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仰望天上向东飘去的白云,蓦然记起林德仙教的“晨云走东,晒死老公”的民谚。这又是一个好天气,可惜志同道合的人儿都忙生计去了,怅然若失间,我一人沿着石板路彳亍而行。
打铁铺里传出“叮叮铛铛”锻打声。我驻足门口观望。小徒弟蹲着拉风箱,炉火熊熊,红红的木炭包围着几块通红的铁料。铁匠们光着膀子忙碌着。师傅熟稔地夹出烧得白亮的铁件,放在砧子上,他拈着一把小锤打着点儿,大徒弟往手心里啐几口唾沫,攥紧颤悠悠的锤柄,抡起大铁锤,砸向师傅指着的点,小锤叮叮大锤咚咚,师傅盯着几经捶打变扁变薄的铁片,把铁器坯子往水盆里“哧啦”一啐。忽然有人边跑边叫:“造反啦!快去看,造反了。”
小徒弟停下手中的活儿,伸长着脖子朝上街眺望,大徒弟扔下铁锤扯下围兜跑到街上,师傅在后面紧着喉咙骂道:“挨千刀的,你死哪里去?快给我回来!”
大徒弟头也不回地自顾跑了。小徒弟怯怯地瞄着师傅,师傅无奈地扔下手中小锤,喃喃着:“小兔孙,歇了歇了,爱看也去吧。”
小徒弟若获赦令,箭一般蹿出。
我跟在小铁匠屁股后随着人流跑到县衙前。只见一批穿灰色土布军装背长枪的正把衙门前黄龙旗扯下,升上了一面红黄蓝白黑五色新旗。一个没了辫子的人——我定睛细看是许茂生,在向围观的民众呼喊:“武昌爆发首义,满清王朝被推翻了。同胞们,孙中山先生已经在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现在是民国的天下,我们是民国的国民,驱逐鞑奴的革命成功啦。中华民国万岁!”
他振臂高呼,围观的人欢呼雀跃。听着身边众人议论纷纷,我转身挤出人群,一路奔回家,把喜讯告知我爷爷、我父亲。
“天道终于变啰,所有的征兆都已应验。”我爷爷欣喜若狂,挥挥手,说:“立刻去县衙。”
我们赶到县衙,许茂生还在高呼着:“同胞们,孙中山先生倡导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呀。大家跟我冲进去,赶走官僚,迎接新的世界!”
民众跟着冲进县衙。被学堂除名后整日游手好闲的孙庆紫率先攀上土墙,打开坐北朝南的大门,人群如潮流涌进。孙庆紫跳下土墙,奔向大门内侧砸开东边监狱,大喊道:“你们自由了!”
狱犯呐喊着簇拥着他。各路人员跨过内环的木栅栏,有的涌向中间正堂,踢开正堂前两侧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大门;有的直接抢入后堂,撞开龙亭钱帛二钱库。衙门里各门各房人声喧嚷,一片狼藉,知县大人及其衙役早逃之夭夭。
后面的人尚未回味过来,一个政权已在吵吵嚷嚷中变更了。
连日来,“新生堂”药铺一片喜庆。古镇上下一片喜庆。就连空气里也弥漫着喜庆的气息。这种喜庆慢慢扩散到四乡十四里,人们高兴着、谈论着……
许茂生是同盟会员,学堂里的长衫客多为革命同情者。百废待兴,这批人显得更加忙碌。
学堂正式放假了。
但渐渐地大家感到不对劲。短短数月,古镇里变化最大的当数县衙。知县走马灯似的更换。消息也不断传来,一会儿取消兴化府,古镇隶属福建省南路管辖。一会儿县衙改称县公署,知县改唤县知事。一会儿传来在县衙前振臂高呼的许茂生不见了。后有知情人说去了福州。
然而,最令我诧异的是,林德仙托人捎来口信,追随许茂生去福州了。
前几日还表现激动的父辈突然冷静了。家里的气氛也不像以前了。我父亲甚至告诫我,没事就呆在家里,别出去乱闯。
我甚纳闷,想问个究竟,却没人理我。大人们似乎有忙不完的事。此时我尤为惦念在南洋的我大哥。
一夜,报更声才响起短暂的一响,古镇南门枪身大作,有人惊呼:“黑虎攻城了!”
街上响起慌乱的叫喊声、急促的脚步声和“啪啪”的店铺关门声。
我拦着匆匆从外面跑回的阿春问:“势大吗?”
