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阵急速的声音传来:“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春桐、凤馨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吴婶急火火跑来了,进了院子疯了似的来回跑着大喊大叫:“不好,他叔的大车……在丑儿岭翻车了。
原来,早晨凤馨爹到丑儿岭拉活,因天气连绵阴雨山高路滑,当他赶着车走到一个叫“水壶嘴”山口时,马车后闸突然失控,连人带车带牲口一起翻到了崖沟里,车架子只剩下轱辘了,那匹青骡子断了气,那两匹白马摔得动弹不得,姚强也重伤奄奄一息。
灾难就这么降临了,毫无征兆!
姚强疗伤再加上赔付村上的骡马车钱,姚家瞬间背上了几千元的债务,这笔钱除了春桐家给垫付部分外,还跟村中剃头棚家的、豆腐坊的借了点。现在最要命的是那两匹还没断气的白马,凤馨和春桐每天还要上山给投食豆饼。几个车把式看了,都说没得救了,缓过来也拉不了套了。
春桐和凤馨真是没有什么办法了,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把家里最后的一笔家当-----圈里的那口留种的大母猪卖了。
这口猪,早就有人惦记上了。
摇摇欲坠的姚家最让债主揪心,害怕这倒霉的一家轰然倒下,债钱就打了水漂。
豆腐坊的董勤,每天都要来姚家转几遭,来了就盯上他家圈里的那口大母猪。
前天下着雨,他从北墙下的菜地摘了几个豆角扔在了猪槽子里,对凤馨妈说:“大妹子,这猪长得真不来呆,小牛犊子似的,该卖了,再不卖四个小蹄子撑不住身子就倒地上了!”昨日他来了,把凤馨案板上切剩下的半根黄瓜扔在了槽子里,说:“猪该卖了,你看那猪屁股跟猪腰一般粗,再要长,卖的时候往车上搭都费劲了!”今早上他冒着雨又来了,手里打着个一把露着窟隆的破油伞,手里攥着一把豆渣,他把豆渣扔在猪槽子里对凤馨妈说:“猪该卖了!你看那猪肚子都贴着地了,再不卖皮老肉老成了囊囊踹,卖起来就不值钱了——如果你要卖就趁当儿,我家下来了好些豆渣,我回家背一筐来,把它喂得瓷梆梆喝得饱汪汪,管保在路上掉不了膘——今儿个天气也不错,雨水浇在猪身上猪出不了汗就显重;这样的天气猪喝水少,喝水少吃的干的就多;咱们到镇上的收购站去卖,不到有水的的公司去卖,镇上给的价高。我算了算,咱们村到镇上是16里路,咱们雨天去卖,不用喂水光喂干豆腐渣,这样在路上充其量是尿两泡屙一泡,比热天气卖少尿少屙呢,这要涨出二、三斤哩……!”
当春桐和凤馨在猪圈里逮猪的时候,有水和钱经理来了。
有水依然西服革履,与以往不同的是脸上略有些庄重。有水对凤馨家的事最上心,在凤馨最艰难的时候,他当然要显显情,把钱经理带来是让他给拿个办法。
同来的钱经理,三十六、七来岁,个头不高,小方块脸型的脸上有一对长而尖的鼻子,他爹据说是县物资公司的,能量非同一般!钱经理依据老子的脉络,在商道上也呼风唤雨大有建树,因此,他在御窑村开了一个生产资料公司,他任经理,有水任副经理。
有水看见春桐在猪圈里逮猪,撇撇嘴道:“你也这点出息,猪卖了还卖什么?”
春桐看见有水西服革履的样子,把手里沾满泥水的铁锹使劲在地上摔了摔。
“嗨嗨嗨!”泥水溅在裤腿上,有水跳着脚躲。
钱经理打圆场,对凤馨道:“我刚才上山看了那两匹在野地里奄奄一息的马,与其给没希望的牲口白搭送饲料钱,不如一刀了断卖几个‘驴肉钱!’”
有水抢过话茬:“这他妈是马,不是驴!”
