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吱吱。呃呃。”孙古楠迷迷糊糊中听到房梁上传来声响,一滴两滴液体滴进他张着的嘴巴,他吧咂吧咂嘴巴嘟囔着咽下,又侧身朝里把皮肤松弛、青筋暴突的大腿压在小妾肚上。
原配死后孙庆紫孝顺地为他安排了四个女人,还煞有介事地取名菜溪岩、麦斜岩、九鲤湖、天马山。为既不玷污家乡的四大名景,又能还原老流氓荒淫无耻生活的真实面目,我思忖半饷,还是冠以小菜、小麦、小九、小天称之。
这一晚按顺序孙古楠躺在小天床铺上。一串灼热的骚腥味液体从房梁冲着他的嘴巴和裸露在外大腿淋下。
“呃呃。吱吱。嘻嘻。” 梦呓般的声音和仿佛滴水声把小天惊醒。她揉着惺忪眼睛,头顶四粒桂圆干大的绿幽幽东西忽隐忽现,“啊”的一声尖叫,缩进被里。她吵醒了死猪般卧在侧边的孙古楠。
孙古楠拉亮电灯,光线驱走黑暗,循着头顶上“嘻嘻”声,只见一对窄脸尖嘴狐狸正朝着自己淫笑。房梁上掉下的尘埃呛进鼻子,他狠狠地连续打了二十个响亮的喷嚏。在他打喷嚏过程中,这一公一母俩狐狸得意地踮起前肢舞动着身躯,抖下更多的粉尘。公狐狸更是恶作剧般扭动着肚皮,又一股尿骚味射到他头上。孙古楠边打着喷嚏,边用手挡着狐狸的尿液,急得在床上乱爬,搅乱了床上的被子,狐狸尿也毫无遮挡地溅上了小天光溜溜的身子,窘得她抄起枕头拍打孙古楠光头。待第二十个喷嚏打完他挽着小天的胸衣恨恨地砸向狐狸,嘴里“畜生”骂个不停。狐狸跳出天窗倏忽遁入十八战山槁草丛中,逃离视线。
驱跑狐狸,东厢房里 “嘤嘤”传来女子哭泣。紧接着,是孙庆紫第十个小妾杨桃的哭诉声,还有其他女人的安慰声、叹息声……孙古楠恍惚听到孙庆紫被扣,匆匆穿衣前往东厢房。
见家翁进来,众女人哭着向孙古楠诉说一切。刚受狐狸惊吓又闻此凶信,孙古楠一阵惊悸,一口气背不过去,顿时口吐白沫倒地昏厥。众女人更是慌乱,有的掐人中,有的揉胸腹,有的按摩手臂,有的搓小腿。
孙庆蓝回到家正适孙家宅院上下啕声四起。她见父亲伏倒在地,赶紧扔掉拎在手里的皮箱,冲到人丛中,紧张地问道:“爹怎么啦?”
二姨太抽噎道:“姑娘你总算回来,爹听到你那造孽的哥哥被扣在福州就昏倒了。”
孙庆蓝看到父亲鼻息尚存,略搁下心,吩咐道:“父亲应该没事,先倒杯热茶喂他喝下。大家再搭手抬到床铺上。”安顿好孙古楠,她安慰众姨太道:“哥哥被扣是讹传,大家不要挂心,他现在福州受蔡将军礼待,不久即将回来的。”
杨桃问道:“你怎么知道?”
孙庆蓝天真道:“当时我正巧在场。”
话音未落,突然,杨桃不由分说扑到孙庆蓝跟前,发疯似地揪住她的衣襟,歇斯底里地嚷道:“这么看来,人家说你哥被扣是你怂恿的这还是真的。”
孙庆蓝往后挣脱,“哧哧”前襟破裂。她羞辱地抱胸躲闪,眼泪“唰”地夺眶迸出。
杨桃不依不挠,继续辱骂:“臭不要脸,哥哥也不救,还有脸回来。”
众姨太正待上前劝解,“啪”地一个巴掌甩在了杨桃脸上,“放肆,小姑是你欺负的。”我姐姐横身挡在了她俩之间,双眼逼视着杨桃,扬手又赏了她一巴掌,喝道:“孙家还没轮到你做主,还不给姑姑道歉!”
