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屈岩的头像

屈岩

网站用户

小说
202105/31
分享
《御窑村的窑火》连载

第六章

春桐从拘留所出来,是何支书带着手扶拖拉机把他接回村的。

何支书把春桐交给春桐爹,习惯性搓着手道:“这孩子不能再圈在笼子了,该放飞了!”

春桐爹道:“这孩子性格孤僻糯弱,也就是个小鸟,吱吱喳喳的干不了大事!”

何支书道:“我看,是个鹰,放出去,没准给你得个什么猎物回来!”

春桐爹:“前几天鬼迷三道的说是要自己烧窑,我怕是神经官能症了!”

“好!好!”何支书道:“正合我心意!”

春桐爹:“怎么?”

何支书习惯性搓手,望了望天,缓缓道:“好!好!我看,这么做,让他跟你去官窑学徒……怎么样?”

春桐妈听了话头,急道:“老支书,你这是不想让我们在村上干了?”春桐妈赶紧摇摇手里的酒盅:“他大爷,菜好了!今天你把孩子接回来,我请客酬谢你!”

何支书哈哈笑道:“武窑作这杯酒,我喝定了!”

春桐爹:“请!”

何支书酒喝的红光满面精神焕发舌头有点僵硬了,他就忘了顾忌什么了:“你,是管窑的窑作,是高人!”

春桐爹:“哪里!哪里!我就是一琉璃瓦匠!”

“不!”何支书道:“你做的瓦……可是天安门上的瓦!是一代绝匠啊!”

春桐爹:“那是官窑厂集体的荣誉!”

何支书咂口酒道:“所以我吃醋了呢!故宫、天坛殿顶的琉璃瓦,有御窑村的土,有御窑村的水,可耀世的功劳都归官窑琉璃厂了,就没有人提御窑村噢!”

春桐爹:“这琉璃构建历代都官属,建国后也是国营企业呀!”

何支书:“你是国营……是一等人,脸上有光!我是农民,是下等人,脸上无光哦!”

春桐爹以为何支书喝多了,忙劝菜:“老支书,吃菜!吃菜!”

何支书:“我是一村之长,我一个人脸上无光无所谓,可全村人要是脸上无光,就说不过去了!”

春桐爹:“何有此言?何有此言?”

何支书猫样的蓝色的眼睛突然放出光芒来,他凑近春桐爹脸,小声道:“现在这社会,人像撒出圈的马,撒着欢往前跑!我这老粗,也想步出宅子到外边逛逛……”

春桐爹:“?”

何支书:“到时候,我要找不到门……你,可要帮帮我哦!”

春桐爹才知道,何支书没有醉,他依稀看出一副蓝图来,而这副图变成现实,好像也需要他来帮助完成,于是他又给何支书满了杯酒:“当然!当然!”

何支书:“当然什么?”

春桐爹:“村里要开窑厂?”

何支书开怀的笑了。

春桐爹:“好!我有句话,不知我当否讲?”

何支书微醉了,他摇晃着头望着春桐爹:“我今天就等你一句话呢!”

春桐爹:“我马上就要退休了!这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但烧了一辈子窑,手艺还是拿的出去,不知能为村里添点砖加点瓦否!”

何支书握住春桐爹手:“我就等你这一句话呢!这世道万马奔腾,最缺的是什么?”

春桐爹:“什么?”

“人才!”何支书:“武窑作,你要是回村,琉璃窑的事业就成功了一半!”

春桐爹:“我等着这一天!”

春桐到御窑厂干临时工那天早上,兴奋的就跟踩着云朵去似的!因为这一次跟与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小时候每次去,都是和凤馨、有水、冬梅、大妮等小伙伴去玩的。到呕泥车间偷点油光瓦亮的坩土泥,就可以玩‘过家家’的摔锅的游戏了;或者把坩土泥捏成手枪坦克什么的,偷偷放在窑里,开窑时就可以得到自己的宝贝了。他最喜欢成型车间,整个屋子都有地炕,冬天外边能冻掉你的鼻子,里面却像夏天一样可以光膀子的。屋里干活的人每个人都是艺术家,因为每个人的手里都在制作着一件艺术品,天安门的吻兽、故宫大殿上的瓦、唐人街的牌楼……每个都是那么庄严。

今天不一样,绝对不一样!今天是去御窑厂干临时工的!虽然是临时工,但也穿着帆布工作服,带着饭盒呢,和正式工人没有两样。今天会在那个岗位干呢?也许先干稳座吧(负责琉璃塑型)?也许是干釉座(负责上釉色)?也许是窑作吧(负责窑火)?他的志向远大呢,目标是掌握琉璃瓦的整个技术。稳作的塑型他不怕,因为他从小就用坩土泥捏东西玩;窑作也不怕,虽然不会,但爹就是窑作,在家爹就可以传教了,实在不行,烧窑时让爹给自己指挥就好了。关键是釉作,琉璃不传外乡人,那釉色技术都是师傅带徒弟世代单传,外人是绝对弄不到手的!到时候……他决定偷偷的想办法把那套秘笈搞到手,没有这套活,一切都无从做起。

可是,意想不到的是,官窑厂却把他撂在了洇泥车间。

粉石机和筛土机比赛似的鼓噪着,震的洇泥车间屋顶的石棉瓦开了一个口子,光线照射进来,刺的春桐睁不开眼睛。他也不想睁开了,粉尘在游动,像千万条虫子往他的身上涌动,他的脸已经跟油黑的坩子土一样了!他闭着眼睛,两脚在泥池里螃蟹一样的踩动,粉碎机停了,筛泥机停了,工人们喊起了号子。

春桐:“师傅,这泥踩成什么样算好?”

