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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楸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报告文学
2021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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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交警》连载

第六章

想起了一件事,我把这件事记了几十年。

那天晚上,半夜的时候,袁队敲开屋门说,有人报案,发生了交通事故,你把友强叫一下,和我去看现场。

时值隆冬,街上没有一个行人,袁队带着我和高友强一起来到公安局,又叫了治安股的一个同志,开着三轮摩托车出发了。

出事地点是一条乡镇公路,路两边是连片的田地。田野很寂静,没有月亮,星光也很黯淡,野风吹的人牙都在打颤。路边已经圪蹴着几个男人。袁队长和治安股的同志向他们简单地了解过情况,然后就勘查现场。摩托车灯照着事故现场,我们几个人进行了分工,治安股的同志拿着手电,我和友强拉尺子,袁队一边指导一边做记录。当我把尺子一端放在死者的头部时,见他已经是面目全非。然后,我又按照袁队的指令,把尺子放到路边的草丛里。我突然吸了一口冷气,身体一阵筛糠,灯光下我看见自己的手在发抖。

在草丛里,是一团血肉。

袁队说,那是人脑。

事故现场很快勘查结束,因为没有肇事车辆,只有死者静静地躺在那里。

袁队给几个男人做了交代,然后就带我们回队了。

第二天,我们没有参与事故调查处理,由袁队和治安股的同志进行。后边的情况,我都是听说的。袁队和治安股的同志在周围村子里走访调查了好几天,终于查出肇事车是一辆拉石头的拖拉机,并找到了肇事者。

这里,我想说的是,死者还是一位少年。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见到的交通事故现场。当时,可能还和自己年少有关,可能和自己生活阅历尚浅有关,总之,从勘查现场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件事,无时无刻不在为少年感到痛惜,并难以从其中解脱出来。

我一直都在想着草丛里的那个“人脑”和静静地躺在路上那个少年的关系,也反复地想着这样的一些问题:

一个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我难以想象,在出事以前,他还是一个有说有笑的生命。

可是,这个生命,是怎样的来之不易呀——在他的身上,不仅流淌着他的父母的血脉,流淌他的祖先的血脉,也承载着我们人类祖先走过的漫长的茹毛饮血的艰苦岁月。

我想起自己读过的书里边(小城图书馆里借的书、自己在街上卖的书、还有念书时的课本),有关的知识:

古人类学家说,大约在2300万年到1800万年前,在地球上生活着一种森林古猿,他们其中就有我们人类最早的祖先。

那些森林古猿,并非都是我们人类的祖先。其中,只有那些从树上来到地面生活的古猿,才是我们人类的祖先。

从树上到地面去生活,从而完成了从猿到人的第一步,因为它为直立行走创造了条件。但就是这简单的一步,却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科学家还说,目前,我们只能模糊地知道,大致在500万年前或许更早,最初的“人科动物”才与猿类分别开来……

大约在200万年以前,人类的祖先才能够制造极原始的工具……

大约在150万年前,真正的人才出现了,也就是直立人……

大约在50万年之前,人类才开始使用火……

大约30到25万年前,智人才出现,他们使用的工具才有了大的进步,他们制造工具的目的才日趋明确……

大约在1万年前以后,人类才开始缓慢地进入到原始农业和原始畜牧业……

有生物学家还说,人实质上就是一种动物,是由高级哺乳类进化而来的……是从鱼类进化而来的,是从鱼类阶段,两栖类阶段,爬行类阶段,再到哺乳类阶段,逐渐地发展到猿类阶段……

为啥要说这些?

我是想说,我们人类能走到今天,能有今天这样文明的生活,的确是来之不易,的确是经过了漫长漫长岁月的进化,的确是经历了千难万险千辛万苦。

我们的确是要明白,在漫长漫长的岁月里,我们人类的生命是一个整体,是一起风雨同行走过来的。如果没有集体的努力,不依靠集体的力量和集体的智慧,仅靠一个生命,是没有办法从远古走到今天的,也不可能完成千难万险千辛万苦的进化过程。这也就是说,在前进的道路上,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都属于地球生命,都是从远古那里携手走过来的,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与远古的祖先血脉相连的。

我们是有幸生活在今天这个文明的时代。

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不仅是父母的儿女,也是祖先们的儿女,更是地球的儿女。

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传奇,都是一个奇迹,都是不能够重复,都是不可能再生的。即使有再先进的科技手段,即是克隆一个生命,也毕竟不是从前的那一个,也是更相似的又一个生命而已。

谁也没有权利

去轻看一个人的生命

去剥夺一个人的生命

可是,那个少年,那个年少的生命,还没有真正地开始生活,享受生命的美好,享受劳动的美好,享受丰富多彩的文明生活,就那样消失了,就那样不复存在了!

钱与生命根本不是一回事,生命的赔偿,那是人实在找不到别的办法,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我记起在袁队的办公室里调解这起事故时,肇事双方的委托人之间发生的一幕。乙方也就是肇事车辆一方有人说了这样一句话:“差不多了。”

甲方也就是少年一方,有人立即骂了起来:“你狗日说的啥话?啥叫差不多了?明天把你娃要是叫车轧了,你还这样说吗?”

乙方立即红了脸说:“明天叫车把你娃轧了。”

甲方说话的人慢慢站起来说:“别人的娃出事了,你说差不多了,我把事打了个颠倒说,你就受不住了?那你说这话时,想没想到我们的感受?你就这种说话水平,还敢出来给人说事?”

乙方看着对方,张口结舌。谁也没有想到,甲方说话的人突然在乙方说话人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乙方立即与甲方打起来,但很快被大家拉开了。

结果,甲方不调解了,一甩手走了。

当然,事情最后还是调解了。不过,说蠢话的那个人再没有来,乙方叫别的人来继续说事,结果是在“差不多”那个条件下,又加了三千元。

在当时,三千元不是一个小数字。

在那种情况下,对于受害方来说,心痛的是孩子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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