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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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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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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河窑》连载

第一十三章 秤砣的秘密

整整一个月的光景,负责收草料的钱会计因心脏病在县医院住院一直没有上班。上午十点钟光景,方天明来到土塘工地找陈义东了。他看见陈义东在土塘边休息平台处,吃力地推着独轮车,就派骆小三子把他喊过来。陈义东走过来了,累得满头是汗,对方天明问,方老板,你找我什么事啊?义东,你不要问了,快去洗洗手跟我来吧,方天明说。陈义东不解地问,老板,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呀?你不要再问了,你先去河边洗洗,把脚上烂泥洗干净了,然后到我办公室来,我在那里等你,再与你仔细说吧。

“好嘞。”陈义东爽快地答应。

方天明先一步回办公室去了。陈义东穿着沾满烂泥巴的水靴子走在后面,他来到河岸边一处石头砌的码头上,那是张秀花平时扳过河罾的地方。他将水靴子上的泥巴洗得干干净净的,换穿上了一双自带的白色球鞋。他提着那双干净的水靴子上岸后,直接将靴子放在了张正国看窑棚子门东墙根旁边。他顺手从门旁一根塑料线的晾衣绳上,拿了一条黄色的洗脸毛巾,再回到河边码头上,站在石头上,痛痛快快地洗了一把脸,然后才走上岸,径直往方天明办公室走去。他心里感觉扑通扑通直跳,心想方天明找他能有什么事呢。他不晓得母亲韩丽玲为他调换工种的事情一个月前找过方天明,只记得母亲早晨逮鸡,他以为又是浔河镇逢集母亲像往常一样赶集罢了。

方天明的办公室位于东边那座窑的西南边,靠近堆砖坯的场地,距离东窑不过三十米远。其实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办公室,那房子原是两间制作粘土瓦的机器棚子。因为是从别处买来被淘汰的粘土瓦机器,机器安装好以后,使用不到半年时间,主要配件就已损坏买不到了,机器彻底报废了,闲置的机器成了一堆废铜烂铁。机器被当废铁移到外面后,两间新盖的瓦棚子还在。方天明派人用缺胳膊少腿的砖头,将棚子周围简单用泥巴砌堵起来,中间隔着一堵墙,又用水泥砂浆将墙内外简单粉刷了两遍,还安装了一扇木门。屋里放一张桌子、一条凳子、一张木床,就成了他与会计的办公室了,也兼做他休息的宿舍,隔壁一间当作了库房。

方天明坐在办公桌前面,翘着二郎腿喝着水,时不时翻看账本子。他得意地将身子左右来回摇晃,心中盘算着本月的账。他见陈义东洗得干干净净走进来找他,向他努了努嘴,示意他在办公桌右前方一张破椅子上坐,开口对他问,你妈是叫韩丽玲吧?一个月前吧,她为你工作的事找过我了。啊?我还不晓得呀,我妈专门找你了?方老板,她找你做什么呀?陈义东惊讶地问。方天明难为情地说,那还能做什么?她说你出院时间不久,伤口没好,让我帮你在窑上调一份轻快些的工作,窑上都是苦力活、重活,这叫我很为难呀。方老板,要是实在不行的话,我就先将就着干呗,陈义东低垂着脸说。小东子,要不这样吧,从明天起啊,你就不要再到土塘去了,我已经与姚成说好了。方天明喝了一口温水后继续说道,还在两个月之前啊,我请烧窑师傅周明好来窑上指点烧窑时,在湖西老子山旁边一家姓唐的私人铸铁厂里,花钱定做了一套磅秤的秤砣。我这两天反复考虑,估计应该做好了。你明天早晨吃过早饭后,骑自行车负责去把它拿回来,磅秤要用的,你去比较适宜。陈义东听说方天明要派他去湖西拿磅秤秤砣,感觉一头雾水,疑惑地问,磅秤的秤砣?外面那杆收稻草的磅秤,买来时,不都配有一套秤砣吗?唉,这你就不要再问了,你尽管去拿就是了,这事情就你我晓得,不许对其他人说噢。方天明翻开桌上账本子,从里面取出一张二指宽的纸条子,递给陈义东,继续对他说,秤砣的钱我已经给过了,这是取货的凭条,你带着收好了,千万不能弄丢了啊,就凭这张纸条子取货。你去取秤砣时要背着其他人,千万不能让外人晓得这事,一台磅秤大大小小是五个秤砣,你拿时要好好点点数,不能少了一个砣呀。窑上人多手杂,有备无患嘛。方天明像一位婆婆妈妈的老婆子,将秤砣事情向陈义东嘱咐了三遍。陈义东煞有介事地问,磅秤不是有一副秤砣了吗?就是别人拿去了,能有什么用啊?

