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萍被钱四老婆芮红梅拉回家后,气不打一处出。她生气有三个原因:一是今天打麻将一牌没有和,没有赢到一分钱,觉得心情不好窝火得很。二来她觉得打牌时,韩丽玲好像是与孙桂兰事先窜通好的,故意放牌给韩丽玲碰对子吃,李翠萍生她俩的气。还有一点她觉得韩丽玲拉偏架。可她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只是怀疑罢了,没有抓到真凭实据。尤其是韩丽玲拉偏架这一点,只是自己捕风捉影。当天晚上,她喝过一碗稀饭后,就觉得自己右胳膊肩胛骨处抬不起来,隐隐疼痛,大小臂膀关节处也疼痛难忍。她简单洗洗手脸后就睡去了,觉得睡一觉应该没事了。到了第二天早晨,李翠萍的丈夫陈多实吃早饭时,刚刚端起饭碗,抬眼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老婆李翠萍,看傻眼了。他放下饭碗,惊讶地问,翠萍啊,你的嘴怎么回事啊?怎么一夜觉睡过来,嘴就歪了呢?李翠萍惊讶地问,啊!我嘴歪了?真假的?我找镜子看看呢。
李翠萍连忙进屋从梳妆台上拿来一面圆镜子,走到堂屋东门旁边,站在那里仔细看起来。早晨起床后,她还没有来得及梳妆打扮一下自己,一看镜子中的自己,面色蜡黄而憔悴,披头散发,嘴角向右边歪斜,右眼还被拉斜了,左额头有一处麻将般大小红肿的淤血块,人简直就像大清早看见面目狰狞的女鬼一样。她嘴里发出“啊”的一声大叫,人差点被吓昏死过去。李翠萍就像一根木桩,怔怔地倚靠在堂屋东门旁边,半天说不出话来,两滴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这时,她觉得自己右肩胛骨处不仅没有好,而且整条胳膊疼痛难忍,身子也拖不动。看着看着,李翠萍突然身子后倾,人顺着门板慢慢坍倒下去。陈多实连忙放下碗筷,走过来问道,翠萍,翠萍你怎么啦?!
陈多实今天本来想早一点到窑上去的,他一看李翠萍病情彻底吓傻了。他安顿好李翠萍,急匆匆喝过一碗稀饭,翻箱倒柜地找来了烧窑时戴的大黑框墨镜,又找来一副白色的棉口罩让翠萍戴上。他骑着自行车背着李翠萍,两人急匆匆往大队部门诊室找顾医生去了。大队部门诊室就两位医生,一位是前文介绍过的男何医生,另一位是女顾医生。顾医生那天来得比较早,她一看李翠萍,简单问询了些情况,就叫她脱掉上衣,看了一下病人红肿着的肩胛骨处,还用戴着塑料手套的右手,摁了摁病人伤痛处,问她是否疼痛。顾医生洗过手后,用毛巾擦了擦,就坐在椅子上,欲言又止地说,肩胛骨处不要紧的,吃点消炎药后,过一两天就消下去了,至于这歪嘴嘛,我没有办法啊。她边说边从桌子角上的铁丝篓子里,拿过来一个小本子,“刺啦”一声,撕下来一张处方单子,像鬼画符一样提笔画起来。
“医生啊,她嘴能治好吗?”站在一旁的陈多实着急地问道。
顾医生面带难色,摇头咂嘴说,歪嘴嘛,我们门诊室没办法,我就是一位赤脚医生,行医快大半辈子了,还没医过歪嘴呢,估计乡医院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不如你去找找民间偏方试试,说不定管用啊。顾医生说完就站起来,转脸望着身后白色的药柜子,找消炎药去了。她从药柜子里拿过三小瓶药,用汤匙从瓶子里面各掏出了十几粒,盛放到两个小白色的袋子里,拿在手里。这白色的是消炎药,一顿吃两粒。还有这黄色的是止痛的,一顿吃三颗,记住一天要吃三次,要饭前饭后半小时吃啊。顾医生不紧不慢地吩咐说。陈多实点着头,紧紧地攥着小药袋子,就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他推着自行车,让李翠萍在后座上坐着,两个人心中觉得不是滋味,就回家去了。
按照顾医生的吩咐,李翠萍按时按顿服药,三小纸包药不到一个星期就吃完了,然后她又去诊所开了三包服用。可李翠萍肩胛骨处的肿痛丝毫没有消除,反而有些加重了。这下陈多实更加着急了,赶紧将李翠萍背到浔河乡里医院看病。他们在乡里住了三天院,挂了三天盐水,李翠萍的病情仍然没有一点减轻。他们坚决要求出院或转院,就坐手扶拖拉机到了县医院医治。那里的主任医生用先进的仪器检查后告诉她们,歪嘴县医院也是没有办法。肩胛骨处肯定是肌腱断裂了,需要动手术将肌腱接起来,至少要花费3000元,需要住院一个月才能出院。李翠萍与陈多实听说后,简直吓昏死过去了。那年月,农村人很贫穷,只能基本解决温饱问题,哪有钱看病。陈多实赶紧将老婆拖回家,用消炎药半死不活地维持着。
