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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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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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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建里往事》连载

第三十三章

各派势力粉墨登场。福建分为四个省,古镇隶属兴泉省。

春风从东南海上吹来,夹杂着暖湿的鱼腥味,唤绿了木兰溪畔的柳枝,催红了大蜚山上的杜鹃。

“革命就是这样子,离多聚少,我欠你的,待胜利后补你。”一番缱绻缠绵后,孙庆蓝催促林德仙道:“队伍都在外面等你,去吧!我也正好从这上官道去福州。很久没见到儿子咯,上次在省城不是他舅舅拦着,他现在就能在这儿……”说着歉意涌上心头,她顿了顿,还是推开压在身上的林德仙,把手伸出蚊帐外摸索衣服。

林德仙拉回她的手,搂着她不舍地说:“既然你哥喜欢蓝生,他又没儿女,咱把儿子过继给他……你替我再生一个吧!”说完如发情的野牛又横冲直撞起来。

“嘭嘭”一阵敲门声中夹着老黑的声音:“队长,队伍集合完毕,请……”

“嚷什么嚷,本队长今儿身体不舒服,本次行动由你负责,你带大伙儿出发吧,我就不参与了。”正在战斗的林德仙听到部下要求他带队出征,甚为扫兴,他狡黠地撒了个谎,没好气地应道。“记住,速战速决,捞到好处马上回山!”

站在老黑身侧的细狗听到队长生病了,老实地拉着老黑胳膊边走边说:“队长令你带队,咱就快走吧!”

老黑挣脱细狗的拉扯,摇头嘟囔道:“你这傻子。”他笑着来到队伍前。

“哎呀,这个时候还儿女情长……”孙庆蓝听到外面议论,不满地推开德仙,生气道:“起来吧!快带他们去吧!”

林德仙没好气地打开房门,屋外队伍早已没有了踪影。

一大早起来,孙古楠的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他心神不宁地打开鸦片征收所库房。中岳街是个连接永春、德化的官道,自古以来形成了集散地,汇集着南来北往的商客。随着孙庆紫势力向西扩大,他适时地在此设立了征收所,经过苦心经营,府库里钵满盆丰。

以前对他而言每当看到这些两眼就会发光,如今好像没有了诱惑力。“儿子去了福州至今未归,女儿虽然回来了,唉……但是不仅气人,还真羞死人呀,竟敢私自带了个黑小子回来……”他面对一箱箱封存着的银子,自言自语唉声叹气着,“想去下街亲家那解解闷,人家又逢白事不便添烦。”

他关紧库房铁门,踱出征收所,查看了四周,马路上出奇的安静,没有了往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注意点……小心点”他不时地告诫守所武装人员。

“啪啪”一阵枪声响起,“不好了,土匪来了……”外面惊惶叫道。随即阻击的枪声陆陆续续荡在各个角落。

他急忙从墙上取下挂着的儿子送他防身用的驳壳枪,神色慌张地打开房门,一个蒙面彪形大汉挥着大刀迎面劈来,他正待开口,锋利的刀锋已顺着脖子搬走了他的脑袋,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腔热血从身体断裂处喷涌而出,身躯一软訇然倒地……

老黑带着队伍,扬着中华闽中红军仙游游击队的旗帜,意气风发地挺进在通往古邑的山道上。从九楼山死里逃生的六十多位队员已发展到三百人。在副队长林德仙的领导下,他们成功捣毁了中岳街鸦片征收所,收缴枪支四十余支,银子八十大箱。

老黑边迈着大步边玩弄着手中的驳壳枪,神气地对身旁的细狗比划道:“我刚踹开大门,正遇到一个老家伙,那老贼见我手里握着大刀,拔出这把枪就要开火,哪知道我刀子比他的枪快,一刀把他劈成两半。”

细狗羡慕地盯着驳壳枪,讨好着:“黑哥,借我玩玩吧。”

老黑打开他伸过来的手,不耐烦地说:“去去,有本事自己弄把。”

细狗嗤着鼻子道:“有啥稀罕的,下回我也搞一把,才不受你的气呢!”说着,回眸东南方雾霭笼罩下的古镇,忿忿地说:“他妈的,还算什么革命政府,咱们都从县城鼻子底下经过了,也不邀请咱进城逛一圈。”