众姨太慌忙拿来衣裳,七手八脚替孙庆蓝穿上。孙庆蓝抽抽噎噎着随我姐去了后院。
这边还在闹闹嚷嚷,那边孙古楠已经醒来。在恍惚中他仿佛听到闺女哭泣,跌跌撞撞走前问道:“该不是妮子回来了?”
一向嫉妒杨桃的九姨太见机会来了,趁机挑唆道:“爹你醒了,可吓死我了……刚才多亏小姑及时赶回,可惜她被十妹侮辱了一番,随大姐去了后院。”
孙古楠了解情况后勃然大怒,把杨桃赶出孙家,随即也去了后院。
“小姑,咱聊聊贴己话,这几年去哪儿?你哥到底怎么啦?”我姐姐安抚孙庆蓝静下后,扶着她的肩膀问道。
孙庆蓝止住激动抽搐的身体,说:“从小以来我一直把你认作亲姐,我娘死后,我身子的变化,第一次来潮也亏了你的帮助。后来你下嫁哥哥,我知道你并不幸福,但哥哥对我亲近多了,我真的好感激你。”说着她慢慢把这几年的遭遇告诉了我姐姐,“北伐上海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宁汉分裂后,组织安排我在上海当教师,后来又受组织委托在十九路军军部当机要秘书。淞沪会战随蔡将军撤退福建……蔡将军欲招抚哥哥部下,担心哥哥太顽固,就把他留在省城,本欲让妹子陪他。可是军务繁急蔡将军只好委派妹子带回哥哥亲笔信。另派了卫兵伺候哥哥。”
“那孽障在小地方狂野惯了,不知道天外有天,让他碰碰壁也好。蔡将军仁义之师,更不会为难他。古镇没他兴风作浪,也许还能清净几天呢……姑啊,不是嫂子说你,咱女孩子家不要出去折腾了,这次回来就呆下来,咱打听打听德仙的消息,让他过来聘订了……”我姐姐边说边观察孙庆蓝,见她脸色渐渐臊红,又打趣道:“女大当嫁,我看这有什么不好呢?”
孙庆蓝正待坦言已有林德仙儿子一事,但虑及多事之秋遂转移话题,道:“姐姐你是知道的,爹爹年纪老了,我老给他添乱。刚才被小蹄子搅局,也不知他好转过来没有?”
她俩正欲出去探望,孙古楠已在门外叫:“大嫂,妮子……”
听到呼唤,她俩赶忙把孙古楠迎了进去。
孙庆蓝扑进父亲怀里,既担心又委屈喊了声:“爹。” 接着道:“恕女儿不孝,无法缠绵您膝下,您身体才好,来,我和嫂子扶您回屋歇息。”
说罢搀扶孙古楠回到前厢。边走她边宽慰,“爹啊,哥哥的事情您千万别操心,蔡将军在福州可礼遇他呢。您还是关心自己的身体,等您恢复正常了,我再把一切详细地向您禀告。还有刚才的事就算了,您不必在意,咱们自家人吵吵闹闹,过后还不在一锅里吃饭?”
“妮子啊,你不提起她,我还不生气。那骚娘太没规矩,我健在她还敢欺负你这小姑,哪天我死后她不骑你头上撒尿?再说你哥老跟你对立,背后她再煽风点火,以后你那有好日子过……我已经把她驱出家门……”孙古楠坐在床沿,咳了一阵。
孙庆蓝轻轻捶着他后背制止说:“爹看您刚好,又生气来着,我扶您慢慢躺下……”
我姐姐端来热水,用调羹小心翼翼喂他喝下。也劝道:“姑娘说得对,爹您现在是得好好休息,说不定过几天,那冤家就回来了。”
“那孽障在也是整天不归家的,我倒不在乎他。我真是替你们姑嫂担心。还有媳妇你娘家,我……我一直愧疚着呢!”孙古楠越说越激动,咳嗽越来越强烈,好不容易姑嫂俩才安顿好他。
“姐,夜深了,你也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在这陪他。孙庆蓝指指躺在床上的父亲,轻声对我姐姐说。
“那怎么行,翁正病着,我走了,万一有事你一个人忙得过来?”我姐姐摇摇头说。
“姐,爹不是大碍,你别担心,睡一觉就好的。以前少不谙事,现在让我履行一些责任吧!”孙庆蓝诚恳地说。
“那好吧,有事记得唤我。”我姐姐告辞回到后屋。
翌日,孙古楠醒来,见孙庆蓝一宿未眠守在床前,怜惜道:“妮子,你刚回来,爹还没做几道菜给你补补身子,却让你受累了。”
“爹,您说什么呀?女儿伺候您是天经地义的,您多躺会儿,女儿已吩咐送燕窝羹进来,待会儿喂您喝。我长期在外还没尽孝呢?”