“你去拿来就晓得了,不要问那么多嘛。”方天明说话时显得有些不悦。

“我晓得了,晓得了。”

陈义东点着头,接过方天明递给他的纸条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放在了他上衣的左衬衫口袋里面,还摸了两下。秤砣拿回来啊,你呢,就先去专门负责磅秤上收草记账的事,原来钱会计生病了。这件事很轻快,你一个高中生应该能够干好的。肯定能,方老板,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干,不会出现差错。陈义东很有信心,他出了方天明的办公室,走到张正国的看窑棚子门边,拎起那副水靴子放在自行车前面篮子里,一路哼着小曲,喜滋滋地回张安村的家中去了。陈义东刚刚走到一座拦水涵闸处,就撞见了骑车的张秀花。那丫头立即跳下车,抢先开口问,还没到放工时间呢,你今天怎么又偷跑了?有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样?我这怎么能算是偷跑呢?这不是方老板吩咐我,去干一项重要事情嘛,他派我明天就不用再去干土塘苦力活了,让我去拿什么秤砣,负责管账收草呢。陈义东笑眯眯地说。

“重要事情?方天明鬼精得很,他疑心病大着呢,能把重要事交给你去做?”

“你不信呀,过来看看这个。”

陈义东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白色的纸条子,递到张秀花手中。张秀花接过那张小纸条子,反复看着,皱起了眉头心中起疑,看完后说,磅秤本来就自带一套秤砣,秤砣不像其他东西,又不会坏,又不好吃,再派你拿一套备用秤砣去?方天明搞什么鬼呀,是不是变着法子想坑人呢?坑人?绝对不会吧,这怎么能坑人呀?人家这叫有备无患嘛,万一秤砣被人弄没有了呢?或弄丢了呢?陈义东听了张秀花的话,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相信地笑着问道。

“你不相信我的话啊?你就先听着吧,等着慢慢瞧吧,方天明绝对没干好事情。”

“我绝对不信,方天明老实本分的,他怎么会去坑人?秀花,不是我说你啊,你啊,是不是想多啦。”

“不提了,不要再说了,不信你听着,到时候你就晓得了。”张秀花摆手说。

告别了张秀花,陈义东急匆匆回家去了。当天下午,他保养起自行车来。他将把那辆半新的自行车胎打足了气,又将松动的螺丝拧紧,还给链条抹了一些黄油,准备第二天一大清早骑车到湖西老子山去,完成方天明交办的事。陈义东先是骑自行车走了半天路,然后,将自行车放在浔河岸边一户人家院子里,开始坐船往湖西去。老子山脚下有五排村庄,都临水建筑,人们依据水势而居住,横七竖八的村庄就像八卦图像一样,外地人根本看不懂。陈义东到了湖西老子山,来到一排靠近杨树与刺槐树林的村庄。这排村庄有几十户人家,家家户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们都会铸造农具:诸如铁锨、铁锹、羊镐、镰刀之类的。

因那村上姓唐的很多,陈义东打听了许多人,总算找到方天明所说的那户紧锁着门的人家。他本想直接回家去,可转念一想,觉得来一趟非常不容易,就坐在人家门前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在那里傻乎乎地等。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了,那户人家男主人才从集镇赶回来。陈义东凭借着字条拿回了那五个沉甸甸的秤砣。他回到家中时已是凌晨两点钟了,鸡都叫过好两遍了。韩丽玲吃完晚饭后一直在家等陈义东回来,她去村口三四次都没看见儿子的身影。韩丽玲因白天忙碌实在犯困了,就脱了衣服上床睡去了。她怕儿子走夜路,就留了一盏马灯给他,挂在门外东墙上。韩丽玲给马灯加足了煤油,那灯一直亮着。夜归的陈义东从大老远处就看到自家门前那盏昏暗的马灯亮光,心里感觉踏实多了。

陈义东回家后,蹑手蹑脚地到了厨房,匆匆喝过母亲为他留的两碗冷稀饭。他困得连手脚都没有洗,爬上床就倒头睡去了,这事不提。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钟,陈义东终于睡醒了。他吃过早饭,骑车拎着五个重沉沉秤砣来到方天明的办公室。他将秤砣放在方天明办公桌上,如实告诉取秤砣的过程。方天明用手掂量着每一个秤砣,高兴地对陈义东说,小东子啊!你辛苦了,昨天什么时候到家的?昨晚吧,一直忙到下半夜,估计都有两三点钟了,才到家。从明天起啊,你就专门负责窑上磅秤收草记账的事情,窑上其他事不要你管了。停顿了一会儿,方天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继续对陈义东吩咐,你啊,还要做一件事,想办法到漆匠那里弄一瓶红漆过来,把湖西拿来的每一个秤砣都做上一个暗记,每次有人来窑上卖草卖煤炭时就用湖西这副秤砣给他们秤草记账,千万记住喽,不能忘记了。