老黑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别发牢骚,林队长自有见地,等咱们人强马壮人家自然不敢小觑了。”他拉着细狗快步来到队伍中间,坚定地说:“同志们,打起精神,林队长命令咱们保住火种。咱们回到山里自己的地盘,看山下狗咬狗吧。”

山下风云突变。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相续丢失延平、古田、福州,革命政府和十九路军总部分别迁往漳州和泉州。随即泉漳失守。

古镇南侧木兰溪虎啸潭边,几个人抬着一排竹筏放入水中。张思聪待人站稳点着竹篙,任竹排顺流而下。“许老师,德仙飞鸽送来信息,有军队已从永泰过何岭,询问是否断其后路?”他面对熬红双眼的许茂生征求道。

许茂生思忖良久说:“论道义我们义不容辞该伸手援助。但第一次国共合作以来,反目逼咱的都是这些新旧军阀。尽管十九路军义薄云天,但毕竟不是咱们的同盟军,上级多次指示大是大非面前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千万不可感情用事呀!”

“但我们曾经许诺一起与老蒋抗衡的。”

“李公等是国民党元老,根深蒂固,败还有退路……唉,我们集聚这点力量也不容易啊!咱自身难保,帮他们明摆着是仙草冻傍豆腐——软倚软,还是进山与德仙汇合吧!”

林德仙见屋檐驻着一只鸽子,他抓了一把稻谷放在手心,鸽子俯冲下来停在手掌上,他随手解下敷在鸽腿上的铁环,把稻谷撒向地面让鸽子自个啄去。“许老师令我们稍安勿躁,静观其变。”他把纸条递给孙庆蓝,有些不安,但又有些不平地问:“你在十九路军待过,你觉得他们这次会不会玩完?”

“世事难料,若单凭军事进攻,十九路军未必就挡不住。怕的是他们内部被瓦解……”孙庆蓝把字条扔进炭火堆,看着火舌旋转吞噬了它,幽幽分析道。

“照这个局势,你就不必去福州了。”他把手放在炭火上烘,眼盯着被炭火烤红脸庞的她,诚恳地说。

“恐怕还得走。”她侧下头,莞尔一笑。“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走。但我们是革命队伍,还有组织,我得听命上级安排。不能擅自主张,不然就是自由主义者。”

两个人又谈了一些话,忽然哨兵在外面叫唤,随即一阵嘈杂声渐行渐近。“走吧,咱出去接他们。肯定是老黑回来了。”林德仙拉开屋门,山风迎面吹进,炭火立即蹿起蓝色火焰,灰烬腾地飘到孙庆蓝衣襟上,她抖掉沾着的灰烬跟着他走了出去。

孙庆蓝刚站在门外,一群汉子闹闹嚷嚷已把货物卸下。她瞅着老黑腰间别的驳壳枪,那枪柄上的红缨带特别眼熟。“老黑,这把枪哪儿弄到的?”她突然惊叫道。

老黑呵呵一笑:“狗税官手中夺得。”他得意地抽出枪,显摆道:“那老家伙想暗算我,被我一刀劈成两半……”

“你……”她歇斯底里叫声,扑过去疯狂地抓着老黑厮打。

老黑和其他人全吓懵了,他们莫名地盯着突如其来的一幕,呆呆地定在屋前。

“爹爹啊……”孙庆蓝哭嚎着。

林德仙最先从她的哭诉中明白了事故,他抱住正在怒吼几近疯狂的她,止住悲痛,惭愧地低语:“你冷静,也许……”

“当时要是你自己带队去,就不会……”她在他怀里捶打着,终于哭昏了过去。

红日初升,如薄纱的雾霭飘飘渺渺渐渐褪去,黄褐色的福厦公路逶迤在丘陵地带,两座山包——马毕山、云顶山好像守庙金刚鹤立鸡群于丘陵间,对峙着脚下延伸的土路,卡住福州通往厦门的喉咙。土路上攒行着从福州南撤的十九路军。

队伍前面骑在白马上的区军长与副官并辔而行,望着霞光中的叠嶂山峦,他挥手示意部队停止前进。“副官,”他扬起马鞭指着山间道路,说:“此乃卡住福厦咽喉的要道,命令部队据山固守,阻击老蒋南下漳厦。另外要提醒弟兄们注意,这是孙庆紫的地盘,那墙头草已倒向老蒋,正从福州潜回,他的部队随时都会给我们添乱。大家要当心些!”

