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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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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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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建里往事》连载

第二十九章

我大哥站在一座屋顶瓦片典型南方特色四面倾斜的方形土楼里,顺着张思聪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光线从四面墙壁上约有三十来个狭长内宽外窄的窗户透进,张思聪得意地说:“这座枪楼的窗口既可当瞭望口又能射击用,‘一夫当关。万夫莫挡。’咱们不妨好好喝几盅。”

我大哥端起酒盅,高兴地说:“我去福州前从报纸上看到,匪徒在菩萨节袭击善化里民团后逃窜兴太山区,估计是你们所为,看来被我蒙对喽。”

郑杰插话道:“当时我躲在莆田亲戚家,听到国民政府清剿兴太山区匪徒,也想既然这边还有队伍,与其东躲西藏不如铤而走险,这不果然找到许老师思聪等人。”

张思聪正色道:“他们骂我们赤匪,总有一天我们会让天下的穷苦大众见见谁是匪徒行径。说到匪,我倒想起了一个人。”

我大哥说:“德仙吧!”

张思聪笑道:“大少爷有没有他的消息?”

我大哥略作停顿,反问道:“你没闻到慈孝乡九楼山上的硝烟?”

张思聪和郑杰对视大笑。

我大哥放下酒盅,说:“可惜许老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次遗憾未能见到老师。”

张思聪兴奋地说:“老师这次受省委委派,去闽西取经,相信回来后我们的力量会更强。呃,还有个好消息忘了告诉你。”他压低声音继续道:“蓝凤凰已从上海辗转进了闽西。”

我大哥钦佩地说:“早就看出蓝姑娘是女中豪杰。我在县衙里听说闽西猪毛建立了苏维埃,国民政府多次围剿连根猪毛都没剿到,反而给他们带来更大影响,聚集了更多的人马。看来这支队伍不简单啊!”

郑杰憧憬地说:“朱毛红军能早日打到这边多好。思聪你那天给我看的《红星报》上那首词多有气魄。‘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粱再现……’”

张思聪挥手击节,与郑杰一道继续吟着下阕“红旗跃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我大哥听后景仰道:“多豪迈的词哦,这猪毛看来不是个落魄的秀才。”

俩人对视哈哈大笑,道:“大少爷这你真是不懂。朱毛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伟大的人物,他们是红军之父,是穷苦民众的大救星……”

张思聪再次端起酒盅,两只镜片后的一对眼睛里噙着激动的泪花,他伸手把酒盅碰着我大哥的酒盅,说:“大少爷,你也是我的大救星,大恩不言谢,但这盅酒你一定要喝下。”

我大哥红着脖子,商量道:“你们都清楚我不胜酒力,这次劫后重逢,这酒我一定会喝下。你能否把袭击民团事说来听听?”

张思聪笑道:“那都是许老师神机妙算巧安排。那一天菩萨节,地主豪绅又是看戏又是大摆筵席,狗腿子们大吃大喝,戒备松懈,我们轻而易举缴获了二十多只长枪,上千发子弹。等地主老财组织反攻时,我们已撤回这边了。”

我大哥拧着眉毛喝下盅里酒,拍着大腿说:“痛快。”

几年过后在我大哥去台湾前,也是我同我大哥最后一次相聚喝酒的酒席上,我大哥悄声告诉我:“从来没有那次在兴太山里喝得痛快。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有点像脑袋悬在裤带上,又有点像凤凰涅槃死而复生。我们这般大家族这样叛逆的机会不多,也许以后也不会再遇到啰。”

我表叔拧掉话匣子,愁云漫上额头,他站在办公室窗前遥望着北方,半晌不发一语。

倪先生、德国禅臣洋行、安德鲁先生,上海的朋友可否安好?北方战事的硝烟仿佛弥漫眼前,残垣断壁的楼房,残肢断臂的尸体,流离失所的难民……柴油紧张,燃料紧缺……

前段他与股东们商议,在战火未蔓延过来前,要将柴油机改为木炭机,让电厂继续发电。他忙前忙后的,对发电机大修,人苍老了许多,偶尔还咯血。

我表婶从搪瓷里倒出一碗燕窝莲子羹,心疼地说:“趁热喝吧。”

我表叔讷讷接过,嘴唇碰到碗沿又塞回我表婶手里,“咽不下去。”他说:“你先带回吧,我去表哥家。他那老来生的小尾巴刚刚来请我过去呢。”

我表婶嗔道:“这是咱们南洋带回的正宗燕窝,瞧你这几天都忙上火了,身体也要注意啊!”

我表叔歉意地说:“ 厂里的事再忙也有个了结,只是这战事不知何时才能了结?”

说着心情沉重走出电厂,我表婶在后面叫道:“你又不是国家领导人,国家大事需要你瞎操心?”

