒙亮,建国听见外面有人叫梨花开了。建国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外跑。梨花园的梨花竞相开放,一片粉白的汪洋,就像蓄势出一股蓬勃的力量。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透过梨花,他看见有人想着这边走来,越来越近。比这桃花更让他激动的一幕居然出现在眼前。熟悉的身影!他日夜思念的人呀!那人正满面春风地走过来,后面跟着安琪和岳岳。他快步飞向前。

“是你,真的是你!”建国上前握住祁明的手,激动地哽咽出声。

“当然是,假不了!”祁明故作笑脸,很快泪水夺眶而出。“好兄弟,我们又团聚了!”

“这几年你死哪儿了,让我们找的好苦!”

“我本想永远待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越是这样,内心越煎熬。”

俩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干脆以后你俩一起过得了。我们当灯泡了。”安琪调侃着说道。

他们这才松开。建国摸着岳岳的脑袋说:“人家拿兄弟当幌子,惦记你们才真哩。”

一阵爽朗的笑声。这笑声回荡在梨花园,回荡在沙棘滩。

这些年,祁明去了很多地方。应该是漂泊了几年。他没有找过任何人,更没求过任何人。他孤身一人,走到哪儿算哪儿。睡过天桥,干过建筑,摆过地摊。他最后流落在一个小镇,开了家小餐厅,日子总算安稳了下来。餐厅的生意慢慢好起来,他的内心却越来越孤独。也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一次安琪出差竟然在小镇和祁明撞了个满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安琪在祁明跟前边哭边“控诉”,埋怨他的不辞而别,埋怨他的杳无声息。俩人终于静下来,放下前嫌。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们彼此表达了内心的纠结和思念。从此安琪就隔三差五的来小镇,她们和好如初。一次祁明在电视上看到有关沙棘滩的报道。他内心再也平静不下来。那里也有他牵挂的人——活着的人,已逝的人。她们决定回来,在这个姗姗来迟的春天,梨花开放的时节。更令人欣喜的是,祁明与安琪要赶在这个芬芳四溢的季节,在所有人的祝福和见证下举行婚礼。

黄河梨花节如期举行。场面人山人海,盛大而热烈。观光、体验、美食,短短几天的时间,游客突破5万人次。因为是首次举办梨花节,慕名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外面更多的人通过梨花节,真切体验了这个神秘而韵味的地方。黄河古道边,一片一片梨花园与拓跋古寨相互交错,像极了一幅绝美的画。走进拓跋寨,恰如走进了西夏历史文化大观园,西夏古建筑与西夏民俗、西夏文化、西夏商贸、西夏文字在这里被契合融合。这是生活在这里的人、每个拓跋族后人的骄傲。

紫萱紫霞的农家乐忙得不亦乐乎,餐饮、住宿、农产品销售算下来纯利润过万了。张博已丢掉老本行,跟着紫霞紫萱干,负责农家乐的后勤和采购。除此之外,就是接送儿子放学上学。别人打趣他成了姐妹花的打工仔。他只是憨憨一笑,似乎就满足现在的样子。他不像村里其他人,闲暇时间喝酒打麻将。他会在池塘边坐上一下午,专注他的鱼上钩。钓上来的鱼他大半又放回去。他说他是享受这个过程。其实谁都清楚,他是怕老婆嚷嚷。自家承包的鱼塘哪能那么糟践。过去日子过得紧巴的时候,紫霞在他跟前发脾气,他一般默不作声,言听计从。现在涨了点脾气,对于老婆的无端指责,他也会怼上几句。不过,仅此而已。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状态。过去是,现在也是。他们没有大起大落,始终过着安稳的日子。幸福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平淡中慢慢度过。她原来羡慕妹妹有几分,现在同情妹妹就有几分。妹妹引以为豪的婚姻最终以失败收场,让人惋惜又遗憾。她现在有心留意起村上的单身小伙,或者来农家乐旅游的合适人选,希望促成妹妹的姻缘。妹妹和以前一样,总是嘻嘻哈哈,就像没有个烦恼一样。妹妹对自己的婚姻大事似乎也并不上心,一心扑在农家乐上。其实她哪里知道,妹妹心里有着自个的打算。

梨花节不久,祁明与安琪的婚礼也按时举行。沙棘滩的亲朋好友为她们送上祝福。岳岳一手牵着妈妈,一手牵着“爸爸”,在梨花从中,洋溢着三口之家的和谐与动人,让无数人感动和羡慕。婚礼台下有一个特殊的嘉宾,不是别人,是余思嘉。余思嘉已长成大小伙了。去年参军入伍,就在父亲原来的英雄连服役。一米八的个头,端庄魁梧,彬彬有礼。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谙人情的小子了。婚礼的现场他给“爸爸”举了军礼,让无数人动容。他参军以后主动联系过祁明,还给他寄过自己在部队的照片。他这次专程回来是经过部队审批的。这是他第二次来沙棘滩。这里有他值得牵挂的亲人。这次来不光为“爸爸”送上新婚祝福,也是来看望那个从未谋面、陌生而又熟悉的人,那个躺在黄河对岸山花簇满的山坡上——人民的英雄,自己的亲生父亲。有关英雄的故事,他参军到英雄连才真正了解。他惭愧自己以前对亲生父亲知之甚少。

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又是一个清明节。人民英雄的墓碑前,是黑白相间交织成的肃穆,前来悼念的人很多。多半是沙棘滩村民。余思嘉跪倒在碑前,长久不起。今天他是唯一的亲人,也是代表部队,代表连队。他身后站着祁明、建国等无数熟悉的面孔。