“司令鸿福齐天,平安归来是我等的福份。弟兄们,来,咱们今天开怀畅饮。祝福司令重回故里。”黄清裕醉醺醺端起酒碗摇摇晃晃地来到陪同中央军长官的孙庆紫酒桌,咬牙切齿道:“十九路军那几个蟊贼螳臂挡车,如今大军压境,明日攻回古镇让他妈的许茂生成为齑粉!”

孙庆紫穿着中央军黄绿色军装、戴着圆筒形军帽,拍着坐在身旁的中央军将领肩头,得意洋洋地说:“瞧,不是我孙某发大话,在古镇这块地上,他妈的十九路军就是秋后的蚂蚱,狂蹦不了几天。剿灭乱党分子,我孙某愿当马前卒。各位将军尽管放心喝酒,这一嘛是我感谢诸位救我于樊篱,二是权当尽地主之谊犒劳犒劳咱们中央军。来……来,傅团长我先干为敬!”说着端着酒碗朝主位的傅团长碰碗,仰起脖子咕噜噜一饮而尽。

傅团长眉头微蹙,轻抿一口揶揄道:“孙司令不愧是地头蛇,连小日本都闻之丧胆的区军长看来在这块神仙游过之地也得驾鹤西去了。不过,军队连日行军征战,人马劳顿,孙司令的好意傅某心领了。今天咱们以吃饱肚子为前提,酒待剿灭之后再饮。”说着他站挺身子,瞅着闹哄哄的一片,不怒而自带威严,微笑着道:“不知这样拂不拂大家的雅兴?”

孙庆紫讪着猪肝般的脸,点头哈腰道:“谨遵傅团长安排。”说着冲着手下叫道:“弟兄们,傅团长言之有理,今天就浅饮辄止。”

黄清裕不服地嚷道:“再神奇的十九路军不也在大军面前节节败退。如今他们退到我们地盘,正是关门打狗的良机,还他妈的不让咱们喝酒,咱们可是一份酒一份力……要不这样,你们先喝酒,我带部队去把他们消灭……”

傅团长瞅着撒酒疯的黄清裕,笑道:“黄营长果然名不虚传。但这区军长是十九路军悍将,智勇双全,如今连营十里,正在风头上咱们不可大意,还是等大军集结再进攻,免得挫了锐气。”

香田里是土匪出没的地方。孙庆紫被留十九路军时,曾以送林蓝生去昆明念书为由,拐到杨寨私下与他们接触。黄清裕从古镇败退来此后,又纠集了附近近万人土匪,力量非常强壮。如今主子孙庆紫回来了更是添了主心骨,仗着酒劲他硬要带兵出击。

他大着舌头道:“傅团长……呀,我……是个粗人,只知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您老就别……婆婆妈妈了……看我老黄……出去收拾了……他们……”

孙庆紫瞄着醉得不成人样的黄清裕,把他踢了个趔趄,叱道:“下去,别在这出丑。”接着对着傅团长小心翼翼地说:“无知井蛙,团长见谅。”

傅团长笑笑,说:“孙司令有如此部下可喜可贺。只是区部不是等闲之辈,你我非其对手。孙司令好好安抚部下,耐心等待。我已电请卫将军派飞机增援。待空中轰炸后咱们再从陆上攻击。”

孙庆紫望着老谋深算的傅团长,连连点头称是。

云顶山大钟尾指挥部,区军长目光缓缓离开地图,镇定地端起桌上搪瓷杯悠然地呷口水。在阵地上震耳欲聋的仿佛节日礼炮带来的白光烘托下,夕阳羞涩地收起光芒躲进了山坳。

副官点亮了大蜡烛,支在桌上的烛台上,随手从桌上拿起热水瓶往搪瓷杯里续水。他凝望着区军长瘦削的脸庞轻轻地说:“共军的游击队给阵地送来了馒头,带头的正在门外候着,要不要让进来?”

区军长问:“来多久了?”

副官说:“太阳刚下山时就到了。”

区军长扭扭僵硬的脖子,双手做个扩胸动作,夸张地呼出口气,说:“请进来吧!”