我从药柜抽屉里拣出山楂怀山芡实薏米等分成九份包好带到后堂,抱歉对王起铭说:“东北参告罄,只好拿花旗参替代。”

王起铭悲愤地说:“泱泱中华百万雄兵,面对弹丸小国,不放一枪一炮一夜间东北三省尽失。”

我爷爷边咳嗽边说:“前清软弱无能尚且有抵御外辱的勇气,老朽九泉之下愧对先人啊!”说着老泪俱下。

正在上学的我小弟弟愤慨地说:“东北三省沦陷后,上海又失守了。各地学生发动游行示威,无奈惨遭军警屠杀。”他已长大了,但个子偏矮,他左腋夹着脱下的黑色斜纹西装,只穿白色衬衫从书房钻出。这个年龄段的他最爱议论国事,听到大人谈论他不顾礼仪,赶紧找张椅子自顾坐下参与。

我表叔说:“上海是远东最大城市之一,十里洋场繁华一片,当日订购发电机我去过那儿。吴淞口但见日舰耀武扬威,没遇到一艘中国船只。”

我父亲说:“政府收了各种捐税,不知道有几分用于国防?”

我说:“报纸整日嚣喧攘外必将安内。再多的军饷还不是用于窝里斗。”

我大哥神情黯淡步入后堂,拿着报纸有气无力地说:“‘一·二八’事变以外交谈判解决了。这是中国百年来首次外交的胜利……”

我小弟弟激愤地打断道:“狗屁东西,一派胡言。还外交胜利了,大上海有没回到中国怀抱?我看南京早晚也守不住,万里疆土不日定遭东洋鬼子的铁蹄蹂躏!”

接完电话,孙庆紫表情复杂告诉新到任的吴莹章县长:“十九路军入闽了,孙主席已去湖南,目前福建局势由十九路军控制,孙主席指示要谨防十九路军,不要轻易把胜利果实垂手拱让给他们。”

吴县长茫然道:“卑职刚履新,对县治尚处了解中,凡事还多烦孙旅长操劳。”

民国廿一年九月,担负上海防卫的粤军十九路军,在上海沦陷后,从上海撤下被调到福建。蒋光鼐兼任福建省长。

满腹狐疑的孙庆紫回到家后,听着后厢房隐隐传出敲打鱼鼓的声音,破天荒地推门进去。面对带发修行的我姐姐,他突然虔诚地乞求道:“娘子,你帮我问问菩萨,此番前途凶吉如何?”

我姐姐淡淡道:“人若无敬畏之心,不知敬天道、畏人言、守底线、持操行,尽管雁过拔毛、锱铢必争、巧取豪夺、唯利是图,你认为神灵会保佑你吗?”

孙庆紫拉着我姐姐手说:“我曾想效法古人,昼有所为,夜有所告,以摄意心。但告天,天无言;告地,地无语,踌躇间,只好寄托酒色中。娘子若能指点迷津,庆紫当解甲隐归,与娘子放舟西湖。”

我姐姐摇了摇头,说:“有此念想尚好,别等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说罢,垂首默念佛经。

孙庆紫在房内转了一圈,见我姐姐不再理他,遂走回前厅。杨桃递上白兰地,她瞟了一眼后屋,问道:“老佛爷给你什么指示?”

孙庆紫接过啜了一口,说:“哼,她走魔入火了,满嘴胡话,能有什么指示?”接着骂道:“狗娘养的吴莹章,把担子撂给我,孙主席也自个儿跑了。这十九路军入闽究竟是吉还是凶?”

杨桃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燃上,轻吐着烟圈不屑道:“大丈夫识时务者为俊杰,哪边势强咱就靠谁呗,有啥优柔寡断的?”

孙庆紫勾着杨桃下巴,似笑非笑地说:“世事难料,我还是去趟县署摸摸底,咱不能输了老本。”

杨桃撒娇道:“那就走一步瞧一步。嗯,来,咱干了这瓶酒。”说着呷了口酒嘬起嘴引着孙庆紫嘴巴凑去。

吴莹章县长一见迈进门槛的孙庆紫,立刻奔过去攥住孙庆紫双手,说:“孙旅长你可来了,省政府来电催你即刻前往福州,飞机已经停靠在海亭岭,你看要不要准备一下马上就去。”

孙庆紫问道:“可是让我一个人去?”

吴县长说:“是的。电话里语气和蔼,只是有点急促。”

孙庆紫见状只好道:“去就去吧,车子备好没有?”

黑色汽车开出县署大门朝县南驰去。滚滚黄尘后,几匹战马蹽开蹄子拼命追赶。汽车开进机场,钻到飞机腹下,“嘎吱”停止时骑在马上的人也到了机场。

孙庆紫向送别的部下交待道:“万一发生不测,他妈的,你们立即下海投靠日军。”

黄清裕等人安慰道:“咱们大风大浪闯了好几回,他妈的还怕这小阴沟。旅长尽管放心,真有那么一天,我们率兵攻到福州,把这些广东佬他妈的全杀绝,把他的脑袋扯下来全部他妈的给旅长当酒壶。”

孙庆紫在部下高昂情绪渲染下,踌躇满怀地登入机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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