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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楸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报告文学
2021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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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交警》连载

第三十二章

在小城内外,交通管理工作有不同于大中城市的特点。

做为在一线执勤的交警,在这方面感受最为深刻。

比如说,在小城里边,最初,当有人开着三轮摩托车载人拉客时,大家都认为很好,既经济又实惠,给群众出行提供了很多方便。但是,我们却忽视了它给交通秩序、给客运市场和大众安全带来的问题。

记忆里,当政府最初要求对三轮摩托拉客载人要进行整治时,立即在小城里引起了很大反响,三轮摩托车的驾驶人,反弹的情绪更为强烈,他们联合起来去堵政府大门,要求给一个说法。

平心而论,这些开三轮摩托车的人,基本都是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普通人,他们都是为生活所迫,或是失业下岗,或是失去土地,或是没有一技之长,甚至还有残疾人。所以,当交警面对他们,在进行强行执法时,往往会遇到许多困难,甚至力不从心。

我想起在小城里边整治三轮摩托车时遇到的种种情景:

交警在小城里执法时,有人一看见交警的车,就开着三轮摩托车快速地逃跑,有时候车上还坐着客人……

交警在小城里执法时,驾驶人不但不接受检查,还在街上大喊大闹,引来很多围观的群众。围观的群众不明情况,也开始起哄推波助澜,事态一时扩大。为了不影响交通,平息事态,交警只好让步……

交警在小城里执法时,有时候驾驶人还和交警发生肢体冲突,随后,驾驶人还横躺在交警队的大门口,挡住进出的车辆,你咋说他都不听,只说他腰痛头痛,说他有高血压有心绞痛,要求给他看病……

交警们在面对这样或那样种种的情况时,往往是深也不是,浅也不是。原因就是,他们是基本群众。

而我,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一方面想着要严管要拘留。另一方面却经常这样想:如果他们的生活有保障,如果他们有别的营生,如果他们有别的生活来源,他们会不会这样做呢。

我还是这样想——他们也是人,他们一定不仅要生活,还希望能体面地去生活,他们并不想在大街上这样“丢人现眼”。

原因有各种各样,可能有我们社会的问题,有执法部门工作方法的问题,也有他们自身的问题——个人的惰性,个人的不思进取,个人没有技术等等。

另外,还因为我们的国家人口多,就业压力大,社会还不是我们想要的那样完美,那样发展等等。

想起最初,县上为了规范营运市场,成立了出租车公司,但出租车在小城里边的生意却不好。一是许多人还不习惯坐出租车。二是小城里边从早到晚来往的人也就那么多,他们坐了三轮摩托车,就不会坐出租车。

于是,出租车的驾驶人就不答应,他们说自己营运手续齐全合法,却挣不到钱。于是,他们开始找县上的管理部门,找政府,甚至还找到市上去,要求整治取缔三轮摩托车。于是,交警、运政等职能部门就又一次联合起来,又一次对三轮摩托车进行整治。

不过,话再说回来,三轮摩托车也是人,也要吃饭养家糊口,于是,他们也去找县政府,特别是里边还有几个残疾驾驶人,他们坐在县政府的办公室里,要求给一个答复。他们的理由很现实,一个说,县上把他家的地征用了,自己又是残疾人,不会做别的,就会开三轮摩托,如果不干这个,就没有生活来源了。另一个说,他是下岗工人,当时在工厂时是因公致残,现在就靠这个维持全家人的生活。还有一个从前是县上的老上访户,名字叫老全。曾经是县上一个公司的司机。他为人厚道,说话慢慢吞吞,在公司经常给大家帮忙,很受人尊敬。他是在一次拉货时发生了交通事故,从此落下了终身残疾。当时,因为治疗费用大,公司不景气,把他的命保住已经是万幸。随后公司解散,大家各谋出路。他没有办法,多次上访,几经周折,县上通过民政部门给解决了一些问题。但从此,他没有了工作,没有了生活保障。

另外,这次交通事故发生后一年多,老全自己都不好意思连累妻子,提出离婚。妻子左右为难,因为,他实在是个好人。最后,妻子没有走,继续留在了他身边。

不久,妻子找到一份临时工,他因为残疾从早到晚闲在家里,坐在轮椅上给家人做饭。日子长了,他看着辛苦的妻子,终于想着自己也应该做一份事。于是,就买了一辆三轮摩托车,开始在小城里边拉客。他虽然站不起来,却没有人知道他是残疾之身。

这一次,他和几个残疾人找到县政府,要求对他们予以照顾。县上也没有好办法,就要求交警队做他们的工作,并酌情处理。

于是,他们就一起来交警队,接待的同志和他们谈了半天,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他们就要求见队长,但队长开会不在,他们说自己等。之后,他们就去二楼大队长的办公室。老全因为行走困难,上楼梯时让别人抬着。很难想象,他是怎样开车的。

当时,我看着老全,心情真的很复杂。我能做的,就是拿一把凳子,端一杯水。

队长开会回来了,他们又和队长谈到天黑,仍然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其实,他们的要求也简单,就是要交警队对于像他们这样的特殊人群,网开一面不要查扣他们,让他们进行营运载客。

依照常理,他们的要求也不算什么过分。可是,事情总是要有一个规矩方圆,特别是一个社会,面对着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就需要有法律法规准则来规范。如果对他们网开一面,那别的人咋办。再说,像他们这样的残疾人,车没有行驶证,人没有驾驶证,自己又是残疾之身,开着车对于大众的安全也没有保障。

所以说,这个问题不好解决。交警队能做的,就是给他们继续做宣传工作,或者是和他们坐在一起想一想,能否去干别的事。

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大概过了有大半年,有一天,我去街上修鞋,往鞋摊前一坐,却看见老全也在一边。我喊了一声老全,就挪到他跟前。

我笑道:“不开三轮了?”

他笑道:“不开了,改行了,自从那天以后,我回到家里想前想后,然后就买了手摇缝补机和皮鞋‘美容机’,坐在街边钉掌补鞋修拉链。现在已经干了三个多月了。”

我问:“生意咋样?”

他笑言:“我的手艺还不很熟练,但在进步着。”然后又感慨地说:“其实,这样也好,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不像开车,自己腿脚不灵便,还要担惊受怕。干这个虽发不了大财,但生活总算有保证。”

听他的语气,对目前的营生还算满意。

从此以后,我就经常去他那里。

毕竟,他人厚道,做事认真,我相信老全的生意一天会比一天好。

我说老全的事,并不是说不开三轮摩托车的人,都坐在街边去补鞋钉掌。我是想说,交通安全牵扯到方方面面,牵扯到社会经济,牵扯到社会法制,牵扯到生产生活,牵扯到和谐稳定,牵扯到学习教育,牵扯到工作就业,牵扯到社会福利保障等等。

所以说,它是一项长期的综合性工作,需要全社会共同来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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