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爱晓”门西行三十里,一座座小山包连绵不断向西北延伸,融入横亘仙游西北的戴云山脉。
群山环抱的兴贤里,西接永春,北邻德化,满清垮台,民国初建,政府的势力尚未覆盖此地,加上山多林密,道路不通,亡命之徒纠集为匪。
“大哥,我们与官府已成水火之势,我观此地好汉云集,可效仿说唐二贤庄单员外做法,遍发英雄帖,广结绿林英雄,成鼎足之势。”林德仙见人马安顿已毕,出谋道。
“哈哈,果然是好军师……”阿牛从头椅上站立,叉着腰高声对手下说,“弟兄们立刻分头行动,给我邀请各寨主前来聚会,说我阿牛专好结交豪杰,仰慕各位头领已久,今儿在大寨摆下酒宴,敬等豪杰们光临。”
此招果然灵验,小股匪众慕其敢于官府作对的勇气,纷纷聚其麾下,阿牛实力大增。
民国三年三月的骊霸寨,漫山挂满黄澄澄的枇杷和鹧鸪雉鸡野猪野兔山麂禽兽成了阿牛部下饱餐野味。膘肥马壮的他们,有的靠着树干磨擦刀矛,有的懒洋洋躺在树下休憩。有好动者乘人熟睡之机,蹑手蹑脚伏其侧畔,抠下“牙屎”沾着一小截草根尾梢,粘在熟睡者外露肌肤上,轻轻点燃草根,火源慢慢灸向熟睡者,熟睡者如被蚊钉痛醒,却找不到恶作剧者,只能破口大骂,更是引发同伴揶揄。
在笑骂声中林德仙端着土枪瞄着黄澄澄的枇杷,一会儿枇杷变成了孙庆紫,德仙眼中射出复仇的目光,一会儿孙庆紫的脸被孙庆蓝替代,又一会儿孙庆蓝退去,留下了我姐姐凄然的眼神。他烦躁地朝着枇杷林咆哮……
咆哮声惊醒了松懈的队伍,大家惶然地抬头观望。阿牛慢慢走了过来,他手扶着他的胳膊,眼光充斥着询问和安慰。林德仙默默地回握阿牛手臂,二度攻古镇的计策已然形成心中。他跳过玩闹的同伙,拉着阿牛来到了树林外。
林德仙回望满树的枇杷对阿牛说:“攻打古镇的计策全在枇杷身上。”随即把攻城方案详细地告诉了阿牛。
翌日,“爱晓”门云集着西乡来的贩客,他们三五成群推着载满枇杷的板车,挑着盛满谷梁的箩筐,手拎肩背山鸡野兔等山货,陆陆续续进入城门。
阿牛与林德仙率部下混在小贩里,随着人群走向墟市。
“德仙你面熟,就和兄弟们在这守摊,我带部分弟兄先摸进县衙踹掉老窝。”阿牛把人马作了分工,带着部下或沿街兜售水果山货,或走亲戚逛街景,慢慢靠近县署。
两名守县署哨兵看到他们正要拦阻时,阿牛扬出手中飞镖,悄无声息地让他们栽到了地下。随着,他放出一支响箭,潜伏在城里的各路人马一涌而起,一片喊杀声不断。
孙庆紫率部仓促应战,这些乌合之众整天只顾嫖赌,没有战斗力,激战一阵后,孙庆紫拼命护送着张知事往南门逃逸。县署很快被阿牛控制。
攻下古镇,林德仙一人飞奔下街。他急于拜见有恩于己的我的家人。但在“新生堂”药铺前他吃了闭门羹。后来我才明白我父亲当时的举措是对的。
听到敲门声,我父亲制止了正想去开门的阿春,他告诫道:“局势复杂多变,德仙这走的是不归路,今后彼此还是少见为安。”
望着久拍不开的店门,他徘徊许久无奈摇头离开。刚到县署见阿牛令人欲焚毁县署,赶忙制止:“大哥,我们起事图啥?这县署断不可毁。”
“依兄弟之见该如何?”阿牛问道。
“狗官虽然跑走了,但势力还在,咱们贴出布告,把钱粮分给民众,让民众安心生活,同时加强布防,谨防官军反扑,以咱们目前兵力古镇不宜久留,要做好撤走准备。”林德仙坚定地说。
“可以,全凭兄弟安排。”阿牛爽快地答应。随即命令手下贴出安民告示。
之后的一个月内,古镇商民照常营业,没有发生扰民事件。但我家的门也紧闭了一个月,期间,我弟弟出疹,家人更是理所当然忙着伺候。林德仙虽多次拜访,也始终未能如愿。