阿春惶惶答:“听说他们只向县知事借点钱粮,不打平民百姓的。”
我缠着阿春继续盘问,我父亲猝然横到我们面前,低沉地说:“睡觉去吧,甭管它了。”他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冲着我的背影,叮咛道:“天意让你行医,明日起你就呆在家中开始学医吧!”
我躺在床上折腾了一宿。约莫五更时,又听到了打更老人的梆声,颤颤巍巍的,仿佛鬼魅窃窃私语。恍恍惚惚中也听到我父亲和我爷爷对话:“这伙人撤离出去了……”
清晨,街道上又传来主妇们倒马桶洗刷声,间杂着开店铺拆门板声。
这世道到底什么啦?我要崩溃了。
三天过后,我父亲同几个族人在后堂大厅闲聊。落座后,他说:“近段局势变幻无常,孙中山已辞去临时大总统之职,袁世凯当上总统。我们欢欣盼望的不知道是好日子还是坏日子?”吸了口水烟,他接着说:“前日黑虎进城,虽说很快就撤出城外,但福州新政府林都督已令孙云岱带一营兵驻进了北门万寿观内。”
已在县公署谋得书记员一职的我堂兄文展说:“德仙跑到福州找许茂生,许茂生却在福州光复不久因孙中山辞职,继续寻找孙中山去了。后来听说陈佳财考取了福州三山公学,林德仙留在福州跟佳财在一起。还听说张思聪和郑杰回乡下教书了。”
我父亲又说:“孙庆紫自砸了监狱,被誉为革命功臣,纠集被他解救的囚犯,疏散家财,自行招募了民军。”
形势变幻莫测,尽管往日学友们还七零八落,但好的坏的总算有了音信,几日里堆积在心头的疙瘩终于揭开,我感激地望着长辈们,然而从他们脸上,找不到前几日胜利的喜悦。
我父亲忧心忡忡,也没心打理药铺。
“新生堂”药铺的店门紧紧关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迟早就要降临。
果然我堂兄文展带回消息,为占踞古镇地盘, 孙庆紫在“醉仙楼”宴请驻军孙云岱。据说孙庆紫沾与孙云岱同姓已经攀上了亲。孙庆紫的民军整编成革命军,他也摇身一变成为革命军连长,隶属孙云岱营长管辖。孙庆紫后来发展为军阀,解放前夕随败军逃窜台湾,此为后话,暂不表。
是晚,心结打开的我望着黑锅般的夜空,点亮油灯就着昏黄光线继续浏览《千金翼方》。外面传来我姐姐“嘤嘤”哭泣声,夹杂着我母亲叹息声。我父亲双手背在身后在厅堂上来回踱着,在他绕到第三十圈时,我母亲不耐烦地说:“你能不能拿个主意,再晃下去我都要晕了!”
我父亲止住脚步回转身子说:“珠儿也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生的必由之路,天下哪有不出嫁的闺女?总有一天,我们得把她嫁出去……”
我母亲打断道:“道理明摆着谁都知道,要紧的是,得寻个好人家,嫁个好人,至于孙家儿子,古镇谁不在背后指戳。”
我父亲怜爱地凝视着可怜巴巴偎在我母亲胸前停住啜泣的我姐姐,走近前伸手抚着她那瘦削的肩膀,长长吁了一口气,说:“当初本以为是一句戏言,随口答应了,如今人家上门提亲,让我怎么回绝呢?”
我母亲看着我父亲焦虑地说:“咱总不能让珠儿嫁给一个浪荡子。”
我父亲无奈地说:“咱家以信立本,答应人家了,就是火坑也只能往里跳了!”
我姐姐的声声哀鸣又回荡在寂静的厅堂上,我爷爷咳着嗓子走了出来。
“爹……”我父亲我母亲立马肃立着。
“爷爷。”我姐姐神情凄凄跑过去搀扶。
我爷爷轻轻挥手,淡淡说:“豫立,你已经当家了,论理说孙辈的事我不该参和,但‘信’字值千金,关键处你得拿捏清楚。”
“爹,孙庆紫固然是个混蛋,但咱家在古镇也是有名望的,应该镇得住。您老歇息去吧。我与她娘再商量商量。”我父亲边说边搀着我爷爷离去……
在他回到厅堂时,我紧张地问:“父亲,既然你知道是火坑干嘛还把姐姐往里推?”
