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李海的头像

李海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08/02
分享
《功建里往事》连载

第八章

“二弟,娘带我们去外公家,你还赖床不去啊?”我姐姐手伸进被褥拉我起床,她碰到我的身子,惊叫道:“好烫啊!生病啦?”

我点着头,恹恹道:“发烧了。”

惊叫声引来我家人慌张的脚步。我父亲摸着我的脑门,关切地说:“躺着歇会儿呗,煎些药汤给你……”他转头对我母亲说:“你带他们三人去吧!”

“要不改天去吧。”我母亲抱起爬到我身侧的我弟弟,征求地看着我大哥我姐姐。

“不嘛,街坊盛传姥姥邻居家的狗添了一窝猫崽崽,大家都嚷着去看,我也要去!”我姐姐任性道。

“娘带小妹去吧,我留在家照看二弟。”我大哥通情达理地说。

“还是放心走吧,别忘了咱家平常就是给别人治病的。”我父亲信心十足地把他们打发走了……

服过药歇息了一会儿,感觉舒坦多了,我爬起来穿好衣服,活络活络筋骨,便进书房看了半晌书。

“二少爷你生病了?”书房外传来林德仙焦急的问候声。

“哦,好多了……德仙你回来啦……”我从书架上抽出《海国图志》对着已进来的他说:“给你推荐这本书看。师夷长技以制夷。”

他嘻笑道:“什么夷不夷的这般拗口……”他把书随手搁在桌上,张开阔嘴自嘲道,“二少爷,你明知道我不爱看书,还逼我……蜘蛛网。”突然他惊慌失措指着屋角。

我抬头寻觅,屋角挂着半张残破、沾满灰尘的蜘蛛网。

我不屑地撇撇嘴,嘲笑道:“瞧你脸吓得都青了。不就一张破蜘蛛网呗!”

他心悸说:“你不知道,我在老家也见到一张,现在想起来还不可思议呢。”

“那你说来听听。”我继续嘲笑他。

林德仙晃了晃头,娓娓道起回老家的见闻。

古镇西南约八里远有一座小山丘,山上绿茵茵的杂树,野生的苦楝、樟树、松树、杉树、枫树占着一块块地盘,尽情地把树冠向四周舒展。山腰底下交错种着文旦柚树、橘树、龙眼树、荔枝树、枇杷树,更多的是龙眼树。山麓点缀着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虽然生活过得艰辛,但茅庐顶棚新修葺的稻草或麦梗显示着主人的勤劳;家境好些的清一色红土夯筑的土房,班驳的墙体标榜住在这里的人家有一定的历史。在这些土房子前面有一畦畦甘蔗地。这就是我的老家。

林德仙回到老家,文旦柚树上还挂着未摘下的果子。冬天的田地荒弃着,有蛮劲的小伙子勤快地搬来石碾、舂臼,扛来青石板架起石桌,广阔的田野上顿时热闹非凡。农人们或耍刀舞棍,或掰腕较力。尽管常常饥不果腹,但不亦乐乎。小孩子们也在宽旷的田里疯玩。在老家的林德仙野性自然流露,他马上加入这一行列,并且成为孩子王。

他们的游戏大多是模仿戏文里的故事。“六大锤大闹朱仙镇”是最常玩的。摘几个柚子,折几根树枝,往圆溜溜、黄橙橙的柚子里一插,就是一对铁锤。林德仙最爱扮岳云。田畦中拔起麻杆捋下外皮,搓成麻绳挂在脖上,胯下横根麻杆就是“赤兔马”,领着“严成芳”、“何元庆”等,一个个手拿铁锤,威风凛凛,咿呀乱叫,把“金兀术”驱赶得满山躲藏。

林德仙一马当先,直冲“金兵”阵营,孤军追赶“金兀术”。在山上的杂树林里,“金兀术”一声惊叫,转身与他碰个正着。两人人仰马翻摔倒地上。

林德仙从地上一跃而起,学着戏文里的唱腔念道:“呔,哪里走?”说着就要抡下“铁锤”。

“金兀术”惊魂未定,颤抖着指向上方,道:“蜘……蛛,很……很大……大的蜘……蜘蛛。”

林德仙顺着同伴手指方向,瞄见两棵樟树之间结着一个簸箕大的蜘蛛网,网中央一只蜘蛛仅身子就有碗大,加上八条腿,足有盆大,正晃晃悠悠坐在网里。

愣是胆大的林德仙也吓了一跳,不由拉着同伴后退几步,定睛端详许久,原来网上挂的是蜘蛛蜕下的空壳子,随着微风晃动,蜘蛛真身早已不知去向。

后面的同伴这时刚好赶到。林德仙说:“这么大的蜘蛛,可从来没见过。”

人多了,小孩子的胆稍微大了些,林德仙指派“金兀术”:“去叫大人们来看看!”

听到大伙儿吵吵嚷嚷奔过来,孩子更大胆了。他们小心翼翼地靠前,一个细心的孩子叫道:“大家看,这蜘蛛网中间的丝似乎有点怪异。”

“好像有点蓝颜色。”

“对,蓝的丝”

“唉,别挤了。”一个花白胡子老农挡着小孩,吆喝道:“当心网破了……嗨,德仙你识字,快来认认吧!”

“这些蓝的丝倒像一个‘亡’字。”林德仙描着蓝丝勾勒着笔画说。

“什么‘亡’。”旁人奇怪道。

“灭亡的‘亡’。”林德仙大声解释。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胆大的还在四处寻找,企图能够发现大蜘蛛的痕迹。

我听后感到脊梁寒栗,紧紧衣服,怯生生问道:“有没找到蜘蛛?”

