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断的暴雨冲刷着山崖,原有的羊肠小道被雨水冲毁已经找不到踪迹。平山爷爷死后的小桂子成熟了许多,他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在山道上摸索,不时滑到泥泞的土坑里。当他赶到游击队据点时完全像个泥人。
“队长,山下送来情报。”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油纸包的信封递给张思聪。
张思聪看完信,怜爱地摸摸小桂子的头,吩咐他解下蓑衣就着火炉烘烤湿透的衣裳。接着喜悦地对林德仙等人说:“天公作美。敌人明日一运钞车将从福州过来,我们趁雨天防备松懈吃了它。”
林德仙说:“太好了,我们给许政委报仇,也乘势杀杀敌人吹嘘游击队已被消灭的嚣张气焰。”
孙庆蓝腆着微凸的身躯,走到女人堆,她笑着说:“汉子们一听到打仗就像小孩子般激动,姐妹们我们也不能闲呀!”说着低声嘀咕了几句,女人们高兴地忙着筹备去了。
翌日,雨仍然没完没了地下。虽然没有太阳,但凭感觉已过晌午,伏在雨水里的人们开始躁动,老黑嚷道:“这鬼天气,还会有车子过来?”
细狗骂道:“半天了没见个鬼影子,老子肚子饿了。他妈的,连根烟都点不着。”
林德仙看着吵吵囔囔的人们,厉声喝道:“都给我安静,咱们现在是革命队伍,有严明的组织纪律,不像过去打家劫舍那般松松散散的。谁捅了篓子,老子第一个毙了他!”
就在大伙儿没精打采时,雨水渐渐小了。荷花带着两个村姑挑着担子来了。
“同志们,大家趁热喝口汤驱驱寒气。”她给林德仙端来一碗姜汤,小声说:“蓝凤凰特地交代必须看着你喝下。”
“这是战场,你们来干嘛?”林德仙凶着。
“大家在雨里泡半天了,我也没听到枪声,就……”荷花委屈地说。
“好啦,赶快分给大家喝了,立刻回去。”林德仙语气有些缓和。
“黑哥,跟德仙说说让我留下吧!”荷花绕到老黑身旁,赖着老黑道。
“德仙说得对,这是战场,不是你们待的,早回去吧。”老黑怜爱地说。
荷花噘着嘴挑着空桶带着女伴回去了。
老黑怅然地觑着荷花浑圆的屁股消失在雨幕中,打谷场上第一次碰到这浑圆屁股的一幕又映入眼帘。
那天荷花慵懒地摊在稻谷堆上,胸前如两座小山的奶子上下起伏着,撩的他宛若怀揣小兔,面红耳赤,突然荷花一声尖叫,从谷堆上惊慌地跳起窜进他的怀抱,昏暗中一只老鼠从谷堆边匆匆逃窜。
“不怕不怕,”老黑哄小孩般拍着荷花的肩膀安慰着。“不过是只偷食的小老鼠罢。”
荷花羞涩地欲挣脱。老黑却越揽越紧,慢慢地荷花被压在了谷堆上……
老黑揩去脸上的雨珠,俯视山下的官道,只见两辆汽车乌龟似的慢慢爬进山口。他兴奋地瞪大眼睛,耳畔传来林德仙严厉的低喝声:“注意隐蔽。”
汽车终于爬到可清晰瞄见车头坐着的人。“开火!”德仙发令,啪啪啪连放三枪,两个站在第一辆车厢的敌人率先趴到了车顶上,血从他们的脑壳上冒出。随着林德仙的枪声,伏在掩体下的几十杆破枪迫不及待地发出沉闷的呻吟,前面的汽车车胎被击穿如无头的苍蝇栽倒在路旁,车头的司机和押车的士兵稀里糊涂去见了阎王。车上的七八个士兵有的被甩出车外,有的被流弹击毙。后面的车子缩着身子紧张地往后退,一颗手榴弹砸到了车头,司机被弹片削去了半个脑袋,车子进退不得。车上的士兵乱纷纷跳下,趴到车侧,慌慌张张地朝山上射击,换来的是更多的手榴弹居高临下落在了他们身边,伴着轰隆隆巨响,他们身边的树木被一道道宽广的火焰急速吞噬,火星溅到身上噼噼啪啪地烧着了眉毛头发,他们慌乱地在地上打滚,借着泥淖路面的积水澌灭身上的火苗,但头顶的子弹无情地击中了他们的身躯。两袋烟的工夫,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敌人的尸体。林德仙带着队员从被雨水冲刷的光滑山道上冲下,扑灭着火的汽车,搬下一箱箱钞票,得意地带着战利品消失在苍茫群山里。
一辆黑色甲壳虫缓缓驰进电厂大门。德山关上车门径直上了二楼办公室,早候在这里的账房先生摊开账本,朗声念道:“自董事长接管电厂以来,收入从法币二十五万五千五百元增长到八千一百五十三万二千三百元,扣除修机费二千六百六万五千元、材料费一千四百一万一千五百元,员工薪金一千五百四十万元,盈余二千六百五万五千八百元。”他合上账本眼望着德山接着道:“股东们询问要不要分红?”