师傅:“踩的要像做馒头的面!”

春桐:“我小时候玩的坩土泥都是油黑瓦亮的……”

师傅:“这泥里,都要加女人用的梳头油哩!”

春桐:“不懂!”

师傅:“这泥从十八层地狱出来,要到那金銮殿上光宗耀祖,不打扮自己不摔打自己不重新脱胎换骨行吗?”

时间,就这么流逝着,就在这泥池的世界里。

春桐的两只脚在粘稠的泥里“啪嗒啪嗒”的抽动,泥水飞溅,索性他也和其他爷们一样,脱了衣服,只穿内裤,这样就没有任何顾忌了!

恍惚中,春桐觉得何支书来了,他把几张票子递给春桐:“这是村里给你的工资!”

春桐:“我已经不在村里干了,您忘了?”

何支书:“傻小子!拿着吧!这是上天赏赐你的,你只管好好学技术,给我好好干,别的不要管!姚家的事也不要惦记了,我已经发了困难补助金,那骡马赔款钱,无限期延迟了!”

春桐:“大爷?这是……”

何支书:“将来……你我一起开窑!”

春桐:“您也想开窑?”

何支书:“不是我,是全村的人!”

春桐:“噢!”

何支书:“小子,好好干,全村的人都等着你学成归来,把咱们自己的窑火点起来!”

春桐最记挂的就是凤馨家,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凤馨来了,拿着个提篮给他送饭来了,是他最爱吃的鸡蛋裹烙饼。

春桐:“你不要来了!”

凤馨:“为什么?”

春桐:“你看我脸这黑,没办法吃饭!”

凤馨:“你有手呀!”

春桐:“我手上都是黑泥水!”

凤馨:“我喂你!”

春桐:“不要来了!这里都是男人,是裸着身体的男人!”

凤馨:“我不斜眼看!”

春桐:“你做不到!”

凤馨:“胡说!好女人都做的到!”

春桐:“我在池内,你在池外,你喂不了我!”

凤馨:“我用嘴喂你!”她真的用嘴叼了块烙饼,然后看着春桐。

春桐全身泛起一股暖流,感觉池子里的泥水都透出了芳香!有这样的女人疼自己,在这男人堆里,有如皇宫般的富丽堂皇和霸气。

麦子收割完了,把玉米苗蒡了一遍,凤馨迎来了短暂的喘息的机会。村上的早、中、晚三次广播已经有一搭没一搭,很快就要停止播音了。凤馨看着受伤的爹,患病的母亲,还有上中学的弟弟,总是靠在窗台上发呆!她想做点小买卖,以便养家糊口!这么重要的事,当然要和春桐商量才好。可春桐是一根筋,说干什么事情就一门心思扎进去,别的就扔在天边去了。

凤馨每天在等春桐。每当‘夜母虎“在老屋上方盘旋觅食的时候 ,她脸贴在窗户上,就紧紧地盯着过道。当过道上响起疲惫的趿拉趿拉的脚步声时,就知道春桐回来。可每次,她都眼睁睁望着春桐的背影闪进二门,消失在夜幕中。有几次凤馨想出去拦住他,可凤馨还是忍住了,因为她总是感觉春桐一定会到屋里看看她,可是,凤馨失望了。

不能再等了,这天晚上,凤馨写了一张纸条,装在一个火柴盒里,然后交给正在写作业的小明:“后头屋跟咱家借一盒火柴,你送去!记住,给你春桐哥,别人谁也别给!”

上了中学的小明挤了挤眼说:“我知道!”

院子的东北角从有个墙豁口,不必经二门就能下到北仓。矮墙下就是流淌了百年的后渠,渠水无声地由西向东流淌着,水波在月光下映出一道明亮亮的光向远方蠕动,像一条游荡的白龙。麦茬已经翻耕掉,刚刚浇过的土地上秋玉米拔出第一根嫩节,青绿绿发出特有的清香。

穿过渠,往北走,是北仓的麦场,春桐最喜欢那里!凤馨就在渠边等春桐,她在出门之前是刻意打扮了一番的。她洗了发,特意抹了梳头油,穿了一件圆领白色短袖的娃娃衫,她最爱天真的样子。

后大地静极了,远处不时传来孩子们的笑声,那是老槐树下龙井旁的空场上孩子们在做游戏。

一个身影从后墙豁子出现了,跨上后渠的独木桥顺着渠沿移动。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