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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楸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报告文学
2021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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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交警》连载

第三十六章

我经常这样想,一个人不读书,是一个人的悲哀。一个家庭不读书,是一个家庭的悲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重视读书,那么就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悲哀。

人需要活到老学到老,要通过不断地学习,来提高自己的文化修养、思想修养、艺术修养、还有人格修养,这其中就包括社会公德。这样的话,一个人的学养才说得上全面。一个人仅为了钱而活着,那他还不如一根稻草。你如果仅有了钱,却把自己的品格降低到和牲口一样,这样做人有意思吗?

另外,我还想,在中小学教育中,不但要教育孩子学习文化,还要更加重视对孩子生命观、人生观的培养教育,特别是对孩子文明健康安全等方面的引导教育。

有这样一件事,只要我一想起来,我的感情就很复杂,就眼圈发红,就有愤怒之火从心里升起。

这是冬末的一个星期天早上,我在大队院子,遇见我高中时的一个同学,他村和我村是挨畔种地。我问他来干啥,他没有说话,自己先落泪了。

他说,自己家门子大伯家里出了事,说大伯的女子桂香花在县里念高中,昨天天黑的时候,坐班车回家,娃下了班车以后,从路东往西边走的时候,有一辆车从北边开过来把娃撞了。

我问,肇事车找见了没有。

同学没有回答我的话,一边落着泪一边自言自语继续说着自己的话,他说,娃优秀的很,娃懂事的很,娃学习用功的很,娃要强的很,娃长得乖的很,在村子里没有人不夸娃的。可惜娃她大(父亲)在床上瘫着,她妈身体也不好。这几年,娃是靠自己养活着自己,自己打工挣钱供自己念书学习。前年,娃念完高二,自己休学,去南方打工,娃打了一年工,给自己把学费挣够了才回来。去年,娃拿着自己挣的钱又去念书。娃心劲大里很,学习一直在全级前边,娃得的奖状能糊一面墙。

娃出事的时候,跟前没有人,车跑了。要是跟前有人,说不定还把娃能救下。娃是孝顺娃,每到星期六都要回来,帮父母里里外外擦擦洗洗……按照往常,天黑不久娃就应该回来,可昨天天黑很长时间了,还不见娃回来,她妈心里就着急起来,拿着手电到公路上去看娃,结果,就发现路边草里边娃背的提包,随后,就发现躺在树背后的娃。她哭着喊着跑到村里叫人,给医院里打救急电话,还把娃没拉倒医院,娃就……

我心里很沉重,眼里也溢满了泪水。

我又问,肇事车找见了没有。

同学说,没有,案已经报了,正在安排呢。

随后,同学就跟交警队的民警去了事故现场……

当天中午,交警队就重新安排了警力,排查肇事车辆,我因为工作性质,因为同学的关系,也跟着去了。

天很冷,前几天又落过一场雪。大家分成几组,分路进行排查。我们这一组首先去调查那辆班车,班车很快就找到了。但班车的驾驶人和卖票的人说,当时,走到出事的地方,天已经黑实了。他们看着娃下了班车,然后往班车的后边走去,他就把车开走了。因为天黑,车后边的情况看不清楚。他们根本就想不到,娃从班车后边过公路的时候会出事。他甚至连对面的来车都没有啥记忆,好像是有车灯,在班车旁边闪了一下就过去了,根本想不到会发生事故……

另一路民警,在路边的村子里走访调查时,有人说,当天他正回村,远远地看见班车在路边停了一下,然后就开走了。因为天黑,他是凭借着车灯和以往的经验估计是班车。依车灯看班车可能是刚刚往前走,有一辆车,是啥车,一点也看不清,车灯快的往前像飞一样。他当时还自语了一下,驴日的把车开那么快吃屎去呀,但一点也想不到狗日的把娃撞了……

另外,调查的民警还得到了一种说法,说车把娃撞了以后,还停了一下,把娃看了一眼,才把车开走的。但这话到底是谁说的,没有办法落实,是你传我,我传他,可能都是凭想象说的……

这起事故,交警队安排警力整整跑了一星期,也没有找到任何有效线索。只知道,娃是从班车后边横过公路时,被过来的车撞了。

家里的人等呀等,也等了一星期,看没有啥希望,就用孩子自己打工挣的钱把娃安葬了。

我忘不了这起事故,主要有这样几个原因:

首先是孩子出事以后,不可能一下子失去生命,如果能及时救治呢?

其次,那么一个意志坚强的优秀的孩子,在生命的最后,关于生命关于人生关于我们这个社会,特别是关于那个丧尽良心的驾驶人,会想到了一些什么?

另外,那辆班车对于这起交通事故是否还有责任,而这个责任未必就能触及到法律的层面,但至少说是道义上的,或者说是一种职业的责任心。我以为它应该对坐在班车上的每一乘客,都有一种责任心,都应该关心每一个客人安全地离去。

还有,那个肇事司机,置别人的生命不管,开着车逃离,他这样做一辈子能安宁的过日子吗?他应该知道,孩子的亲人们是怎样地咒骂他!

不过,话又说后来,孩子在横穿公路的时候,为什么不站在路边左右看一看呢,为啥不等一步呢,为啥要那样着急呢,为啥没有一点安全意识呢?而她这样做,并不是什么难事,就在那一走一停之间!

我眼圈发红,我扼腕唏嘘。

我为孩子感到十分十分地痛心。

她是一个多么坚强多么优秀的姑娘呀!

很久以来,我总是在想,一个小姑娘,只身一人出外打工,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罪,流了多少汗,忍受了多少委屈,又对自己的未来有着怎样美好的憧憬与向往呀!

“老天”为什么不成就她呢?!

接下来,好像没有过多久,我回老家的时候,有几次在村边的公路上,会看见一个妇人,衣衫不整,蓬头垢面,一边走一边在喃喃自语。前一两次,我并没有怎样留意,之后,我留意她,并回家去打听她的故事。村里人说,她就是在路边出车祸那个孩子的母亲。

我听了这话,半天没有说话,心里感到很疼。我在想,在当初,母亲对于坚强懂事的女儿是寄托着怎样的希望,心里是有着怎样的温暖与幸福。

我望着天上,感到愤怒!

不久,我以《桂香花》为题,写了桂香花的故事。我在这篇文章里说,姑娘,因为你,我相信有了天堂的存在,也相信你一定是在天堂里,还走着在人世间没有走完的路……

之后,已经到了第二年的冬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去小城里最有名的老中医“毛善人”那里给父亲抓药,碰见了一老者也在抓药。通过他与“毛善人”的对话,知道他就是我邻村那个女孩的叔父。听他说,他嫂子的病已经慢慢有些好转,但仍然不稳定,时好时犯,最容易犯病的时间就是在星期六。平常,还比较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能给自己做饭,能下地劳动。

“毛善人”说,治这种病需要时间,不着急,慢慢来……

春去秋来,花开叶落。

很久以后,星期天,我回老家刚下了班车,又见女人站在班车旁边。她神情木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车门那里,好像要接回家的亲人。班车远去了,她仍木木地站在那里。

我想,她一定还没有忘记自己坚强可爱聪明的女儿,一定是仍然不相信那个事实,仍然生活在美好的想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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