孙庆蓝翘着玉指正喂着,家人进来禀报:“老爷,外面有个客人,自称从省城来的要拜见老爷。”
孙古楠挣扎着欲起床,孙庆蓝嗔道:“哎呀,爹您就安心让女儿喂吧。这客人您也认识的。”
孙古楠询问女儿道:“妮子你从省城一个人回来,还是有谁陪同呢?”
孙庆蓝答:“爹,您记得许老师,许茂生吗?”
孙古楠点点头:“嗯,听说他是那边的人,莫非……”他狐疑地视着她。
孙庆蓝微微一笑,靠在父亲怀里撒娇道:“人家可是女儿的恩师,难道您不接见?”
孙古楠沉吟片刻道:“见是肯定的。但你可得告诉我,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父亲明鉴,女儿不敢隐瞒。只是时间急迫,老师已到了,总不能让人家久等。待会儿见过之后,您老人家也就清楚了。”孙庆蓝恳求道。
“那你总不能让爹躺着见人,这哪是待客之礼?”孙古楠说着下了床。
父女俩刚到客厅,见许茂生,孙古楠道:“许先生是贵客,光临敝舍蓬荜生辉啊!”
“孙伯是古镇首义功臣,当日携令郎推翻了满清政府,功秉千秋啊,古镇上下谁不景仰?今贵恙未愈抱病接见晚辈,当受晚辈一礼。”许茂生说着恭敬地鞠了一躬。
孙古楠答道:“惭愧惭愧。许先生过奖了。快快请坐!”
许茂生落座后,恳切地说:“茂生今受蔡将军委托前来拜见,适逢民族存亡危难之际,赘言不叙,望老伯见谅。”他简要说明了此番来意。最后道:“原本令郎要亲自回来,因蔡将军恳留与帐前,故托此函令晚辈处理。”
孙古楠接过信函看后跺脚道:“哎呀,不妙。那婊子可别惹出事端。许先生你速出城,三个时辰后,你若未见城楼点起烽烟,就只能攻城了。”
杨桃被撵出后,想着平日跟黄清裕厮混很熟,恶从心中生,便来到县署,找到黄清裕。她添油加醋谎传十九路军已把孙庆紫扣押福州,孙家令她来与县长商量营救办法。
黄清裕等人立即陪她找到吴莹章县长。吴县长在哭哭啼啼的杨桃面前,一筹莫展,着急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黄清裕等人睁着死鱼般眼睛盯着吴县长。房间里呛着浓浓的烟味。
杨桃停止啜泣,骂道:“平日旅长视各位如手足,今日你们倒象一尊尊菩萨一言不发,全忘记了旅长临行前的交代?”
黄清裕红着脸嚷道:“覆巢之下还他妈的有好蛋。旅行既然被扣,我等迟早也是砧上肉,他妈的打到福州去,或许能救出旅长!”
“十九路军连日本鬼子都怕,就我们这帮人上去岂不送死?我看旅长说得对,大不了咱们下海投靠日军……”杨桃望着吴莹章县长小声嘀咕。
吴县长停下脚步,两手交叉放在胸前,沉吟片刻,开口道:“战必败,降未必可行。诸位莫急,容我打电话探探口气再作商议。”
吴县长正要抄起电话,城西方向传来炮声。一士兵慌慌张张进来报告十九路军已在城西架起大炮攻城。
黄清裕狠狠地瞪了吴县长一眼:“人家都打上门了,再议就是等死,有种的他妈的跟我马上迎战,拼他妈个鱼死网破!”
