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隔段时间都会去趟省城,在省城与沙棘滩往返之间,他明显地感受着不同的变化。农村显得越来越落寞,少了很多年轻人的身影,一批又一批的农民工涌向城市。省城的建筑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繁华。原来从老城到省师大要经过一片田地和民房,汽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能摇晃一个多小时,每次他都能闭着眼睡过去。而现在不一样了,汽车在宽敞的大路上肆意驰骋,一路经过的地方建起了高楼和厂房,他目不暇接地接收着从窗口一个个滑过的景致,根本没有瞌睡的意思。
省师大似乎不受外界影响,像个老知识分子,沉稳而内敛地契合着她的身份。除了添置了几栋与校园格格不入的建筑,其他的都是老样子。赵芳芳住的楼房是在学校西边的园丁楼,一半敞开着,一半用围栏围起来,种着各种蔬菜,有的养着鸡鸭。建国走进来恍惚的就像进了农村院子。赵芳芳分的楼房是70年代的老房子,不到40平米。邻居在自家阳台上就能看到她们大半个卧室。天刚一黑就要拉上窗帘,给人感觉像是急不可待的要做羞羞的事情,似乎亵渎了校园的“风正气爽”。而且房子隔音很差,中间就像只隔着一层三合板,邻居说话的声音清晰的就如床头对着床尾。尤其是做那样的事,一边骚动,一边就得屏住呼吸。他与赵芳芳在那间“颤颤巍巍”的房间里小心翼翼地折腾着。建国说在这里就像是偷情,弄得人紧张兮兮。有时候她们逛街太晚,干脆在外面找个旅店过夜。旅店里能释放出荷尔蒙的味道,可能是太过于渲染,着急促成,没几个回合,就已偃旗息鼓。时间太短。建国说真稀罕沙棘滩那广阔的荒滩上,鸾凤和鸣又能相荡而生出最原始野性一般的欲望,肯定能生出孩子来。为了制造孩子,从过去的“量身定做”到现在的疲于应付,没了情到正浓的快感。时间长了,她俩不再“约定俗成”,各忙各的,顺其自然。
90年代后期,城镇发展的快,农村却像进了死胡同,滞留不前。“以农补工”、“以乡补城”的政策让农民失去自主权,大批的农民工不得不丢下土地,丢下老人和孩子,分散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农民的积极性大不如以前,原来修水渠、盖民宿、建学校,老百姓一呼百应。现在有事不趴在喇叭上喊上半天,都没人愿意出来。作为基层工作者,建国深有体会。他知道归根结底是农民的负担越来越重。土地、水电等各种农业税接踵而来,再加上连年干旱,农民苦不堪言。原来交公粮一亩几十来斤,现在每亩的产量要交去一半。每到9月中旬,沙棘滩乡三天时间集中交粮。乡上大喇叭上通知完村里大喇叭接着通知,老百姓心里岁有怨气,但国家的政策谁也不敢违抗。每到这个时候,乡粮食所前的一条长路上,停满了大大小小的交公粮车。有拖拉机、架子车、驴车等蛙一样的排成长长的队伍。有的农户干脆停在乡政府门口,堵住乡政府大院进出的的车辆,像在无声地宣泄着心中的不满。农户从早晨排到下午,甚至是傍晚,星星都挂上的时候。建国不忍心,叫他们进去喝水,或者递上一根烟。农户的情绪,会随着缕缕烟雾慢慢消散。农民又能怎样,除了几句埋怨,他们清楚自己就该这样的命。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下辈人念好书,无论如何不要再受他们的苦。所以每到高考下来得一段时间,是农村“集体”意识最活跃的时候,谁家孩子考了多少分,谁家孩子考上了哪个大学。村头到村尾,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农民再苦再累,对子女的“教育”马虎不得,竭尽全力、痛并快乐地支撑着子女的学业。春节过完,天气还冷,春播还需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个空挡期他们也不想错过,开始拎着大包小包,向着城市出发。年纪大一点的选择去县城,年轻一些的去市里、省城打工。到春播、秋收的时间他们又赶回来。他们就像往返迁移的候鸟。“农民工”也就在这个节点“泛滥如潮”。建国去省城,在车站上经常会遇着去省城打工的沙棘滩人。他与他们身份不一样,目的地不一样,但又都一样,都是为“子女”的事奔波着,忙碌着。