大家又陆续去了祁营长、拓守金、拓守山的墓前,还是这么多人,还是这样的情景……

余思嘉离开的时候,眼含热泪。他说沙棘滩就是他的故乡,沙棘滩的人就是他的亲人。他还会回来的,他希望以后也能在这里扎根。

总之这个春天虽然蹒跚来迟,但久违的明朗和温暖让人如沐春风。不知道是一桩接着一桩的喜事的“感染”,还是什么,方青明突然有一天“清醒”过来,他叫出来身边一个个熟悉人名字。他终于恢复了记忆。以前的人和事,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又呈现出来。虽然过去经历了那么多,现在已是物是人非。忘却该忘却的,惦念该惦念的。祁华牵着老公的手,带着他去梨花园,去黄河古道,去长城,去工作的图书馆。她恨不得把有关沙棘滩所有的美好都塞进他的脑海。是这里重新塑造了她们的新天地,新生活。沙棘滩的幸福就像赶集似的,来的这么突然,又这么契合。每个人沉浸在他们创造的美好之中。

赵芳芳和她的团队仍然坚守在沙棘滩。她们的工作劲头犹如沙棘滩的阳光,热烈而奔放。无论早上的第一缕阳光,还是黄昏的最后一抹霞光,她们在往返之间的路上抒写着奋斗不息的赤子之心,到处镌刻着她们深一脚浅一脚、曲曲折折的印记。她们的努力和坚持终于迎来了回报。她们的光热能存储课题研究论文《第二个太阳》在国际期刊《美国应用物理杂志》和《碳》上发表,首次报道了偶氮苯—碳纳米管结构,这一结构也是实现光热能的基础分子结构。这一研究达到世界先进水平。《如何有效存储风热能源》终于由理论转变成实践。“高寒地区光热储能系统关键技术研究及应用”项目开始建设,50MW级槽式聚光—集热—储能—换热—发电全流程通过实验验证,建成了采用离子交换法制备千吨级碳酸钠生产线。存储光热能不仅大大加强了电热能源的有效利用,而且在量子通信领域也很重要,从而克服传播损耗,建立远程通信网络。不久的将来,沙棘滩将实现“全光网省区”的建设目标,那时候沙棘滩全乡几十个村子可以建档立卡,实现全村4G网络和家庭光纤宽带100%的覆盖率。信息通信的“光网基础建设”打破城乡信息鸿沟,赋能乡村治理,为乡村振兴增添新动能,让沙棘滩这样的深山古村落解锁了300年的孤寂,翻开新的历史篇章。

“那边唱来这边和”。一条从外延伸进沙棘滩的公路正在建设中。建国、祁明、钟明一个个熟悉的背影,正忙碌在这滚滚的浪潮中。这条公路北接腾格里沙漠,南临黄河。公路与黄河并驾齐驱,通过起伏的山谷,犹如两条巨龙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方。这条公路就是颇具影响、成为以后新晋网红的打卡地——66号公路。

建国越来越有干劲。县上几次想调他到县财政局、县委工作,都被他拒绝。他说沙棘滩就是他的全部。是呀,何尝不是呢?从小就在着黄河边长大,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当初奋不顾身的转业回来,就是割舍不下这片生他养他的地方。经历那么多挫折和困难,不就是等这一天到来吗。他拉着女儿的小手,经过梨园,经过一片片庄稼地,站在黄河的岸边,深情地对着黄河,对着66号公路。在遥远的尽头,还有那一片戈壁滩上的绿植,那傲然耸立的输电基建等。他感觉浑身的细胞都能激荡出浪花来。他努力使自己站得更高,看的更远,他在尽力搜索爱人驻守和工作的地方。他似乎看到了开遍山野的苁蓉花。

小玉“三支一扶”的基层工作期限已到期。他心有不甘,他想申请继续干下去的愿望,他要等到他努力的成果在家乡开花结果。和上次决定回沙棘滩一样,他把自己的想法先告诉给婶婶,希望她做中间的“润滑剂”,好让家里人有个心理准备。赵芳芳笑着说:“我早料到了,你小子挺有心眼!”赵芳芳又把小玉的想法告诉建国。建国说:“让他小子来找我说。”

“你不愿意他留下来?”

“哪能便宜他小子这么早就离开呢,日子还长着呢。”

她俩噗嗤一笑。“走,我们这就找二哥二嫂说情去!”

路上建国收到余思嘉的微信图片,是在一片胡杨林里,是阿克苏的胡杨林。他身后是清一色的绿军装。他突然发现中间有个军官模样的人有些面熟,他定睛看了又看,他惊讶,这不是天宇么!她什时候去的阿克苏?赵芳芳接过一看,果然就是。接着又来了一组短信:“叔,我身后的教官看出来是谁吧。呵呵,她交代我一个任务,把她到阿克苏的事先告诉你。”

“天宇到阿克苏的事,给她爸妈说了吗?”建国发过去短信问。

“要是说了哪能找你。不就是让你去找叔叔阿姨通融么。”

建国自言自语:“这帮小子翅膀硬了,都一个个成精了。”

“孩子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走,我们就当个和事佬,先去钟明那边。”

她们自信满满地迈开步子。建国当然明白,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主见。他应该为她们的选择而自豪。从她们身上,他看到了原来的自己,那个曾憧憬着梦想的自己。如今时光飞逝,沧海桑田。她们这一代又从长辈们手里接过接力棒,开始了她们的人生接力。新时代,新气象,她们只管大步流星的前行,未来充满着无限希望。

孩子们的成长和变化,足以让长辈们放心和安详。一辈孕育一辈人,一辈追逐一辈人。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犹如这滚滚东流的黄河之水,一波推着一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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