从灯火处我明显发觉我父亲的眼眶里噙着泪水,他叹了叹气,说:“你们要怪都怪我……也许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我姐姐抬起垂着的头,点点泪珠无声地从哭红的眼里坠落,她半张着嘴,僵住片刻,轻轻叹了一声,牙关紧咬缓缓地说:“如果珠儿迈出的脚步能够给李家带来信誉,我义无返顾。”说着,她抬起胳膊,抹去眼泪,深情地跪在我父亲我母亲膝下,决然道:“爹言之有理,咱家也是有名望的,我不怕他,只要爹娘不把女儿当成泼出去的水,我相信治得了他。”
我母亲心里咯噔一声,赶忙拉起我姐姐拥入怀中,对着我父亲埋怨道:“你糊涂啊!明知道他是无耻之徒,还把珠儿推过去,你这不是要毁女儿一生!”
我沉默地注视着争执的父母和绝望的姐姐,我见过的和听到的孙庆紫斑斑劣迹浮现脑海,一阵悲呛袭上心头,我在心底无声呐喊:“爹啊,你真的就像娘说的糊涂吗?难道非得用姐姐终生幸福换来虚有的信义名分?”
自易帜以来,古镇悄然发生变化,街上剃头摊上的生意兴隆,男人盘在头上或甩在脑后的辫子统统不见了。
从福州归来的林德仙,乍一看像个叫花子,衣衫褴褛,披散的头发沾满草屑,满脸尘垢的嘴唇上露着毛茸茸胡子,。回到熟悉的古镇,瞅着剪了辫子的行人,他顿觉得脚步轻盈,敞开满是灰尘的上衣,一边用左手扬着衣角随意地煽着风,一边抬起右手用袖子轻轻擦拭额头上的汗珠。赶了一整天路带来的疲惫在一扬一煽中似乎随汗水消失了。
真是冤家路窄。快到我家附近,却遇上孙庆紫带着护兵沿街而上。林德仙没有认出穿军装的孙庆紫,依然逍遥自在边煽风边走,孙庆紫却一眼看到了他。
“捆起来。”孙庆紫一扬手,众士兵已涌过来围住了他。
孙庆紫在士兵绑住林德仙后,一脸奸笑地站在他面前,手中的鞭梢戳着他的脸颊,皮笑肉不笑问:“小子,认得爷爷吗?”
林德仙一愣,脱口道:“怎么会是你?”
“没想到吧?站在你面前的爷爷我现在可是革命军连长啰。”孙庆紫得意地扬着眉角说,接着岔开双腿道:“只要你从我胯下爬过,我可以收了你,跟我吃香喝辣的。”
林德仙倔强地啐了他一口,不屑道:“别脏了革命军的形象。”
他还要接着说,孙庆紫已从士兵肩上夺过长枪,枪托狠狠地抡向他的胸部。林德仙虽然会武功,但事起猝不及防间,加上许多长枪架在周围,他只能守护要害,任凭孙庆紫部下围着拳打脚踢……
“住手!”我姐姐颠着小脚挤进人群,挡在林德仙面前,威武地夺过士兵手上的枪械朝孙庆紫头上摔去,趾高气扬的孙庆紫正要还手,与我姐姐照个正面,见到母老虎般发威的她,心不由一怵赶紧扬长而去。留下遍体鳞伤的林德仙在好心路人帮忙下刚挣扎着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我把昏迷的林德仙背回药铺。我父亲亲自为他疗伤敷药,被殴打的地方搓了药酒,贴上跌打药。他痛苦减少了些许,慢慢缓过气来。
我姐姐见到他醒来,安慰道:“兄弟莫怕,姐姐一定给你做主,以后慢慢收拾那冤家。”
在我们半个月的精心照顾下,林德仙渐渐康复了。
他告诉我:“到了福州我没找着许茂生,听说他去广州了。省府里面也是乱哄哄的,今天你上台,明日我登场,林道任自封督军,恐怖气氛笼罩着省城。少爷,我怎么看都看不出革的是什么命……”
连日来的变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判,只好宽慰他静心养伤。
他愤愤地对我说:“狗日的,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突然,门外传来吵闹声,“你们都给我退回去,我已经长大了,再缠着我,我就再也不进孙家大门。”孙庆蓝斥退跟在身后的随从,一脚迈进“新生堂”药铺。
她蹭到榻前,望着胸膛贴着膏药的林德仙,泪眼汪汪地哭诉:“我哥哥真不是人,下手忒毒,看把你伤成……”
林德仙欠了欠身子,挣扎着坐起来,他看着孙庆蓝,狠狠说:“以后我与你哥哥肯定还会一决高低。”
孙庆蓝嚎啕哭泣,瘦小的肩膀剧烈抖动着,她紧张问道:“为甚么你们不能和睦相处?难道非得相互残杀才能平息心中仇恨?”