“重视”孩子的学业,也就催生出“乡村中学无人”,“县城中学爆满”的情况。学校好与坏,直接由分数榜单论英雄。沙棘滩中学论条件哪能与城里比,何况这几年考学率连年下滑。原来每届还有一两个撑门面的,去年和今年倒好,彻底“抹了光头”,一个都考不上。这种境况下,大多孩子转到县城,实在没条件的只能转到其他乡镇中学。诺大的沙棘滩中学,现在初高中加起来还不到200人,“滞留”下来的是家长彻底不抱任何希望,要么陆陆续续的辍学,要么“鬼捯”几年混个高中。沙棘滩新建的三层教学楼,大部分空着。这让一校之长的钟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如果再这样下去,沙棘滩中学要被撤掉。其他乡镇中学已有先例。沙棘滩中学有门路的老师一个个调走,没门路的干脆“躺平”,“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多年的努力会付之东流,他因沙棘滩中学而“红”,也可能因它而“亡”。他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学校有三个省师大毕业的老师,两个已经离开。这时候梁子宽也按耐不住,表面上是顾及大舅哥+老同学的面子,心里早已是蠢蠢欲动。
当然更着急的是建国。作为沙棘滩的乡长,他一心扑在家乡。当初花那么大代价建学校,就是为家乡的孩子创造条件,好好培养多考出去几个。可谁能想到是这样的境况。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把生源搞上去,提高生源就是把教学质量抓上去,没有别的选择。事不宜迟,必须行动起来。他找钟明商量,先稳住一些校骨干老师,答应工资有额外补助。不仅如此,他去县城“游说”一些优秀老师来沙棘滩中学,能答应人家条件的尽量答应,甚至连“编织”这样的“硬件”也敢应承下来。生源方面,他几乎挨家挨户地去各家拜访,凡是沙棘滩初升高的户籍学生,成绩过450分的学费一律减免(河兴县第一中学录取分数线是450分)。钟明说这样太过疯狂,他担心接下来不好收场。建国说今年多出的十多万俺自个想办法。只要你监管好,把教学质量抓上去,多考出去几个大学生,到那时办法总会有,车到山前必有路。话虽这样说,其实他心里是乱的,胡乱盘算着。先走一步算一步。
这一年终于争取到了几个市级优秀老师,建国组织全乡敲锣打鼓地接迎。为了让他们吃住方便,有家的温暖,他索性安排把民宿最好的房间腾出来给他们住,一日三餐让紫萱紫霞好好伺候。梁子宽他们,比起“市级优秀”的优待,心里虽有些想法,但这个节骨眼,也不能输了“人气”,卯足了劲,恢复到当初的状态。
这一年生源突破500人,建国按当时的承诺说到做到。全乡人被他的举动震惊到了,震惊之后是观望状态,看究竟能不能“变天”。还不说,真还变了天!1999年高考,沙棘滩中学上本科线9人,专科线21人。这是沙棘滩中学历史上从没达到过的成绩。名不见经传的沙棘滩中学突然“崛起”,高考成绩直逼稳坐前三的县一、二、三中学。清河县一时炸开了锅,名声大噪。
有了“资本”和底气,钟明开始找县上有关部门要指标——每年的教育经费拨款和教师编制名额。没想到信心足矣的他在县教育局碰了一鼻子的灰。教育局局长赵源为难地说:“教育经费困难呀。我们再想办法积极争取。不过很悬,这你应该理解。”
钟明说:“这一年老师的大半工资都是靠我们自己想办法筹集,希望领导能酌情考虑。”
“有多大的口就吃多大的饭,你们盲目夸大,急功近利,动作搞的太大,自己捯饬的窟窿还得你们自己想办法,我们也无能为力。关于教师编制名额么,我们再研究研究。你最好有个心里准备,现在编制名额有限,你不是不知道。”
钟明被他呛的无语。他正襟危坐,看赵局长头也不抬地看着报纸,只能讪讪起身,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本该以为的“资本”却成了“祸端”,让他惴惴不安。他一回来把赵局长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建国。建国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人俺太清楚了,肯定没好话!十多年占着茅坑不拉屎,清河县的教育早晚会毁在他手里!”
