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股头山上暑气逼人。山岩被太阳烤得滚烫滚烫,路旁的树木虽然郁郁葱葱,但象无精打采打着瞌睡的巨人,几只褐色的蚂蚱腿长弹簧似的蹦进草丛,唯有蝉儿不知疲惫地躲在树荫里“知了知了”地鸣叫。
张思聪喘着粗气爬上崎岖的山坡,撩起衣襟擦着满头的汗水。山涧传出淙淙水声,他兴奋地扑过去。然而刚跨上岩石的脚步瞬间凝滞了,并张着嘴伸着舌头,好像被人点了穴。
原来前方石崖上伏着一只坑蝀,坑蝀嘴下那块浅白带黑点的皮肤不安地起伏,发出“呱呱”的咆哮,凸出的小眼睛紧张地盯着对面一条小花蛇,小花蛇有小拇指粗,蛇身是淡黄色的,脊背上缀着一些黑点,蛇头扁扁,昂首“呲呲”吐着鲜红的舌信。花蛇猛然蹿上去,眼见坑蝀要成为花蛇腹中美食,奇迹却发生了,花蛇的头部忽然被坑蝀强健的前肢紧紧钳住,两只生灵缠在一起,翻来覆去,花蛇扭曲的身子渐渐松弛,坑蝀松开前肢跃进涧底。
张思聪惊奇地看着这一幕,见到遁去的坑蝀,他折下一节条纹竹,小心翼翼用竹捎挑起死去的花蛇,自言自语叹道:“都说是老蛇吞青蛙,如今却见青蛙掐死老蛇。” 说着摇头迈进深山。
张思聪越岭而上,山道两边是奇峰怪石,有的状若皇冠,有的直削悬立,有的形如笔架,有的神似大象,攀过重重岩石,他没有找到一点人烟。
“难道德仙不在此山?”正犹豫间,一件冷飕飕的利器顶在他背后,不知什么时候从绿草掩荫的隐蔽山洞里涌出几条身着对襟粗布光着膀子的汉子。
张思聪被拉拽到了一座破落寺庙,门前残破的匾额上依稀可辨“南少林”三个遒劲大字。
他挣扎着:“你们当家的是不是德仙?”
一个汉子重重地叩他的额头,凶神恶煞般瞪着他: “哪里来的探子?”
“老黑,少跟他啰嗦,给他放点血。”殿堂上有人嚷着。
张思聪倔强地挺了挺身,哂笑道:“我说德仙的手下都是孬种,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这般如临大敌!”
“难道你不是探子?”打他的老黑语气缓和了些。
张思聪继续说着:“我跟德仙是金石学堂的校友。”
老黑紧问道:“是古镇还是安贤里?”
张思聪撇撇嘴,摸摸右嘴角浅浅的伤疤,反问:“安贤里的张思聪,你们见过?”
老黑憨憨道:“不曾见过,但老听二哥提起。”
张思聪淡淡一笑:“在下正是张思聪。”
老黑抱拳歉意道:“得罪了!”接着他叫道:“细狗,放鸽子请二哥回来。”
细狗从怀里甩出一只鸽子,鸽子扑棱棱张开白色的翅膀掠过殿堂,向后山飞去。
我父亲和我表叔迈进商会时里面一片嘈杂,土烟洋烟从与会者嘴里吐出,汇荡在空气中,盘绕在各个角落,依附在墙壁四周和与会者身上。王起铭示意他们在靠近他的长条椅上落座,他继续着话题:“诸公是本县工商业界精英,在当前浩浩荡荡的北伐铁流中,更应该当前锋走前头。下面大家讨论应该以怎样的实际行动响应北伐,支持北伐?”
我表叔说:“前几年米利坚传教士开设美以美女医馆,卖了一台发电机,用西方的X光给人看病,这是一件新事物,当前国民政府提倡利用新技术,推行新设备,我们何不乘着大好形势,继续开发水电资源,造福桑梓!”
一石激起千层浪。阿熊、傅开恩、许昌等立即附和。
王起铭说:“既然各位以造福乡里为己任,这次会议大家就议定水电厂事宜呃。”
乡绅们兴高采烈。有的说在医馆见过洋鬼子用那玩意儿,黑夜也变成白昼。有的赞我表叔目光远大等等。
我表叔站起来说:“九龙岩蕴藏丰富水源,我们就在那建立水电厂,也让古镇民众过上黑夜变成白昼的好日子。我看事不宜迟,今天大家就筹集股金,择日咱们开工,邀请北伐军将领们一起奠基,给北伐军进驻古镇献礼。”
许昌说:“我认识泉州安海汽车公司技师甄武德,此人精通器械,刚好在古镇,我们请他帮忙定购水电机组、建厂房、机器安装、试车直至开光。”
王起铭高兴地以手加额:“此乃天公助也!辛苦许公请甄技师前来,大家就后续筹备之事再议议。”
不到一袋烟工夫,许昌携一矮短、塌鼻阔嘴的人进来了。大家料想此人定为甄武德,一起站立鼓掌欢迎。
看着热情的场面,甄武德不自在地转了转脖子,操着一口闽南腔,哎哎道:“许公已在路上……说……说明来意,我……我会尽……尽力做好的。”
王起铭倾着身子给甄武德让座,恭敬问道:“甄技师能否帮忙预算费用得花多少?”
甄武德摸着酒糟鼻尖,略算片顷,答道:“至少需要一万大洋。”
王起铭双手抱拳对着甄武德直表谢意:“咱们去聚仙楼,边吃边把合同订了。然后先付你四千五百元订金,请甄技师赶紧筹备。”
席间,乡绅们皆言成功有望。大家憧憬未来,觥筹交错,喜庆洋洋。但我父亲隐隐感到哪儿不对劲,却又道不清楚,急得老拍自己的脑壳。
甄武德吃饱喝足,踩着醉醺醺脚步,睁着惺忪红眼睛,无耻地附着王起铭耳根,轻声说:“听说扬……扬名楼妓女水……水灵灵的,能否让……让我开开眼界。”
王起铭从耳根红到鼻尖,拽了拽许昌衣摆:“甄技师的愿望你来满足吧,费用计到商会账上。我失陪了!”说着,他叫住我父亲:“好久没去拜访令尊大人,今儿顺路去贵府叨杯茶喝。”
说完匆匆告别众人,随我父亲和我表叔来到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