林德仙眼睛茫然地盯着床铺上方,倏然抿起嘴唇又阖上双眸。
孙庆蓝抽泣道:“我知道孙家对不起你,你有气尽管往我身上发,不要去找我哥哥了,他不是东西,以后……”她求救般朝着我姐姐说:“以后就靠姐姐治他了。”
我姐姐红着脸,斥道:“没正经,看我不撕破你的小嘴。”说着伸出双手作打孙庆蓝状,孙庆蓝赶紧往我身后躲。
两人正闹间,我见林德仙一言不发,解围道:“孙姑娘不要过于自责,德仙的脾气你也知道,过段日子消消气,大家都好了。”
房间里忽然飘来一阵烧焦味,我姐姐尖叫:“坏了坏了,药熬焦了。”说着匆匆跑去厨房。
孙庆蓝止住哭泣,幽幽道:“我父亲要送我去福州念书,我真的不希望我走后你们还仇恨对方。”她突然拉起林德仙双手,恳求道:“要不你和我一道去福州,你念书的费用我承担……”
林德仙睁开双眼,嘴唇往上一挑,吃惊道:“怎么,你个姑娘家要去福州?”
孙庆蓝破涕为笑,说:“这有啥咋咋呼呼的?兴许你去我就不行?……怎样,跟我一起去吧!”
他摇了摇头,说:“你是财主女儿命好,我哪有资格?”说着躺下身子,懒洋洋道:“我累了,二少爷替我送送孙姑娘。”
孙庆蓝见他已转过背去,欲言又止,只好无奈起身告辞。
然而,过了半晌,孙庆蓝坐着洋车又回到“新生堂”药铺,她拎来一瓦罐鸡汤,亲手倒进小碗,捧到林德仙唇边,拿起调羹就要喂。他见我站在一旁,涨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抿着嘴,鸡汤顺着嘴角淌下,孙庆蓝大方地从微微隆起的胸脯处掏出手帕,温情地擦拭,他更加不自在,窘迫中欲与躲闪,不料鸡汤溅到孙庆蓝身上,他急切抢过手帕替她擦,手指触到孙庆蓝凸鼓的两陀肉球上,我识趣地离开了他们。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孙庆蓝几乎每天都到“新生堂”药铺。一日,她兴冲冲地走出家门,刚踏上洋车,不期遇上浑身酒气的孙庆紫,他凶狠地把她拖下洋车,揪着头发往家里拽。孙庆蓝双手扳在棺材角死撑着不肯进屋,哭嚎声惊动了里屋的孙古楠。
“小冤家,你不能让你妹妹些?”孙古楠站在棺材铺中间,望着拉扯妹妹的孙庆紫呵斥道。
孙庆紫鼻孔呲呲冒气,跺着脚凶道:“今儿不打断她的腿,以后闹出糗事就来不及了……”
孙庆蓝顶道:“你自个儿干了坏事,把人打伤了,还不许我去道歉!皇帝都赶走了,你还以为自己是皇帝呢!”
孙古楠操起一块木头,砸向孙庆紫:“你这混账小子,屁大的小镇都给你掀翻天了。过几天小妹就去福州了,你当兄长的还容不下她?”
孙庆紫闪身一躲跳到家门外,扔下一句话:“你尽惯她!”狠狠地转身离去。
“明天我就去福州了,以后你们……”孙庆蓝神情忧郁望着不搭理她的林德仙,恳求道:“你们能不能好好相处?大家毕竟同饮兰溪水。”
林德仙不置可否地摸着下巴刚刚冒出的胡须,转头问我:“二少爷,你不上学堂了?”
我放下我手中医书,骚骚后脑勺,歉意道:“我大哥去了南洋,药铺里一时也少帮手,家父的意见就让我跟着学医。”
“不上学也罢,二少爷天资聪慧,一定能成为名医的。”孙庆蓝抢过话头,“咱们同学一场,你们明天要不要送我?”