“接下来咋办,以后的学校支出,钱从哪里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折腾。”
建国瞅了一眼钟明。“俺自己想办法!”
老百姓对沙棘滩中学的赞评,开始让钟明十分享受。可是慢慢地他听到所有的荣誉最终归一到建国的身上,说他敢作敢为,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沙棘滩中学。这让钟明心里不舒服起来,自己似乎成了一个“傀儡”校长。他想起一个中学校长的话“他拓建国为了自己的政绩,倒插手教育的事来,管的真太宽”,以前以为是同行竞争,嫉妒羡慕恨。现在想起来真就像人家说的那样,他不由得心生埋怨。折腾来折腾去,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下一年的招生计划其他学校已经如火如荼地开展。沙棘滩中学却是出奇的平静。学校门口只张贴者开学时间的通知。很多家长来校打听招生情况。可是除了几个留校的老师,寻不见校负责人。眼看着校门口人越聚越多,大家议论纷纷。建国去家里找钟明,叔叔和婶婶说这几天都是一早出门,很晚才回来,暑假期不知道他究竟忙什么。建国问叶青,她更不清楚,他去哪儿从来不告诉她。建国只能亲自到校门口,给前来咨询的家长一个个解释……
马上到开学的时间了,仍然不见钟明的身影。其他老师一问三不知,前来报名的学生和家长着了急。他们纷纷找到乡政府,让建国给个说法。沙棘滩中学报不上名,其他学校已经来不及。这不耽误了孩子上学吗,建国觉的事态严重。
打发掉家长,建国平静不下心来,他越想越生气,心里的火气从头上要冒出来。钟明在这个时候尥蹶子,这不是明摆着给他难堪。他正要收拾出门,钟明居然来了。建国张口就问:“你还知道回来?!”
“俺还不是为学校的事瞎忙乎着。上面上面不支持,下面下面不理解。俺看这招生干脆停了算了。”
“就因为姓赵的给你一点压力,你就想放弃?”
“俺也不是搞慈善的,这么大的资金空缺咋办。学校出了事最终还不是俺这个校长担着。俺压力太大,再不行俺只能辞职,俺可不想栽了跟头被人指着后脊梁骂!”
“当初你为何不放弃,都这个时候了你尥蹶子,孩子报名咋办!”
钟明沉默了一阵,“——说啥俺也就这一年。明年谁愿意干了干去,俺再不想瞎折腾了。”
这是建国与钟明第一次翻脸吵架。以前从没有过。建国虽然生气,但最终不得不软了下来,给钟明说好话安抚。
接下来两天的时间,孩子们如愿报了名。学校和往常一样,又是一派紧张而繁忙的学习场景。建国的内心并没因此而踏实下来。他为学校资金空缺的事绞尽脑汁地想着各种办法,接下来学校面临的种种情况,何去何从他也一片茫然。通过这件事,让他了解到钟明的真实想法。过去他对这个弟弟有过芥蒂,但最终都能化解和理解,他总是以最大的宽容和希望。而如今看到他置孩子和学校于不顾,竭底斯里的埋怨。他是吃惊的,完全没有料到。
当他又看到钟明恢复了状态,忙碌在学校的时候。他的内心又柔软了下来。他又理解他的不容易,在事业上的瓶颈,婚姻和孩子上的难言之隐等等。他为他找出很多“开脱”的理由,毕竟学校受赵源领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强大的压力下他不得不做出那样的行为。或许是自己想的片面,太过于自我,没有考虑到他的心情。这样想着,他释然,也自责。
沙棘滩中学又一次取得了骄人的成绩:上本科线15人,专科线26人。沙棘滩的百姓津津乐道,赞许声一片。建国激动地幻想着下一步的“宏伟目标”的时候,一个突然降临的消息让他毫无心理准备,钟明调离沙棘滩中学到河兴三中任职。毫无征兆。一张调令通知书醒目地张贴在中学门口。众人高涨起来的情绪又突然冷却,大家议论纷纷,说拓校长是趁早为自己找好下家,沙棘滩中学迟早会撤掉。建国冷静过后,虽然有些失落,但没有别人想的那样“悲凉”,钟明升职说明沙棘滩中学有不错的成绩,接下来上面肯定要重视起来。而且,毕竟,弟弟升职,任职河兴三中的书记,是值得可喜可贺。
或许他太沉浸式于他的情感期待之中,或许他把不确定的事情总习惯于向着理想的方向。至到河兴县政府与县教育局联合下发的通知让建国彻底恍悟和震惊——