有几个人跟着他匆匆出去了。
原来许茂生久等未见镇内动静,就按照与孙古楠约定的,率领从泉州南安洪濑经仁德乡绕道而至的十九路军前锋直指古镇西门。
“爱晓”门楼上,杨桃挑唆道:“不得了啦,许茂生是共党分子,他带兵来,旅长必定凶多吉少!”她瞄一眼黄清裕,挤出几滴眼泪,带着哭腔恳求道:“黄团长,你要替旅长报仇啊!万一旅长有个三长两短,我下半生只好依靠你了。”
黄清裕看着她梨花带泪哭哭啼啼,陡增英雄气慨,头伸出城垛,指着许茂生骂道:“乱党分子,背信弃义,不得好死!”
许茂生在一门铁炮前驻足,淡然笑道:“黄团长,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我本着朋友的面子再奉劝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跟着狗军阀只有死路一条,你开门投诚,我们既往不咎。否则炮火轰击,你的肉躯定成齑粉,这又何苦呢!”
黄清裕躲在城垛后,瞄着许茂生偷放一枪,子弹呼啸着噗嗤钻进许茂生脚前一丈的泥地里。许茂生哈哈大笑:“既然你助纣为虐,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我无礼了!”说着大吼一声:“开炮!”炮身四周硝烟顿起,城墙升起一朵朵火花,城下枪声和喊杀声如春雷响切云霄。火光中十九路军战士猛虎般向城墙扑去。
黄清裕在十九军凌厉攻击下挥刀劈倒了一个胆怯后退的士兵,在他的淫威下守城士兵倚着城垛缩着脖子朝城下盲目放枪。眼看败事已定,城东方向又骤然响起枪声。一彪身着灰衣土布的人马有的手持鸟铳、有的手握大刀,簇拥着从东边杀来。
黄清裕见来者不善,急忙分兵抵抗,然而愿意拼死抵抗者寥寥无几。无奈间他且战且退,于慌乱中携杨桃从西北夺路而出。
从城西攻进城的许茂生与从城东打进来的张思聪在县署大道前不期而遇,两军会师,攻克下了古镇。
孙家一片恐慌,众姨太见到黄清裕匆匆败走,吓得赶紧打理细软,大包小包堆满院里。孙庆蓝带着林德仙回到家里时,恰逢众人架着孙古楠往山后钻地洞。
“爹。”她追上去,扯住父亲衣服,安抚道:“您怎么要跑呢?忘记了许副师长来拜访过您?我们进城了,革命军正邀您到县政府共商国是呢!”
“我不走,他们硬要拉着我走。唉,老了,糊涂了……”他自嘲道,忽然眼睛眯着逼视林德仙,“他是……”
“爹,他就是德仙。”孙庆蓝红着脸告诉父亲,拉过林德仙附在耳边悄声道:“快,叫爹呀!”
林德仙略一停顿,喉结上下突兀,结结巴巴叫声:“爹……”
众姨太立即围上来,像围观宝藏,起初为小心翼翼,随着不知哪个起哄,乱糟糟笑成一片。
孙古楠在笑声中默许这桩既成的婚姻,带着女儿女婿和众人安心回府。“待你哥哥回来,给你俩操办场轰轰烈烈的酒宴。咱孙家在古镇是要面子的啊……”他搂着女儿无奈地说。
民国廿二年十一月,就在孙家忙于筹备婚礼之际,许茂生从福州参加十九路军中国人民临时代表大会回到古镇,带回令人振奋的消息。会议发表《人民权利宣言》,宣告成立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李济深、陈铭枢、陈友仁等十一人任委员,李济深任主席,改中华民国二十二年为“中华共和国元年”。
古镇迎来新纪元。
林德仙携孙庆蓝跨上马车,往东街缓缓而行。郑杰骑着快马匆匆赶来,他附在林德仙耳畔嘀咕几句。林德仙脸色稍变,跳下马车歉意地对孙庆蓝道:“你先回家,我跟阿杰办完事情,再带你去拜访少爷们。”
说着与郑杰一道疾步拐进摩天巷。巷两侧矗立着一排排白色土墙夯就的民居,临巷的墙几经风化,几经修葺,白灰已变成斑驳的杂色。高耸着伸进巷内的屋檐橼头上整齐地镶着桃形“滴水”,从两侧屋子下面仰望天空就像“一线天”。空荡的巷里回响着他们橐橐的足音,在土地庙前,一群乞丐懒洋洋地或躺或坐着晒太阳。俩人停下脚步,交换一下眼色,突然扑向其中一个乞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服了化妆混在乞丐堆中的县长吴莹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