“分。这些都是跟我父亲一起打江山的前辈。当初要不是他们鼎力支持,哪有咱们今天的局面。”德山兴奋地说。
账房先生笑着说:“董事长经营有道啊!”
德山握着账房先生的手,感慨道:“这些年来,这些乡绅含辛茹苦跟着咱们,低落时没有怨言,大家一起挺着。现在总算有一点眉目,咱们不能让股东们再勒裤腰带了,应该让大家高兴高兴。老林啊,辛苦你算一算大家红利。”
“好好。这么多年确实不容易。大家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电厂的开光,盼到了企业的壮大。”老林高兴地附和着。“我马上列出账目,狠狠地奖励大家。”
见老林走到门口,他又叫住:“通知大家开股东会,我们不但要让股东们得到利益,更要考虑下一步怎样运作,让古镇的民众得到利益。”
“刘县长,您刚上任,也许不知道仙游电厂自创办以来,政府没有援资一分,如今收为省营,恐怕……”我大哥站在刘启瑞县长身后正欲继续劝告。
孙庆紫打断道:“谁不知道电厂是你表叔创办的。你这是乘刘县长不明现状,有意偏袒亲戚。”
刘启瑞县长看着他们说,“鄙人刚履新,确实不明就里。如今国难当头,各界都在捐资抗战。我们小地方财政紧张,又没有像样的企业,既然省政府决定收购民营企业,我看还是把电厂献给政府吧。也算是我们对抗战的支持,我县人民肯定会支持的。”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论支持抗战捐献一个电厂无可非议。只是电厂经历了三起三落的坎坷筹办,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凝聚了乡绅们多少心血,这样子一句话收购了,无异强取豪夺。”我大哥愤愤道。
刘县长狡黠地说:“文蔚碍于亲戚,我看还是孙旅长带兵去电厂,把道理给乡绅们讲讲吧。”
“阿守,我这右眼一直跳,会不会电厂……”我表婶紧张地问我表叔。
“你担心什么呢?山儿把电厂理得不是好好的?”我表叔宽慰着。“你要是心烦,打个电话约豫立媳妇带几个人来打打麻将。”
“也行。只是不要老让她们过来,我看你给豫立表弟打个电话,我们走去药铺,散散心吧。”我表婶想想说。
不表他俩手携手缓缓走出飞钱巷,单说众股东接到老林电话急急赶往电厂。
“我们当前的用电户主要是政府富人商贾。穷人用不上电,一到夜晚,老百姓只好躺在床铺上。我们仙游历来是‘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崇尚诗书,但是多少学子在昏暗的油灯下熬坏了眼睛。他们戴着厚厚的镜片该怎样振兴中华?日本鬼子的铁蹄正践踏华夏的大地,我们总不能让这些学生们眯着眼睛上战场。”德山激动地说,“为此,我提议在此国难当头之际,我们实行阶梯电价,让利给老百姓,对学校和有人读书的家庭实行优惠电价……”
德山的发言被场下热烈的掌声打断,股东们纷纷议论。
“我们当初办电厂也是为了抵制小日本掠夺我们的资源。德山小侄的决定是对的。我第一个赞同。” 傅开恩捋了捋胡子率先表态。
“我正愁着怎样用这老骨头去换小鬼子的人头,没料到贤侄你出了这好主意……”许昌老泪纵横地说,他揩着泪珠,朝德山竖起大拇指夸道:“后生可畏呀!”