从县城回家后,陈多实依然坚持每天到张安村窑上出工。可他天天干活时,无精打采的样子,整个人就像霜打过后的茄子,活脱脱蔫了似的,天天唉声叹气。有一天傍晚临收工时,他与姚成五六个人闲聊,无意中就说到了老婆的病情。姚成关切地问道,多实啊,听说你家婆娘到县里大医院都看过了,她得的什么病呀?陈多实气哼哼地说,什么病呀,就打麻将打出来的病。右肩胛骨处肿疼,医生说什么筋断了,不能下地干一点活,右手不能提起四两重的东西,举一点都喊疼。嘴也歪了,整天就像个病鬼似的。“啊!有那么严重啊?”姚成从耳朵上拿出一根烟,点着后抽了起来,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继续说道,噢,我想起来了,去年吧,我家西大张村有个亲戚,跟她病差不多,听说西城村有一户姓方的人家,有专门治人歪嘴与跌打损伤的祖传秘方,就弄好的。你不如去找找看吧,那个治歪嘴的可能还在呢。陈多实听后两眼发光,惊诧地问道,啊,是真的吗?他似乎看到了一丝新希望。姚成嘟哝了一句,我都五十好几的年纪了,哪能骗你们小青年呀。
虽然张安与西城村毗邻就隔一条河,相差不过四里路,可陈多实两口子毕竟去邻村很少,有时一年也不去一趟。他与李翠萍从没有听说过有人会治歪嘴,毕竟以前家里人从没得过这种怪病。老板方天明他是认识的,自己还去过他家三次。第二天早晨,他只能抱着有当无的心态,用自行车背着李翠萍去西城村寻找那位治歪嘴的神医。陈多实与后座上的老婆李翠萍商量说,翠萍啊,治歪嘴的那个人我们也不认识,姚成告诉我说他姓方,烧窑的方天明老板也是西城村的他也姓方,一笔写不出两个方字。方天明肯定晓得这个人,我们不如去找他,请他带我们去吧。“嗯,好。”李翠萍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
他们两口子到了方天明家门口,就下了自行车,推开人家围墙的院门,直奔方天明家堂屋里面走去。方天明与于莲芳正好在堂屋里吃早饭,方天明见一大清早有人找上门,赶紧放下碗筷。于莲芳忙着给李翠萍端椅子坐,关切地向李翠萍问这问那。方天明一听说了是李翠萍的病情,就浑身亢奋来了精神,满口答应下来,他拍着胸脯说道,我以为是多大事呢,原来就这么一点小事情。多实啊,这事就怪你了,你天天在窑上怎么就不早说呀?我这几天怎么没有听到这件事啊?你的事吧就是我的事,你家李翠萍的事比我家事都要紧呢。这事啊,包在我方天明身上,等我吃完这碗饭,直接带你们过去,到老方家找他瞧病。陈多实站在椅子旁边,连忙说,难为你了,真难为了。不急啊,你先吃饭,不能耽误你们吃饭。
那户治歪嘴的人家单独住在浔河北岸的河堆上,他家也有一处过河罾,平时边扳鱼边替南来北往的人摆渡,偶尔也收些摆渡钱。那户人家只有三间草棚子,屋旁边种着许多桃树,河堆上还种有两亩中草药。每到清明节时节,桃花开了,烂漫的桃花映红了半条浔河。夏天,草药长起来的时候,郁郁葱葱,熏得连一只蚊子苍蝇都没有。两间草棚的墙上,挂满了叫不上名字的草药,那是祖孙二人在河堆上收获草药的果实。平时,负责看病的是一位七十高龄的老头,他姓方,祖传秘方治歪嘴与跌打损伤。老人看起来精神矍铄,鹤发童颜,走起路来一点不像有七十岁的样子,五十开外的中年人未必赶上他。他的小孙女十四岁,很像沈从文小说《边城》中的那个小翠翠。平时,小孙女负责给爷爷洗衣烧饭,偶尔也帮助划划船、拉拉纤之类的轻快活。老人给人治病时,她就跟在旁边打个下手。爷爷若不在家,天长日久,小孙女对于普通病症也能弄个八九不离十来。
那天早晨,方天明带着陈多实夫妇找到老人看病。正好,老人的小孙女到大庄玩去了。方天明向方中医说明来意,趁着老人出门取草药的间隙,方天明跟着老人到了门外,向他挤眉弄眼。他将老人拉到一旁与他嘀咕起来,方天明小声说,方叔啊,这两口子我认识,是张安村我窑上的工人,就麻烦你帮他好好医治啊。至于看病费用嘛,你尽管放心,都是乡里乡亲的熟人,先记账,到时候啊,由我方天明负责结账就行了。拿药的老人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从外面回来后去了草屋里间,从山墙上拿出了十二包用细麻绳连着的草药,递到陈多实手里,瓮声瓮气地叮嘱道,这个药啊,一天一剂,要三次煎熬三次服用,吃过饭后半小时内服用效果最好。