“沙棘滩乡人民政府、沙棘滩中学:
经过深入了解和调研,沙棘滩中学现在无论从师资队伍还是教学质量上,都无法满足人民群众的教育要求,为了我县高中教育资源的优化布局和建设实施要求,现决定撤销沙棘滩中学,原地址变更为沙棘滩小学新校区……”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担心果然成了事实。“为了减少资源浪费和发挥最大效益”,上面派人处置校舍资产和拆除“多余”建筑。这天两辆推土机开进校区,正准备按要求拆除,这时候情绪激动的沙棘滩百姓蜂拥而至。两边对峙在一起互不相让,情绪越来越激动,有人干脆躺在轰鸣的推土机下面。新军见事态严重,让小宝去政府大院找建国。这个时候拓守山也站了出来劝说,以一个老队长的身份。不过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吵杂声里。激动的群众根本不买账,让他把拓校长找来大家当面问个清楚,他拍屁股走人,根本不拿沙棘滩的孩子当回事。建国急匆匆地赶来。他一边安抚百姓,一边让司机立即住手。他向大家承诺有他在决不允许学校被拆除。激烈的现场氛围这才稍稍好转了一些。这场群众闹腾很快惊动了县政府、教育局和公安局。
沙棘滩中学最终人群散尽,两辆推土机“灰溜溜”的开走了。然而事态并未因此平静下来,建国被传呼到县公安局。建国“三进宫”,他没有像上两次惊慌恐惧,他坦然地面对着公安的讯问和调查。他竟然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支持群众聚众滋事罪而拘留。几天之后又移交检察院审查,从而又“揪出”前些年沙棘滩中学筹建教学楼的问题来。前段时间检察院起诉了一家集资建设居民楼发生重大安全隐患的房地产公司。这家公司集资金额高达2000万,后来因为欠款太多和楼房问题,负责人不负重压跳楼自杀。检察院在调查期间,发现集资的一部分款项捐助给沙棘滩中学。建国这才回忆起当时是一家叫誉民的房地产公司是捐助了100万。还有,其中20万还是一个神秘的爱心人士捐助。当公安局把证据材料拿给他看时,他彻底懵了。这个神秘人不是别人,正是犯贪污罪、锒铛入狱的王书记。原来誉民地产负责人与王书记狼狈为奸,通过这种“洗钱”方式清白自己。案件越来越复杂,一个自杀,一个入狱。作为当事人,不利的苗头直指建国。建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掉进陷阱,他成了他们“洗钱”的共犯。他这才觉得事态的严重,他表面的坦然极力掩藏内心的慌乱。
赵芳芳为老公的事积极奔走。她请了省里最好的律师。律师了解了整个案情的来龙去脉,觉得棘手。现在最好的途径是王书记自己则承认犯罪的事实,主动为建国“开脱”。但这根本不现实。王书记与建国有着深仇大恨,他当初处心积虑地“慈善捐资”就是冲着建国。即是败露也要把建国拉下水同归于尽。如今多好的机会,王书记怎能轻易放过。而且王书记自始自终觉得自己入狱一定与建国脱不了干系。所以建国的前景迷茫,凶多吉少。在监狱里,赵芳芳与建国面对面,中间隔着玻璃,这段又近又远的距离,让她们近在咫尺却无法相拥。她俩满是深情的目光里包含着无奈与痛苦。短短的几天时间,赵芳芳眼角深深地塌陷下去,一张憔悴不堪的深情的脸,她无力而又倔强地对着老公,她说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煎受折磨,她一定会想办法的。
每每最艰难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张表情的脸,给建国踏实与信心。他觉得所有的苦难,在面对这样一张脸的时候,应该会挣扎出向阳的力量。此时此刻,他肉软到内心的坚硬,任何风雨都侵蚀不掉的爱的人格。
赵芳芳去找安琪。她告诉她建国遭遇的事。安琪吃惊又难过。“他是被陷害的,光头上的虱子明眼的事。你别着急,我们大家想办法。”
“冒昧找你,真难说出口。难为你了,姓王的我们不熟,不好对付,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都这个时候了还客气什么,救人要紧!”