“我们少赚点,也是爱国啊!” 阿熊坚定地说,他顺着许昌的话题接着说:“我们都半截埋土了,真没想到能够在最后为抗日献绵薄之力。”
德山感激地看着前辈。他正要继续开口,突然厂门口传来喧闹声。门房慌慌张张奔向会场,后面涌进一支持枪的人马。
账房老林紧张地跑向门外,几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把枪口顶在他胸膛上逼着他退回房内。
“各位兵爷,本厂正开股东会,发生什么事啦?”德山不卑不亢地迎上去问道。
“既然大家都在,这就太好了。”孙庆紫扬扬手中文件,趾高气扬说:“省政府命令把仙游电厂收为国营,这是文件,你们开股东会,那就接着把这件事议一议吧!”说着屁股朝上首落座,双脚翘到桌面上,眼睛凶狠地瞪着会场,阴言怪气地说:“怎么啦,不欢迎啊,继续开会吧。”
德山气愤地说:“会还是要开的。但凭什么政府一纸文件就要拿我们的工厂?”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政府的决定还得跟你商量?”孙庆紫恶狠狠应道。
“民国是讲民权的政府,权归于民这是总理首倡,哼,你是不是也想当袁世凯,要搞复辟?”德山冷笑着。
孙庆紫涨红着脸,抢辞道:“念在咱俩亲戚份上,我耐着性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政府要收购电厂,那是看得起你们。再说了,前不久兴泰里的赤匪劫持了两辆押钞车,上头正在严查呢,大家都是古镇人,谁不知道,你们当中有人暗通赤匪,如果来狠的,老子马上把你们当成通匪抓起来,或者把部队开进电厂,把你们统统赶出去……”
“孙旅长啊,你既然也认都是镇上人,你父亲在世时跟我们也有交往,他对我们也不敢太绝情。你要是动粗,就先从老伯这下手吧。” 傅开恩挺着老身子横在了孙庆紫面前。
孙庆紫看着老股东们个个义愤填膺,颇为尴尬,正当他进退两难时,一辆小轿车开进了电厂的大门。刘县长下了车子,疾奔进来,后面我大哥拎着个包子慢腾腾地跟着。
“鄙人是新县长刘启瑞,刚刚上任尚未拜访诸位乡贤,不料咱们以这种形式见面了。哈哈,刘某实在太荣幸了,一下子就见到了这么多仰慕已久的乡贤们。”刘县长一进门就打着哈哈,一句正话也没有。
“哦。原来是刘县长光临鄙厂,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德山压着气愤说。“县长大人啊,你来得正好,你给我们主持公道,我们电厂自创办以来,未向政府伸手要过一分钱,如今刚刚有起色,孙旅长就带着士兵要来强取豪夺赶我们走。十几个股东上百口人等着拿回一点点钱去养家糊口。政府这样做,岂不让上百口人喝西北风啊。”
“误会误会。孙旅长此番前来是秉承省府钧意,与诸位乡贤商讨收购之事,并非霸占诸位的工厂。”刘县长说。
“当初电厂筹办时政府也没有出资,如今凭啥就来收购?”阿熊说。
“鄙人虽然刚来,但早耳闻当时为了抵御日本鬼子对本县水利资源的掠夺,诸位乡贤自筹资金几番磨难的事迹,鄙人常常感慨你们是何等的气概!如今小鬼子侵略中国,国土惨遭涂炭,难道你们就袖手旁观?”刘县长说。
“论抗日我们责无旁贷,甭说捐个电厂,就算把家产全部捐上,我都乐意。但扣上通匪罪名,这罪莫大焉,我想县长大人还是给我们评评理,不然今后我们不但没办法在古镇住下,恐怕脑袋还会搬家。”德山不卑不亢说道。
“哈哈,孙旅长啊,这真是你的不对。”刘县长拉起孙庆紫,“以后可不能把通匪的罪名往人家头上乱扣,你给大家陪个礼。”
孙庆紫像泄了气的皮球退到一边。
刘县长继续说道:“诸位乡贤报国之心可鉴,大家尽可放心,虽然电厂收为省营,但鄙人保证电厂的经营管理仍然属于各位股东,政府以月薪供你们。大家能否给我这个面子?”
“我们创办电厂的初衷就是抵御外国势力掠夺咱中华资源,现今国家有难,而且县长大人发话了,我们就就继续开会讨论吧。”德山眼噙热泪站在了主席台上……
深明大义的众股东见形势如此变化,一致同意把仙游县电厂的牌子换上福建省建设厅仙游电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