“送是一定的,但是……”我看了看林德仙,欲言又止。
“我大哥有十来天没回家了,再说他也不在乎我这个妹妹,他肯定不会送我的。”孙庆蓝斜视林德仙,脸上写满期待。
“就算他去了,我也会到的,难不倒我会怕他?”林德仙坚定地答道。
“迎熏”门外码头上熙熙攘攘,大榕树下云集着各色小贩。走到升仙桥中间,孙古楠停下脚步,翘首回望攒动的人头,急躁地对跟在身后挑着竹藤箱子的伙夫骂道:“叫你多长只眼,好好看着,现在小姐哪儿去了?”
伙夫委屈地说:“一路上小姐活蹦乱跳的,这摊瞅瞅那摊摸摸,刚才还在那边捡几个桃子,这会儿怎不见人影呢?要不老爷您在这等等,我回头找找……”
说着正欲将箱子放在桥东侧的阁楼护栏上,孙庆蓝的身子已印入眼帘。
孙古楠嗔道:“小妮子疯哪儿去?”
孙庆蓝咬着嘴里的桃子,嘟囔着:“人家都这么大了,又不会走丢,就等几个同学干嘛这么凶?”
“伯父好!”我与林德仙上前施礼。
“李少爷也来了,可想不到!”孙古楠笑逐颜开地拉过我们,将桃子塞给我一个分给林德仙一个,接着说:“你们聊一聊,我先船上等着。”说着蹒跚地跨上舢板。
我们凭栏眺望,木兰溪春水上涨,一条条小船横在激流里顺流而下。林德仙递过一把雨伞,扬扬手对孙庆蓝说:“上船吧,船家都等急了。”
孙庆蓝噙着泪水慢慢朝小船走去……
一年一度端午节又要到了。身体痊愈的林德仙在天刚蒙蒙亮时就告别我们回老家东屏山。
我护送他从南门出了古镇。不曾想,这一分别,成就了他以后的造化。
话说林德仙回到东屏山,本想免得在古镇与孙庆紫结下更多的过结,过些安分的日子,也好给孙庆蓝有个交代。一日,他沿着山路来到鸣凤寺。这鸣凤寺殿宇恢宏,飞檐掩映,远看像艘船,前后殿堂似船的首位舱,中间长方形的天井,铺连着两条长廊,好比是船身,两旁侧舍恰如船的左右舷。
林德仙来到寺前,见寺门悬挂一幅楹联:“孤舟依道岸,万谷应鸣峰”。
他沉浸于幽静之意境,不禁随口赞道:“清绝梅峰下,溪南第一山……”
“阿弥陀佛,现今世道混乱,施主还有此雅兴。”
林德仙回头一望,身后立着一汉子,阔脸魁梧,犀利的眼光中洒满笑意。
“阿牛,是你啊。”他欢喜地转身。
“你一上山,我就跟着你了。”叫阿牛的伸出厚实的大手迎了过来。
阿牛是他在东屏山的玩伴,幼时体弱随其父习武,为人仗义,小时候扮“金兀术”就是他。光绪三十四年,打死霸占田地盖教堂的洋人,被朝廷通缉后不知行踪。在此邂逅,他甚是惊喜:“阿牛,近年来你去哪儿啦?”
阿牛拉着他,边走边说:“此处非叙话处,跟我来。”
他跟着他拐到寺后陡然耸拔的峭岩,钻入一高仅容人的洞口。洞内虽暗,但依稀可辨洞内约有百人,见他们进来,警惕地盯着。
阿牛开口说道:“弟兄们,我来介绍,这是我的德仙兄弟。就是前日告诉大伙,在古镇被军痞殴打的德仙兄弟。”
阿牛正说着,这边已有几个人围上来了,林德仙认出了许多儿时的伙伴。他们七嘴八舌:“德仙是念过书的,又去过福州,鬼点子多,大伙儿这几日正为缺军师发愁,老天给我们送来了。德仙跟着我们干吧。”
阿牛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他告诉林德仙道,原来在这风雨动荡的乱世,他们成立了铳刀会,以“黑虎忠义堂” 的名义发布文告,前段进攻古镇,率众连挫官军的正是他们。
林德仙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加上孙庆紫的仇未报,不用多说,就爽快应下。自此德仙开始了他不一般的道路。
转眼到了暮秋,加入铳刀会的林德仙站在“老鹰嘴”岩上,眺望暮霭笼罩下的古镇,心里正感慨万端,阿牛也跳上岩顶。
阿牛说:“今夜我带五百兄弟,去会回孙庆紫,跟兄弟出口气。”
他感激地说:“当下古镇各方面均强于咱,咱伺机而动,让那狗日再逍遥几日。”不说林德仙这边酝酿攻打古镇,且看古镇近段又有何新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