钱经理哼了声道:“骡子是怎么来的?”
有水:“是马和驴闹腾来的!”
钱经理:“这里面……有没有驴?”
有水:“有!”
钱经理:“有了驴,这是不是驴肉?”
有水:“驴肉?……是驴肉!是驴肉!”
凤馨听了钱经理的话,她心里虽极不情愿;但寻思半晌,也只好这样了,便对钱经理道:“你能把那半死不活的马卖掉?”
有水抢话道:“我这哥们,一个脑袋顶你三脑袋用!嗨,你把一张纸塞他手里,腕子一摇就能把纸立刻变成钱!”
凤馨:“好吧!”
有水见凤馨同意了,对钱经理道:“走!我们上山,找人把马肉剔下来!”
“慢着!”春桐上前拦住:“这猪,我先拉到镇上卖掉,至于那马——容我再考虑考虑!”
有水眼睛瞪着春桐,很想说“你是干什么的”,话到嘴边没出来,只是叉腰怒视春桐。
凤馨妈在旁插话道:“有水,先这样吧,先把猪帮我们卖了,我们急需钱!”
有水不能顶嘴,只好同意了。
春桐对有水挥挥手:“跟我来,到猪圈里把猪捆起来!”
有水瞧瞧自己的西服,抻抻衣角,多么不想下到猪圈里去啊!可又想在凤馨面前表现表现,还是跟着春桐跳进了猪圈。
几个人一阵忙活,不一会就把那口猪抬到钱经理的130卡车上了。
凤馨跟车卖猪去了。
留下的春桐,坐在台阶上发呆。他心情非常的沉重,并不是因为这缠绵不断的霪雨。风来了就能把雨刮走!可那债,却是个大磨盘,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谁能帮把磨盘搬走?况且,为了完成他那伟大的事业,马上就要用到钱了!可钱,在哪儿呢?他心里一阵郁闷烦躁。直觉告诉春桐,他现在不能倒下,院里院外的两个家都靠他来支撑呢,危机时刻,他不能退缩,而是应该把塌下的天撑起来。
春桐打气精神,走进姚家的里屋,帮躺在床的姚强喂了水,又擦了擦身子。从里屋出来,看见凤馨妈正在炕上做布老虎枕头。
布老虎已经成型了,凤馨妈把彩色条做的老虎的眉毛眼睛缝好,准备停当后,她站在炕上从里墙的壁夹洞里拿出一袋荞麦皮,她把荞麦皮倒在笸箩里往布老虎肚里灌,干松的荞麦皮暴着烟尘发出了“丝拉拉”的声响,布老虎墩墩实实就站了起来。
凤馨妈看见春桐望着自己,便笑道:“做个老虎,避避邪!你叔天天躺在床上,要是身子不舒服就垫垫依依!——春桐呀,我老感觉咱家哪有相克的地方,就怕还有不吉利的!”
春桐安慰道:“那都是老理,不能信!”
突然,院里传来一个声音:“这天,潮不津的,被子上都是鹅涟!”随着一声喊,门开了,进来是吴婶!她看见春桐,便尖嗓说:“我们春桐就是孝道,将来你要是过来倒插门,我们就都放心了!”
春桐感觉吴婶的声音很别扭,扭头躲进了里屋。
吴婶在门口跺跺脚,把一 把粉色的塑料雨伞支在门框上, 进屋就斜楞着眼睛一阵乱寻摸,看见凤馨妈做布老虎枕头,就开了腔:“你可真会掐时间,老天爷不让你外边发财你就在屋里淘金!”
凤馨妈穿着针说:“这雨闷得我难受,找点活解解闷!”
“呦!”吴婶拿起了枕头:“这老虎做得真妙兴!还没安鼻子眼就活灵活现了,过两天得闲也给我做一个,家里摆个辟邪的祥器就是塌实!我那老不死的不抽烟不喝酒,就喜欢喝茶;大清早5点扒拉开眼睛第一项就是喝一茶铞子茶,一个月下来少说也得喝二斤茶!喝剩下的茶根我都给他凉干了攒起来,现在都有一小笸箩了,这要当老虎枕的心料,枕上去又香又凉快又祛火。
凤馨妈道:“你这辈子真是好命儿!他大哥成日介不温不脑不挣命,什么事也不操心,倒是活得自在!”
