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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窑村大车场，在村中旧时的骆驼店。旧时京西道路弯曲不平，进山出山的货物运输主要是靠骡马毛驴骆驼驮运，村人以此地势开了一家“冒盛骡店”，内设有客栈、牲口棚，供来往的商贩休住及调喂牲畜之用。骆驼店在人民公社时充了公，成了村大队的大车场。院内南面和西面是牲口棚和轧料场，平日汗气蒸腾的牲口这时候没有了主人，它们安闲地在厩棚里打着响鼻吃着草料；轧料棚里堆满了草料和大饼，草和豆饼的馨香被马粪味搅拌着四散开去，让人们老远就知道这就是大车场。
今天的大车场真是热闹，正屋的屋檐下挂着一副会标：御窑村运输车承包辆竞标大会。北房的台阶下，并排摆了三个三屉桌，桌前放了几排长条凳，凳子显得有些不够，后面又放了几排柳条筐，
参会的人陆续往里走，嘈嘈杂杂熙熙攘攘。
引人注目的是，这次竞标的人，除了原有的村人们熟悉的车把式外，又多了几个新面孔，他们是村豆腐坊的、铁匠铺的甚至还有以走街串巷劁猪为业的劁猪侯的，他们都另有行当，如今也来抢饭碗，这让老车把式们很不高兴。如果没有这些人来搅和，从前谁赶的车谁赶，谁的骡马谁吆喝，就没有今天的噪人场面了。
正在大家心急火燎抻着脖子望着主席台的焦躁难耐时刻，村剃头棚家的媳妇吴婶来了！因为她眼尾上翘，幼时经常在煤油灯下纳鞋底落了个“老近视眼”，两个大门牙往外呲着，没说话之前就先咂磨嘴眨磨眼，村人们都管她叫“婶娘”。这吴婶是“人来疯”，在今天这种钦定乾坤的重要时刻她更不忘抛头露面显示自己。她晃悠到坐前几排，找最头面的车把式凤馨的爹姚强扯闲篇儿：“姚强，急不急？急吧，急也没用！今儿个就看你的本事了！不是耍鞭子的本事，是耍嘴皮子的本事！我听支书说了，今儿的竞标会参加的人都要挨着个在大喇叭前发表演说，表自己的决心，讲自己能给队上带来多少钱；怎么着，准备的差不离了吧？先给我演练演练，别到时上台打磕巴！”
姚强平时最爱和吴婶开玩笑，每回在村大街赶车路过剃头棚时他都打一 声响鞭，然后问她：“大嫂子！这肚子老是瘪瘪的，咱大哥不行了吧？”此时的姚强心思都在大车上，哪有功夫和吴婶开玩笑，他懒的看她一眼，说：“这没你什么事，裹什么乱！”
这吴婶本想和姚强拉拉近呼，将来用车出门捎个脚好方便，见姚强不给脸，想拉回面子就认真地道：“你可不能这么说；这一、二年，地分了，果林子分了，什么大事情都是在一夜之间降临的，这十来挂大车和几十头骡马分吧分吧就成你们家的了，这在从前谁敢想啊！将来搭车可不是队长吩咐一句话的事了，得跟上公共汽车似的，先花钱买票，后上车！什么事压默静悄的过去了，不让大家知道知道，行么？”
“呦呵！”姚强上下打量打量吴婶：“你还真能跟上形势了！我问你，你知道了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你也要拿鞭子耍耍？”
村赵爷家的老姑娘冬梅、吴婶的姑娘大妮也匆匆的来了，她们两个与红梅站在一起看热闹。
吴婶咂咂嘴道：“你还别用鞭子拿我！我要是长俩蛋别说玩鞭子，玩大刀长矛也行！可耍得了耍不了又怎样？卖豆腐的、打铁的、劁猪的都来抢鞭子，我们剃头拿推子的就不让碰碰鞭子？”
大妮看见妈在和男人们逗贫嘴，不高兴对吴婶道：“妈！这没有您什么事，别添乱！”
吴婶对自己的姑娘道：“我又没登台上榜的，干嘛老限制我！”
豆腐坊的董勤，靠卖豆腐为生，来参加大车的竞标会本来自感心虚，名不正则言不顺，他来之前就给自己定下了见机行事多听少说的框框；来到会场他就做在凳子上假装眯盹着，吴婶那边瞎拉瓜他虽然装作听不见，耳朵却跟着转；当听到“豆腐坊”时就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对吴婶说：“你别拿我打哈哈！我这卖豆腐的马车需求多了，拉豆子、送豆腐哪样不用车？要说耍鞭子，这赶车拉磨的这鞭子也没少握过，不信你把鞭子拿来，我跟谁比试比试.....”