建国被抓。沙棘滩再没激起什么波浪。沙棘滩中学也没有逃脱“命运”的安排,最终被肢解分离。年轻的老师被分流到其它各个中学,过了年纪的直接要求办理退休。叶青与梁子宽去了离沙棘滩三十公里的一所乡镇中学。儿子甩屁股走人,沙棘滩的百姓意见很大,这让拓守山十分难堪。他准备当着儿子的面好好“训斥”一番。可是钟明就像蒸发了一样,再不见了踪影。紫萱对着父亲毫不客气地说:“你现在才知道你宝贝儿子是个啥货色,自私自利惯了!”拓守山没有说话,要是搁以前一定会辩解几句。
拓守山进了屋子。突然他冲出屋子,大叫一声:“家里瓷瓶不见了!”院子里的紫萱、紫霞、秋莲都愣住了。
秋莲说:“你是不是眼花了,再好好瞧瞧?”
拓守山几乎是带着嘶哑的哭腔:“俺都翻过了,没有!你说,是不是你拿的?”指着紫萱。
“爹,你别冤枉人。你那宝贝谁敢再动!”
拓守山又转身进屋。里面传来翻腾的声响。她们跟了进去。搜遍了整个屋子,瓷瓶果然没有了。大家这才注意到,几个柜子的门把锁都有不程度的损坏。外墙上有几道双手抓过的痕迹。拓守山重重地瘫坐在炕头上。“来贼了!来贼了!”
紫萱报了案,派出所来了人。拓守山有气无力的说:“这几天都只顾了忙外面的事。哪知贼踩着点偷走的。公安同志,求求你们了。这是祖上的东西呀,造孽呀!”
拓家又乱作一团。那边建国关进了监狱,这边瓷瓶又丢失。仿佛灰蒙蒙的天空重重压在屋顶,紧张又窒息。
为了建国,安琪再次,也只能。甚至卑微。她带着儿子去了王书记被关的监狱。她果然吃了闭门羹,王书记不愿见她。看守的警察摆摆手让她回去。她后悔却又不甘。她曾发誓不会再见他,甚至不让他再见到儿子。今天她带着儿子来,简直卑微到尘埃里。她越想越气,她恨不得进去捅了这个无情无义、作恶多端的家伙。岳岳不解地追问:“妈妈,你带我来这里见谁?他是我们什么人?他为啥不愿见我们?”一连几个“为什么”,安琪无言以对。她拉着儿子快步走出来。她根本不愿儿子见到他。她庆幸又难过。
还有一个办法,祁明。这个念头很快闪过。安琪自言自语,她怎么会这样想,她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念头。她连自己都觉得难以接受,何况是祁明呢!她好不容易挣扎起来的好心情在此刻又笼罩上了灰色。她控制不住,她难以平复的心情,她不争气的泪水淌过脸颊。她是为自己难过,为祁明难过,还是为建国难过。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岳岳盯着她,瞳孔里满是不解与害怕。她攥着他的小手,又向着另一个方向。
好些日子不见了,建国状态还好。她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反倒是他安慰安琪:他自己没事,很快会出去的,这地方不是没来过。他这样说,她心里更刺痛。她们说话,没有注意一旁的岳岳。岳岳突然的哽咽让他俩转头。“岳岳,你咋了?”
