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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楸夫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报告文学
2021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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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交警》连载

第四十六章

对于生活在小城内外的人来说,福银高速公路的通车,好像是一个拐点。从此以后,大家在生产方式、生活方式、生活态度,及生活观、人生观等各方面,都发生了一个改变。

前边已经说过类似的话,由于312国道、关中环线、再加上福银高速的通车,从根本上改变了小城内外的交通格局和大众的出行条件,带动了当地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各方面的变化。

在我的感觉上,福银高速的通车,小城内外好像是一下子从一个天地走进了另外一个天地,也就是说,从一个闭塞的情状变成了一个开放的、与外边的信息紧密想通的地方。

一句话,我生活在小城里边,再也没有了闭塞的感觉。

以我的老家为例来说,在我的记忆里,就是从福银高速通车以后,庄稼人的生产和生活方式才发生了许多的改变。

记得,在福银高速还没有建成之前,村里人的经济来源主要依靠果园收入,只有极少数人试探着栽种了很少一点葡萄。主要的原因,苹果能贮藏,可以放进果库里边慢慢等着卖,而葡萄却不好贮藏,如果在较短的时间里卖不掉,就会烂掉。但是,自从福银高速通车以后,一下子把家乡和省城以及更远的地方,拉近起来,来往变得十分通畅便捷起来。于是,那些先栽种葡萄的人家,首先得了实惠。当别人家的苹果还挂在树上等着上色时,他们已经把葡萄拉到省城变成钱装进口袋里去了。

于是,没有栽葡萄的人就有想法了,既然葡萄能卖好价钱,又能早早卖掉,不用人发熬煎,为啥不栽呢?于是,随后仅仅用了两三年时间,村里人就把多一半的苹果树挖了,栽上了葡萄树。四五年以后,村子周围的田地里就基本看不到苹果树了,只有零星的一点果园。

这样,改变的不仅是经济,更改变了大家的生活方式。

因为,苹果要采摘,要贮藏,还要等着卖,一般,从晚秋到春天,庄稼人心里都在着急着,操心着,甚至不敢出门。而葡萄却是在苹果还没有采摘之前就卖了,卖的方式,一是通过高速公路自己把葡萄运到省城去。二是省城、宁夏、甘肃、内蒙那里的客人,通过福银高速公路把车开到村子里来收购。

于是,从秋末到第二年春天,庄稼人就完全地歇息下来。想出去打工的人进城里去了,不想出门的就歇在家里。有的人,特别是母亲,干脆住到县城里去给孩子做饭陪孩子念书去了。

这里还要说的是,这一切的发生,政府没有号召,是庄稼人自己的选择,而选择的前提,就是便捷的交通运输。

我也就是在福银高速通车后不久,送父亲去省城妹妹家小住,父亲坐在车上,看着沿途的风景,一路的感慨,一路的激动不已,反复地说着同样的话:做梦都想不到,社会咋变化这样快,路咋修的这样好,路边的风景好像用笔画出来的!车在经过一个地方时,父亲看着路边说:这地方他还能认出来,说他从前拉着架子车到这里卖过柿子。说天刚黑他就拉着架子车从家里走,在路上走了一个晚上才来到这里。

事后,父亲几乎每一次见到我,都要感叹:国家咋把路修的那样好,那需要多少钱呀!

又想起有人曾说过这样一件事,说他村里有一位老人,听儿女说高速公路通车了,就要孩子把自己拉到上边去转一下,回来以后,不断地说这样的话:社会好的很,把路修得好的很,人在路上就好像往前飞!之后,老人有病住院,因为病情严重,医院里也没有好办法,儿女们就准备把老人往回拉,然后在家里慢慢治。老人不知自己病情,以为儿女没有钱,就对儿女说,我的衣柜里还有自己以前织的几匹布,拿到集市上去卖,卖了以后再给自己看病,并和儿女开玩笑说,社会太好了,他不想死。儿女见老人这样,只好继续把老人留在医院,直到老人昏迷以后,才回了家……

我听了这话,眼里立即湿润,我以为,是我们的国家穷的时间太久了,老百姓也穷的时间太久了。

的确,高速公路对于老年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就是我,记得第一次开车上高速时,也同样为其一路不断变化的景色,为其一路畅通的交通而叹息。在从前,我做梦都想不到,路还会修成这样,特别是走到高架桥叠加的地方,那种架势,让我忍不住喊出声来。

的确,高速公路的建设,不仅改变了百姓的生产与生活方式,还有思想与情怀。

另外,也是在福银高速通车以后,不仅是小城里的人,就连乡下人,好像一个看一个的样子,买小车的人突然更多起来。大家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再像从前那样,把钱攒起来仅仅是为了吃,为了穿,为了盖房,为了以防万一。而他们更关心的是儿女的学习,关心的是自己的生活。

有一天,我回到老家,走在街门上,突然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寂静,也许是我以前没有注意到。

土街上看不见一个人,只有树木和嗖嗖吹过的风。我忍不住迈开脚步,从土街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我看见有多一半人家,院门都锁着。

当时,我对母亲说起这种情况。母亲说,他们都进城打工去了,不想回来了……你没看咱村里的学校,你念书的时候,要多少娃,现在剩下不到十个娃了……娃太少了,老师没办法教了,听说要把咱村里的学校往外村合并呢……咳,现在村里剩下的,就是我们这几个老汉老婆,我们这几个人一下世,村里就没人了……

我心里突然有一种酸涩,有一种伤感,如果真像母亲说的,我以后也会变为城里的人,也会住进楼房里去,而楼房却是高高在上,这样的话,我就变成了没有根的树,我后边的儿孙就变成了没有故乡的人。

是的,我想走进城里,但却很留恋二亩台台的一草一木——因为,我的心里有一处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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