还是长话短说吧。省都督府得报古镇沦陷后,从福州和安溪防军中抽调兵力,命令调任泉州统军使孙云岱率部立刻驰援古镇进行复城。孙云岱所部拥有精枪大炮等新式武器。阿牛他们仅有老式土枪土炮,只好凭城固守。官军架大炮于南门外虎啸山上,对准城垣猛轰,阿牛众人难以支持。而先前退据古镇北门外的驻军孙庆紫部看到这种情况后,就借用民梯,爬上北门城垣,向列陈在南门外虎啸山的孙云岱部摇旗示意,发动猛攻,官军从东、南、北三个城门猛攻,阿牛应战困难,于四月二十一日沿着城西南一带退出古镇。
孙云岱部攻陷南门后,沿城内下街猛攻,沿街被杀害商民八人,连孕妇也惨遭毒手。据说这些人均为在阿牛占领古镇时接济或接触的人。
孙云岱二度进城受到古镇乡绅的热烈欢迎。张知事在聚仙楼设宴款待。酒酣饭饱后,张知事携孙云岱来到扬名馆。
刚跨入门栏,张知事就大着舌头嚷道:“妇女……同志们,我给各位……隆重……推荐,这位是光复古镇的英雄……孙统军使,你们要过上……和平……自由……新生活,还得全仗孙将军庇护,来……你们都过来,好好犒劳犒劳孙将军。”
众女围着他们,个个笑逐颜开,唯杨桃面色抑郁。
孙云岱不愧为战将,用万军中直取敌酋首的眼光,看到了这一幕,偏偏只点名要杨桃陪同。
张知事拍掌道:“好眼力,自古美人配英雄。杨桃啊,你可得发挥特长,与孙将军好好切磋切磋。”
说完,在众女簇拥下别处逍遥去了。
杨桃自答应随孙庆紫从良,基本不接客,加上来了例假,身子恹恹得,发髻松松垮垮,但她不敢得罪,乖巧道:“孙统军使此次光复古镇的神勇让我们羡慕不已,能够侍候将军更是奴家荣幸。将军刚喝完酒,小女子先轻弹一曲给将军醒酒吧。”说着,手扶琵琶,微张玉口,娓娓唱出一曲《夸父逐日》。
激昂有力的韵律令孙云岱将军倍感神勇,不知不觉中,他体验到了军人的另类荣光……
被张知事拦在底楼的孙庆紫忽听楼上传来孙云岱与杨桃莺声燕语,已气得眼珠子差点爆出,恨不得立马冲进去搧杨桃一巴掌,但一转念,自己在孙云岱面前都装了那么久的孙子,有怎么不能忍得?遂把心放平。待楼上渐渐平息,急忙捧着美酒上去了。
孙云岱接过他手中美酒,一饮而尽,高兴道:“小猢狲来的正好,本将军正渴着呢。” 说着尽欢而返。
见到他们拾阶而下,张知事赶忙上前,遗憾地说:“此役虽然打得贼寇抱头鼠窜,但追赶的官军回来禀报,大鱼还是逃脱了。”
“德仙你带着队伍先撤,老子陪他们再玩两遭。”阿牛面对紧随其后的官军,命令道。
“不行!他们装备比我们好,前面橄榄岭是丘陵地带,我们抢上去,居高据守,待天黑了再设法突围。”林德仙拉住往回冲的阿牛,极力谏道。
阿牛抬头观望,山上树木茂盛,阴气森森,不觉大喜,遂带着队伍抢上山头,伐木擂石,朝山下的官军砸去。追随的官军在山下胡乱放了一阵枪,趁着暮色掉头折回古镇。
约莫二更,月上林梢,朦胧中,阿牛找来三只渡船,队伍分批渡过木兰溪,疾行于林间古道上。四月天,南方的天气已渐渐回暖。清风拂过夜林,飘来馥郁野花香,捎来蛰伏虫鸣声,仿佛结伴踏青。失利的阴影一时被扫进爪哇国,众人说说笑笑的,惊飞夜鸟,吓跑走兽。
一个叫细狗的尖着嗓门,唱出老少皆宜的俚歌,“城西十里半豪宅,百亩农田耕种少。一犁春雨土膏起,只有农民插田早。可恨官吏恶如虎,限期要备三年稻。十家九室火不举,此曹安知百姓恼?”大家跟着吼“十家九室火不举,此曹安知百姓恼?”
阿牛和林德仙从大伙欢悦中看到希望,他们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带着队伍又暂归隐于骊霸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