岳岳抬头,两行泪。“叔叔,他们为啥把你关起来?是坏蛋才被警察关起来的。”
“岳岳乖,叔叔是……”建国没有说下去。
他沉默了。孩子抽搐着,更伤心……
建国问安琪:“祁明近些日子再见了吗?我都没勇气给他去电话,都不知道说什么。他遭受的打击最大,心里真不得劲。”
“这段时间见得少了。让他慢慢消化释然吧。这样的事别人爱莫能助。”
“我的事,不能告诉他,一定替我保密。”
“这——你都这样了——好吧。”
建国清楚,祁明会为了他不顾一切。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为了自己而去见那个姓王的。这对他太不人道,甚至残酷。安琪红了眼圈。她没有告诉他赵芳芳找过她,她也不会告诉他去见了姓王的。这种卑微的痛对自己同样残酷。但是为了他,她也会不顾一切。
建国又恢复了平静,一是来自内心的清白,一是来自亲人与友人的关心,还有几千人口的沙棘滩百姓。他应该自豪和踏实。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脑海自然闪出母亲的身影。他担心母亲的身体。他给哥哥一再安顿,千万不能让母亲知道他入狱的事情。过了80岁的年纪,根本经不起折腾。上次就因为入狱,父亲不堪重负生病离开了。想起这些,他心里又愧疚和不安起来。
秀菊香有些日子不见建国,她问新军。新军说他去外地培训学习了,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她埋怨建国走之前没有告诉她。她最近的唠叨多了,看啥都觉得不顺眼。她说她右眼跳的厉害,家里没啥事瞒着她吧。新军说哪能呢,好好的能有啥事。要给以前,秀菊香根本瞒不住,她出门打听便知。现在她腿脚不便,只能窝在家里。现在她看经本都困难,眼花的看不清上面的字。她搓着手里的佛珠,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只要大门一响,她不由得停下来,使劲趴在窗头向外望。有时新国和晴红进门,秀菊香略过失落的表情,“俺以为是建国他们呢。”母亲说这话,要是搁以前晴红准在老公跟前醋意一句:人家老太太是惦记宝贝小儿子和小媳妇了。老人疼小儿子,就跟着疼一家。她们习惯了,只是说说而已。现在老人一提建国,他俩小心翼翼,生怕说漏了嘴。
新国已是不惑年纪,除了额头的几缕皱纹,人一如既往的老实本分。在河兴中学(现在是河兴一中)教了二十年的书,依然是普普通通的老师。他与钟明比差别大了,人家是沙棘滩中学的校长,许多荣誉集于一身,现在又是河兴三中的书记,一把手。人比人气死人。不过新国似乎并没有受什么影响,“自足自乐”的沉浸在三尺讲台,对其他无欲无求。人各有志,各有各的活法。他的慰籍来自于夫妻之间的伉俪情深、相扶相助。还有儿子小宝,小玉的成绩十分优秀,中考成绩名列全县前20名,以后考个211应该没啥问题。这就是普通人“自足自乐”的资本。人平凡而又本色的活着,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建国身陷囫囵,冷暖自知。有多少人心险恶,也就有多少患难真情。平静中暗流涌动,风雨之后又见彩虹。每一次经历,他都在自茧自缚中学会消化。有些事不愿发生,却不得不接受;有些人不忍失去,却不得不放手。有时候等待的不是人和事,而是时间的打磨,人格的淬炼。他心里的冤屈和仇恨变得淡漠了。比如说他想到祁明,想到岳岳,他现在真的恨不起姓王的来。王书记为他的行为已经付出沉重的代价,他后半辈子也只能在监狱里度过。60多人的了,真是一种悲哀。他怎么还能与这样的人生恨和纠结呢。比如说赵源,只要有爱人的这层关系,他依然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