方老板啊,秤砣还不都是一样用吗?我看也没有什么区别呀。你是不是怕磅秤那副自带的秤砣弄丢了,耽误收草烧窑呀?陈义东天真得像个小学生,好奇地问。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这个嘛,你不用晓得,不需要晓得太多啊。方天明阴沉着脸说。

陈义东按照方天明的吩咐,去张安村陈漆匠家里讨要了用剩下的半铁罐子红漆,他用漆刷在每个秤砣的背面与正面都点了大拇指甲大小的红色暗记。这个暗记只有他与方天明两人懂得,其他人一概不知。烧窑需要的燃料主要是周围十里八村农民送的稻草,偶尔也会有人用手扶拖拉机拖煤炭送过来卖给窑上,窑点火后三四天时间内,需要使用煤炭顶猛火。四天后的一天下午,陈义东正在东窑旁边用磅秤忙碌着收三手扶拖拉机煤炭。方天明看见了,就走了过来。他站在磅秤旁边,低头拿起每个秤砣,仔仔细细地看,他越看脸拉得越长,越不对劲,足足看了半支香烟的工夫。他看见送煤炭的几个人拿着收据,将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远了,转过身来铁青着脸对陈义东气狠狠地问,上次吧,我在办公室还专门关照过你的,收草收煤炭要用湖西那副秤砣,你看看呢,你用的是湖西那副秤砣吗?怎么没有红标记呀??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将我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呢???方老板,我没忘记呀!陈义东辩解道。没有忘记?你还想狡辩,是吧?这次我就算了,下次啊,若让再让我看见你再不用湖西那副秤砣,别怪我扣你当月工钱啊!方天明气呼呼地说完连头都不抬,就往办公室走去。昨天我有事没来窑上,磅秤不是我负责的。我今天早晨上班,送草人特别多,下午又来了三大车煤炭,我看秤砣在磅秤上面,没来得及细看秤砣就顺便用了,下次再不会了。我这就找来换,这就找来换去。陈义东向方天明陪着笑脸说,方老板啊,我看两副秤砣一模一样的,没有什么差别嘛。没有差别?你懂个屁呀。方天明走到半路,听到陈义东在他后面,嘴里不停地嘟嘟囔囔。他转过身,冒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芒种过后就到夏至了,有道是夏至水门开。三天后,下起了一场雨。那雨淅淅沥沥,不大不小,从上午九点就开始下,整下了一天时间。多亏陈义东长了一个心眼,那台草绿色的磅秤被他与张秀花一道,在没下雨之前,就推到看窑棚子里了。两个人坐在看窑棚屋里望着细细密密的雨说着一些家长里短的话。不经意间,他们将话题聊到湖西那副秤砣上来了。陈义东坐在磅秤旁边一张小矮凳子上,手里拿着一块各标明五十公斤的秤砣,反反复复掂量着,不紧不慢地问秀花,秀花啊,上次方天明说两副秤砣差别大着呢,一直叫我用湖西那副秤砣收草、收煤炭。要依你看呀,两块一模一样的秤砣,究竟有差别呢?哦,他真是这么讲的?让我来看看呢。秀花听到陈义东这么问她,也觉得奇怪,就走起来接过陈义东手里的那块秤砣拿在手里反复掂量,仔细比对,感觉重沉沉的,没觉察出什么区别。陈义东凑到秀花身边,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秤砣问,你看出来啦?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呢。要不啊,你把两个秤砣秤秤看,看看它们的重量再说,会不会有差别呢?张秀花冷不丁冒出一句。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出来呢!”

陈义东接过张秀花手里的秤砣,立即秤起秤砣来,他右手慢慢移动磅秤杆上的游码,觉得不对劲,惊奇地说,咦,两块重量怎么不一样哦?东子,你快来看看呢。啊!真不一样啊!究竟差多少呀?张秀花蹙着眉头问。湖西标明五十公斤的秤砣重量是一斤一两,比磅秤自身带的那块砣整整重了一两。陈义东奇怪地说。真有这种事情啊?那你再秤秤标明一百公斤的秤砣重量呢。秀花听后,也跟着惊奇地说。陈义东边答应边快速地秤起另两块秤砣来。

两个年轻人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陈义东忙着秤秤砣重量,张秀花找来了纸和笔,将每块秤砣的重量都记录了下来,与磅秤自身带的秤砣比对着。她与陈义东脑子里都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方天明究竟出于什么目的瞒着别人花大钱订做一副假秤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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