区军长伸出大手紧紧握住郑杰的双手,感激地说:“辛苦你了!”

郑杰说:“应该应该。区军长,我们许政委说了三十担馒头不够,我们后续还会再添的。”

区军长笑了笑,说:“谢谢了!代我问好许政委,感谢你们的支持!”

郑杰说:“这次许政委让我带人来,一则给阵地捎来食粮,二则想请示区军长能否让我们的游击队留下来,共同参加战斗?”

区军长沉吟片刻,婉拒道:“目前的战况还不必,等需要时再请贵军出手。”

郑杰说:“当前与贵军交战的是本地的军阀土匪,他们熟知地形,绕来钻去的老是骚扰贵军的屁股。我们游击队也熟知这一带地形,留下来或许对贵军有帮助,区军长就不必客气喽,况且,中央军也是我们的共同敌人,多份人不就多份力量。”

区军长说:“既然如此,那就辛苦郑营长了。”说着他叫上副官:“带郑营长的游击队编入前阵参加阻击。”

郑杰“啪”地朝区军长敬个礼,转身随副官离去。

阵地上夜幕笼罩,双方都停止了攻击。郑杰望着黑黝黝的山头,稀疏的星星无精打采地挂在树梢,黑暗中的敌方阵地死寂一片。他俯着身子穿行在战壕里,摸索着来到游击队友中间,低声吩咐:“麻杆,你带一班摸到长岭后,防止敌人从小路偷袭。大头,你分一班去堵住后沈村道,遇到敌人的就给我打回去。阿三,你领一排抄到梅塘趁黑给敌人的驻地扔几颗炮弹,也让他们不得安定。”

三支队伍各自从战壕分道去了。

拂晓,郑杰睁着血丝的双眼,听完麻杆等的汇报,抄起战地电话摇到指挥部。

副官放下电话,转身对区军长说:“游击队昨晚在敌人屁股后也踢了人家几脚,打死了几个从砍柴小道摸上来的敌人。”

区军长赞道:“这个郑杰不简单呃!”

太阳战战兢兢地探出了头,撩去山峦的最后一块遮羞布。郑杰见到敌人突然从山腰折回。“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回荡在阵地上,传令兵匆匆跑来:“区军长电话找您。”

郑杰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区军长铿锵的声音:“郑营长啊,昨晚贵军的战绩,鄙人听闻了,感谢你们了!你有没看到敌人正在撤退,告诉你的队友,快躲进掩体,待会儿不是飞机就是大炮肯定会疯狂轰炸。”

郑杰感激地说:“多谢军长提醒,我这就命令大伙儿藏好。”

“记住了,你可给我好好地保留身上的毫毛,等战斗结束,咱俩好好喝它两杯!”

“放心吧,军长,炸死我的炮弹还没造出来呢,我一定等您的酒喝。”

太阳当空时,东北方向果然掠来两队飞机。它们冲下云层,母鸡下蛋般朝着阵地扔下的一颗颗炸弹。炸弹坠落的呼啸声和撞击在岩石泥土上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红土壤被炸弹撕裂不情愿地从大地的怀抱分离,倏间又带着黝黑的热腾腾的身躯扑回大地,树木草丛被燃烧了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掩体的泥土被震荡掉落下来,狠狠地砸着藏在下面的人的头上肩上。

一个十九路军战士看着嚣张的飞机,愤愤地骂道:“他妈的,欺人太甚了。打小日本鬼子时,你他妈的都没见到影子。不给你点颜色,你还以为老子吃素呢!”说着跳出掩体,端起机枪挺直身体对着俯冲过来的飞机横扫。

飞机狡猾地拉起身子飞向上空。紧随其后的另一架飞机吐着火舌,疯狂地倾泻子弹接应过来。郑杰敏捷地扑向十九路军,把他压在身下,子弹从他的后背扑哧扑哧地钻进,一汩汩的鲜血迅速从弹孔溢出。

指挥部里区军长沉浸在郑杰阵亡的悲痛中,惘然视着副官呈上的电报,久久不语。副官小心问道:“军长,蔡将军从香港来电,要我们撤退,您看……”

区军长喟然叹道:“撤吧。蒋军已占泉州,小日本又在厦门港想断我之后,仙游非我久留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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