林德仙摇摇头,说:“翻遍了整个后山,哪有蜘蛛的踪影?”他语气里带着失望,眼睛盯着屋角的蜘蛛网,呆呆地说:“二少爷,那只蜘蛛真得很大,而且会画‘亡’字……”顿了顿,他忽然把目光从蜘蛛网移到我身上,对着我说:“山上还有怪物呢。满身黑毛,常于夤夜出没,站直了至少一丈有余,俩眼灯笼大,有的说像黑熊,有的说像老虎,咆哮时山摇地动,全村的狗都不敢吠,经过人家檐下总掀起阵阵腥风,庄稼人吓得躲在被窝里还直哆嗦,天亮了村里富家的牛羊猪往往就不见了。奇怪的是,这些畜生失踪时都没发出一点声响。”

他瞅我怔怔半晌没吭声,忽然笑了,揶揄道:“二少爷不是不屑于一张破蜘蛛网,啥听了惊呆了……我刚才在路上碰到孙姑娘,她说哪儿有狗生猫咪硬要拉我一道去瞧,我懒得理她,就到咱家来了……”

狗竟然生了猫崽,大蜘蛛会写字,黑熊或黑虎横行,我听后忧心忡忡,难道世道真得要变了。我听后也惊出一身冷汗,病不知不觉就好了。

但古镇的生活依然进行着。夜风刮起石板路上纸屑沙尘,飘进屋内,落得一地尘埃。敲更老人提着气死风灯没精打采地穿行于寂静的街道,时不时有气无力地干喝句:“天干地燥,小心火烛”,唬跑趴在屋脊上的夜猫,惊动蜷伏犬洞中的家狗,吵醒睡眠浅的老人,吓哭梦魇里的小孩,顿时猫叫犬吠,老人的咳嗽声小孩的啼哭声此起彼伏着……一阵吵闹后,一切又重归于寂静。清晨随着乡下进城的农夫“收泔水草木灰粪水……”的吆喝声,四周响起“哐当”开门声和“唰唰”洗泔罐马桶夜壶声……

一天天周而复始,古镇人渐渐麻木了。

即使数九寒冬古镇也难得下雪。往年秋末冬初,古镇人身着单衣就够了,然而这一年的一夜,忽天降鹅毛大雪,覆地三尺,四天后积雪才融化,荔枝树、龙眼树、柚树、枇杷树被冻死大半。

白茫茫的大地平添了农人的苦恼,却赐给孩童多少乐趣。孙庆紫扛着一麻袋刨花,纠集顽童呼啸着往十八战山钻,他们疯够了、闹够了,聚拢一大堆枯树枝,就着刨花引火点起篝火取暖。

“鬼天气,冻死人了。”孩子们哆嗦身子,边诅咒边靠近火堆。

“人死多了,你家不就发财了?”一叫黄清裕的小孩吸吸鼻涕,冲着火堆对面的孙庆紫发问。

“他爹最喜欢有死人。昨天我去他家找他,他爹正给菩萨烧香祷告多冻死些人,让棺材多买些呢。”一个脸上长着麻子的孩子指着孙庆紫嘲笑道。

孙庆紫从火堆中操起一截熊熊燃烧的树枝,恶狠狠砸向嘲弄他的麻子,捋袖揎拳道:“再胡说,我烧掉你的尻毛……”见大伙儿吓得噤声,他缓缓表情,转动白多黑少的眼珠,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花生米,分发给同伴,慢慢嚼着道:“世道快变了,咱们也老大不小了,大家有没考虑在这乱世闯一番名堂?”

众人茫然地摇摇头。

孙庆紫站起来,往火堆里添了几节枯枝,又把麻袋中剩余的刨花全抖进火堆助燃,火焰迅速蹿起,“噼噼啪啪”暖着同伴的身子。他把头抬起来,一对绿色的亮眼珠锐利地瞄了大伙一圈,激动地说:“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咱总不能一辈子偷鸡摸狗……但干事要有本钱,就像这火堆加了刨花才烧的更旺。你们甭嘲笑,我爹的棺材铺就是我的本钱……机会马上就来了,看你们敢不敢跟我下注?”

东乡一个卖药材的人来到“新生堂”药铺。冬季本来药材就不多,这次他挑得更少了。他心有余悸对我爷爷和我父亲说:“这次能够回来全是托李老先生父子的福。”

我爷爷和我父亲纳闷道:“此话怎讲?”

卖药材的说:“我去兴泰里山区收药材,遇到了奇古罕见的事。冬天下大暴雨,这雨连下了七天七夜,雷鸣电闪的,平地水高一二尺,山坡上田园被淹,等大水退后,地面留下了一个个坑,山里的秀才说那是九仙显灵,暗示‘亡’字。山里人都说世道要变了……我丢魂落魄回到家,村里平日水牛壮的三个汉子一夜间暴死,临死前都肚皮爆裂,鼻孔流血,床头爬满虫蛆,家人们都不敢靠前。”他惊悸地问我父亲:“李先生,你见识广,你说这世道会不会变?”

我父亲看了看店铺外面,小声说:“国家将亡,必有妖孽。看来大清的气数该尽了。”

西边的“扫帚星”挂在天上。

不久,古镇里暗传,京城里的皇上翘辫子了……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