“呦呵！”旁边的车把式外号叫一阵风的站了起来，他膀大腰圆，特别是赶大车非常快，他用的骡马总是汗渍渍的，村人叫他“一阵风”。小伙子年轻气盛，听了豆腐坊狂忘的话说道：“拿鞭子来，我与你比试比试！”
正闹着，不知是谁敲响了大车场里那棵歪脖子柳树上的那截子铁轨，“铛铛”的响声是那样的清脆，是那样的熟悉。
有人喊：开会喽……
人们像听到命令似的开始向会场这边集中过来，有人喊：“使劲敲啊！待会骡子分了，大车分了，各家的活儿自己找，各家的牲口自己喂，就再也用不着这截铁轨了！”
有人说：“敲吧！今后谁穷谁富，就看本事啦！是骡子是马，出来溜溜才能分得出来呀！”
竞标的，助威的，看热闹的，村人们挤满了会场。
第一排长条凳上坐着的是姚强等几个全村最专业的响当当的车把式。
第二排是临时参加抓阄的各路人员。
第三排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党员和几个村民代表。
每个想拿到马鞭子的人都不知道拿到马鞭子的办法，是村里指定，还是按资历，还是投票选举，这，只有村支书知道了。
人群的后面，凤馨和吴婶的闺女大妮、赵爷的孙女冬梅站在一起翘首望着会场主席台。
有水悄悄跑来，连推带搡地把凤馨拉到马厩里，连比划带跺脚说着什么。
凤馨驼色的外套在低矮的马棚中格外醒目。
有水对凤馨说：“待会儿抓阄，阄扣在碗里，在碗里.....明白吗？”
凤馨一头雾水，不知所然地望着有水。
有水点着凤馨的额头说：“10辆大车14个人抓；哪个碗里是实的，哪个碗里是虚的我给你盯着！到时候我在旁边嘀咕，我嘀咕出几个字，第几个碗里就有——明白了吗 ？记住，数碗的时候从左往右数......”
凤馨明白了，这是在合伙作弊。她下意识地望望四周。
骡马在槽子里低头咀嚼着草料，耳朵在跟着四围声音转动，离她最近的一头骡子突然蹬了一下后蹄鼻子打了个响鼻，唬得凤馨闪了一下身子，那骡子补满了血丝的眼睛布仿佛睁圆了在瞪着她；凤馨的心噗噗乱跳。
有水看见凤馨胆小的样，说：“别三心二意的了，怕什么，没人知道！到时候麻溜点！”有水说完，急火火地等着凤馨的回话。
凤馨四下望望，突然看见草料棚墙角处一个人影一闪，不见了，凤馨小声喊道：“有人！”也不顾有水了，匆匆奔回了会场。
挨着马厩的草料棚墙头处，一个身影一直在偷望着有水和凤馨。这是吴婶。他们俩的举动和话语，吴婶好像明白了什么，她朝凤馨、有水的背影叫到：“好你个有水，你就给你老子招事吧！”
御窑村老支书何逢春何支书已经站在会台子中央了。
何支书唇厚耳大很有福相，他身材高大魁梧，身子骨板硬朗，正是年富力强的年龄。何支书他说话办事前总是爱使劲搓手，特别是办事想问题的时候就更爱搓手了。
何支书搓着手对大家喊：“大家往前坐，别黄花鱼似的溜边！”
后边的人你推我让地谦让了一阵子便向前移动。
何支书拍拍手掌让大家静下来：“现在正是初夏季节，各家都很忙！可是火烧眉毛这个会也得开！自承包责任制以来，我们村的地包了，果林子包了，这极大地调动了积极性 ！大家的日子和过去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像开花的芝麻节节高！实践证明还是改革开放好！现在我们村最后的一摊——运输队也按照有关政策承包给个人。现在挠头的是僧多粥少，我们村干部碰了一下头，看这么办……哦……哦，简单点，话分两头说，咱们大队的两辆手扶拖拉机好分，只原驾驶员有驾驶本，拖拉机归原主承包就齐了。现在关键是大车，车就这么几辆，马就那么几匹，你说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给谁不给谁呀？为了不伤和气，我们干部这碗水得端平啊！就为了这，承包会拖了些日子今天才开；开头有人提用出投票选举的办法，我说这也不是选区长县长，搞那么复杂干什么？最后我们敲定了一个最简单最有效最公平的办法——抓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大家要是同意就鼓掌！
下面噼里啪啦响起了掌声，有人喊：“这才热闹！”
何支书：“额外的，我在唠叨几句！队上的家当分了，有个别人心里不痛快，这可以理解！但是，也不能阻止我们改革的步伐！现在村上的锅里，也就剩千把块钱了，我等于是光杆司令！大家都伸着脖子等着老燕回来喂食，那大家就都是挨饿！现在改革了，大家都出去逮食，每个人都发挥十八般武艺，日子肯定比现在好！我呢，也要长点出息！因为村上还有许多老弱病残人，请大家放心，只要我姓何的在，绝对不会丢下大家不管！我琢磨着这一两年，也开个村办企业，让大家坐着炕头上也能数钱……”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
何支书：“好了！书归正传！抓阄现在就开始！为了合情合法，为了保证公平公开的原则，我请了村里的老党员和村民代表来会场做监督，现在他们坐在第一排，如果大家没有什么意见，也鼓掌通过……”
又是一阵掌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