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了,春桐从坩土井回来,他向凤馨家门口望了一眼,看见凤馨坐在台阶上。春桐低头准备走过去!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他现在不想说。
凤馨叫住了他,递给他一个罐头盒皮子和一把剪子:“给我剪一个舀煤球的‘挖子’!”
春桐停下了,他没有理由拒绝。凤馨家的修修补补的活儿都是春桐份内的事,他不会撒手不管。他坐在台阶上,用剪子把铁皮剪成矩形,又找来一根尺把长的木棍,把铁皮钉在木棍上,一个舀煤球的工具就做成了。
凤馨用铁锹把煤沫和黄土铲来围成一个圈,又把桶里的水倒上,她望着春桐,突然忍不住笑了:“你看这煤,要想烧得透,烧得时间长,烧得有力,就要往里掺黄土,黄土不是煤,但是它可以使煤燃烧的时间更长!”
春桐:“千百年来埋藏在地下的煤,现在被人 挖掘出来维持人肮脏的生命,这都是欲望的结果!欲望啊......欲望......”
凤馨:“没空听你作诗!”煤已经和好,凤馨用春桐做的‘挖子’沾一下水,舀一个煤球晾晒在台上。她见春桐一副悲愤的样子,沉思片刻,放下手中的活对春桐说:“咱们到屋里去,我有话跟你说!”
俩人坐在了炕沿上。
凤馨:“我的事谁也没告诉,连我的母亲和弟弟也没告诉;但我却告诉了你,你是个文化人,应该知道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春桐:“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的母亲和弟弟?”
凤馨:“因为我怕伤害他们!”
春桐:“知道是伤害为什么还去伤害?”
凤馨:“因为他们,包括你,也包括我,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春桐:“当大家都不了解的时候,就说明你错了!”
凤馨:“我没有错!挣钱,养活自己,养活家……”
春桐:“什么什么?真想不到,一夜间你就变成了市侩!”
凤馨:“我不市侩!我是一个浑身是债的女人——我现在需要一个梯子爬到高处,再安全地下来,然后——把梯子扔掉!”
春桐:“我不明白!”
凤馨:“你应该明白!我们俩是一个人!生活、债务像一条绳子缠死了我们!我们要挣开这条绳索!”
春桐:“你是猪圈里的猪,笼中的鸟,浴缸中的鱼!”
凤馨:“随便你怎么说,只求你理解!”
春桐:“你就抱粗腿捧臭脚去吧!”春桐背起挎筐走了。
晚上,凤馨写了纸条让小明送进二门,自己则早早地站在后大地等春桐。
后渠的水依然在静静地流着,在冰冷的月光下泛着亮光,像一条白蛇。寒气避人,快要上冻了,冒出地面一个月的麦苗打了蔫。
凤馨只穿着一个褂子,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紧张,她的牙得得得直达颤。
可是,春桐没有来。
第二天的一整天,凤馨边干活边等春桐,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院子,可是依然没有春桐的踪影。
晚上吃完饭,凤馨夹上家里给父亲做棉裤的布料,慢慢向春桐家走去。春桐家有缝纫机,而且就在西屋,借用缝纫机就可以和春桐见面。
和从前一样,凤馨先奔正屋去见春桐妈,她把面料递过去,撒娇地让春桐妈教她怎样做冬装。
春桐妈把凤馨让到炕上,在面料上用粉笔画了线就把凤馨放到了西屋。
春桐并没有病,他正拿着笔记本整理笔记。屋中的地炉子已经升上,火焰炽热屋子里暖暖烘烘。他见凤馨进来,把大日光灯打开,把台灯关掉,然后依然是看他的笔记本,望也不望凤馨一眼。
凤馨把两条辫子往后一甩,也不看春桐,把缝纫机支好,“噔噔噔”地踏了起来。
春桐突然看见凤馨眼睛一个大一个小。人说大小眼,善恶脸。难道世界上的女人都一眼大一眼小吗?
凤馨的面料砸完了,当她准备做出要走的动作时,春桐一点表情也没有。
凤馨不得不靠近春桐:“你真的喜欢我吗?”