吴婶边帮凤馨妈缝线边说:“他上辈子不知怎么修行的好寻找到了我,算他运气!他酱油醋都不会打,三个饱一个倒,吃完了连狗都喂了!还不是托我的福!什么妖风邪气到了我这保管烟消云散!”吴婶说到这,斜眼往窗外的猪圈瞧——哎,猪哪?”吴婶冒雨跑到猪圈处扒着圈墙问:“猪哪儿去啦?”
凤馨妈直直腰,把针插到线轴上说:“卖啦!”
“什么时候卖的?”
“今天!”
吴婶在猪圈旁一时凝住了神,雨水浇在了衣服上,灌进了鞋里,她嗖呼跑到窗下的高炉处,脱了鞋,一边在炉火上烤着一边对屋里的凤馨妈说:“卖了手头就松快点!你就想着,人这一辈子千万别欠人家钱——我不是说你还我家钱——我是说呀,欠人家钱最难受。我那个没皮没脸的妹夫欠我的钱,我就到他家白吃白拿不说,临了,你猜怎么着,我吃了喝了,钱他一个子儿也少不了我!”吴婶看见锅台上烤着一个馒头,掰一块入进口里巴搭着嘴:“我月底没钱了,老头子今早嘴馋想吃两根油鬼,我说没钱吃什么,我还给你偷去?”说着,又掰了块吃。
凤馨的弟弟小明背着书包放学回来了,他看见吴婶吃锅台上的馒头,说道:“这馒头是我上学出门前烤的,我还等着吃呢!”
吴婶抹了抹嘴:“孩子都放学了,我该回家做饭去了!”说着,夹着那把雨伞回家了。
“妈!”小明看见吴婶走了,说道:“她吃我的馒头!”
吴婶刚才一顿抢白的话令凤馨妈直作呕,没有什么比给人脸色看更使人难受的了,这比打骂一顿更使人心痛。凤馨妈一阵心悸,胸闷使她喘不过气来,她身子一歪扶在了炕沿上。
门一响,凤馨回来了!她一脸的苍白,浑身都是泥水。
凤馨妈问:“猪卖啦?”
凤馨:“嗯!”
凤馨妈“卖了钱,先还吴婶!”
凤馨想了想,望了望憔悴的母亲,咬了咬牙说:“所有人的钱都不还!一个也不还!”
凤馨妈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看,先可着一家还,还清一家是一家!”
凤馨:“先等一等!这钱我有用!”
春桐急切问:“你去哪儿啦?怎么一身泥?”
凤馨:“我去丑儿岭了,把那死马卖了!”
春桐内心一阵冰凉,预感真的会有什么不详的事会发生了。
几天以后,一辆吉普车拉着一帮大盖帽的人来到了姚家,说是有人犯法了。
姚家人都蒙了,不知道好好的,怎么成了犯罪分子。
原来,钱经理请人把骡马踢了骨头,以驴肉的名义出手给了一个河南商贩。这个商贩把马肉当驴肉又批给了一批河南火烧夹驴肉的摊点,一时间镇上的驴肉火烧摊都用马肉替代了驴肉。
有慧眼之人识破内幕,举报给了工商局。
经过讯问马肉出自御窑村姚家,于是几个穿制服戴大盖帽的人到御窑村来抓人了。
有水和钱经理听到消息,早撒丫子跑了。
大盖帽来到姚家,要把凤馨带走。
春桐怎可能让凤馨蹲班房?他向警察自报说贩卖假驴肉的事是他本人干的,与姚家无关。
大盖帽仔细端详着凤馨,想也是,一个眉目清秀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干出马肉当驴肉卖这伤天害理的事呢?于是,就把春桐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