吃药的时候吧,要先喝上一大口白酒。病啊,三天就会减轻了,喝药不能停啊。刚刚说完,他像是记起什么似的,拉着陈多实粗糙的手关切地说,记住啊,这个喝药中途千万不能停呀,直到喝好病为止。陈多实好奇地问,老人家,这都是些什么药啊?年轻人啊,我说了你可能也不晓得,都是些活血化瘀的草药,有白附子、甘草、羌活、杜仲、地龙、当归、黄芪、菊花等等,还多着呢。说完,老人又回到了里屋拿出三小袋纱布的小药包,递到陈多实手上,指着李翠萍吩咐道,你回家后,将这个药分装成小纱布袋子。晚上临睡前,用温水先潮湿一下,病人右脸歪了,就塞进病人左鼻孔里面,左脸歪了,就塞进病人右鼻孔里面。像她这个女的吧,嘴是往右边歪的,就塞进病人左鼻孔里面好了。再用生姜剁碎了泡点温水,一天两次,记得再给她擦擦嘴。
陈多实与李翠萍两口子简直就像遇到了大救星,他们逐字逐句地听着,像听教士布道一样。老人说完后,他们不住地点着头。陈多实突然问,请问老神医啊,她这个肩胛骨怎么办啊?老人不紧不慢地说,“你们不急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我这里有两副膏药,你先拿回去一副,一副四张。回家后,晚上将病人肩胛骨先用热毛巾捂捂,然后贴上去,估计一副膏药就差不多了,若一副贴不好的话,你们过四天后,再到我这里来啊。”
拿上药后,陈多实与李翠萍两口子激动得要跪下来给老神医磕头,却被老人拉起来了。他们对老人千恩万谢,说了一大箩筐感谢的话,然后就回家去了。依照老人的吩咐,陈多实每天按时给李翠萍贴膏药、煎熬药。不出一个星期,李翠萍的怪病果然被高神医治好了,却留下了一丝遗憾:她左额头那处麻将般大小红肿的淤血块怎么也不消除,到了阴天或下雨天,麻将淤血块肿胀得更加突兀明显。方天明心疼自己的老相好李翠萍,有一天两人在床上一番胡乱折腾过后,喘着粗气的方天明摸着红肿处说出一民间偏方:用石灰水与丝瓜瓤一天三遍擦洗。李翠萍如获至宝,按照方天明教的法子擦拭,可就是收效甚微,从此脸上留下了不痛不痒明显难看的痕迹,很少再打麻将了。李翠萍两口子登门感谢方天明夫妇,专门提着四只正在下蛋的母鸡送给方天明。
有一天晚饭后,陈多实两口子刚准备洗手脸休息,家里来了两位神秘的人,其中一位是方天明,另一位是老神医的二儿子方大庆,他们是专门上门来要看病钱的。方天明坐在陈多实家堂屋西墙根八仙桌旁边开门见山地说,多实啊,你老婆李翠萍病也看好了,看病的250元钱,你们拖有大半年了,什么时候能给呀?人家天天催着我要呀,我实在没有办法啊。陈多实很为难,叹着气说,家中暂时确实没钱呀,能不能再等等呀。方天明皱眉说,那怎么行啊?你好歹也要先想办法给一点吗?塞塞人家嘴呀,你看人家都上门来要了。你是不晓得啊,人家到我家都跑五六趟了。李翠萍翻箱倒柜,一共就找到了35.6元,把钱全部交给了那人,以哀求的口吻说,大兄弟啊,我家暂时确实困难,没钱呀,这些钱你们先拿着,等过了秋季卖水稻,一定能还上你们药钱,反正少不了你的钱。方天明听后显得不耐烦,跟着出主意说,翠萍啊,哪能等到那个时候啊?实在不行啊,把你家猪圈里面两头猪卖了,还人家药钱呗!陈多实摊着手说,圈里的猪小啊,大的才只有五十来斤重,今年又摊上不值钱。方老板,你就好事做到底,与这位大兄弟好好说说啊,宽限一些日子再说吧。你方老板要是有钱的话,暂时替我先垫上,垫二十块也行。到时候啊,就从我窑上的工钱里面扣吧。方天明头摇得就像拨浪鼓,立即摆手反驳陈多实的道,不行,不行,哪能那样子呢?事情一码归一码啊,我方天明穷得叮当响,工人天天向我要卖草钱,我日子没法过啊!
方天明与那人拿着35.6元,哼哼唧唧地出门去了。大满与冬至那天,方天明还带着那人来过陈多实家中要钱,结果与上回差不多。一直到了元旦过后的第三天,陈多实卖了两头猪后才将看病的药钱彻底付清。李翠萍与丈夫心想,虽然人家方天明从中可能提取了五六十元钱的跑腿费,那也理所当然。她们这一趟看病共计花了250元,那也不知要比大医院便宜多少倍呢,毕竟病被方神医医治好了,也就心满意足了。虽然李翠萍额头处麻将般大小的淤血块阴天下雨较为明显,那只是难看一下,毕竟不痛不痒。
李翠萍的病算是彻底康复了,可孙桂兰的病却遇到了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