春桐:“我爱从前的那个凤馨!”
凤馨:“我还是从前的那个我,现在我提前抵押给你,你要不要.....”
“你......”春桐打喊一声,抡起手想打凤馨凤馨一个耳光,可没有下手,他高声喊:“无耻!”
北屋的门响了一下,春桐妈喊了一声:“干什么哪?”
凤馨回道:“没事!”
片刻,正屋的门又关上了。
凤馨两手按住春桐的手:“你相信我?”
春桐气急道:“相信!相信!我相信!”
“你听我的话?”
“听!”
“男子汉说话可算数?”
“算数!”
“那好!”凤馨两手捧着春桐的脸,慢慢问道:“我们俩是不是要开井?我们俩是不是要开琉璃窑厂?”
春桐:“当然!”
凤馨:“那是一项非常浩大的工程,需要场地、资源材料、设备、人员……还需要天量的钱,这些,这些光靠身无分文的你我什么时候才能完成自己的理想?”
春桐:“我会有办法!”
凤馨:“做买卖不能等!当你无能爬行的时候,人家早到了终点!那时你将一无所有!”
春桐:“你有什么办法?”
凤馨若有所思道:“我一定为你……不,为了我们,借到钱!”
春桐:“你一个姑娘家,没有这个能力!”
凤馨:“你只管好好准备开井所需要的一切工作,其他的先不用管!”
春桐:“你有什么能力让说出这样的大话来?”
凤馨眨眨一只眼:“聪明和智慧!”
春桐:“无聊!”
凤馨轻轻打了春桐一下脸蛋:“小心眼!男人都是小心眼!我今天专门要治治你这小心眼!”
春桐:“我不需要!”
凤馨:“世界上的事情由不得你我!等着,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等到我们的窑火升起那一刻,你就明白了……”
春桐:“我劝你不要走那一步……”
凤馨:“别说了!你记住,你要践行你对我的誓言:在开琉璃窑的路上,你完成一项工作,都要往碗里放一粒豆子!我每天拿着一个碗,一堆豆子,在等着你……”说完,凤馨走了。
正屋的门响了一下之后,春桐爹进了西屋:“吵架啦?”
春桐叹了口气,摇摇头,没说吵架,只说凤馨要到有水的公司去工作。
春桐爹道:“她是她,你是你,人家没有义务为你活着!”
春桐:“她这样做没有道理!”
春桐爹:什么叫道理?跟着‘头’(首)走就是道!什么是理?有王才有理!”
第二天中午,有水差三愣子叫来了凤馨。
凤馨趁母亲没在家,偷偷溜出家门,走进永定河日杂公司。
院子里堆满了大缸塑料管瓷坛子等等杂物,令她眼花缭乱。她跟着三愣子走进北房的钱经理的办公室,就见钱经理穿着西服笔挺的坐在办公桌后面。他个子不高,白白的小方脸上有着一个大尖鼻子。
钱经理见凤馨进屋,站起身,倒了一杯茶给凤馨,招呼她坐下。
凤馨紧张的心踏实下来,她感觉钱经理不是那种冷血冷面的人。
钱经理仔细打量凤馨,心里大吃一惊,这么一个农村姑娘有这等高超的经商头脑,竟然敢挖井开窑!他在琢磨,他来御窑村,就是冲着琉璃窑来的,早就想投资琉璃制作行业!只是初来乍到,找不到入门头绪,今天不经意的头绪就理出来了!他早就听说,这姑娘与琉璃官窑的武窑作的儿子是一对鸳鸯!那么,今天资助她,不就是资助武窑作吗?到时候,人才就来了!
钱经理对凤馨笑道:“怪不得有水炒着闹着要介绍你来我们公司工作,你果然不但人儿长得喜庆,还是一位有经商头脑的人!”
凤馨:“我不会经商!”
钱经理:“不!不!你已经在经商了!”
凤馨:“你知道御窑村历史吗?”
钱经理:“略知一二!”
凤馨:“我们村有700多年历史!”
钱经理:“几千年窑火不断!”
凤馨:“对的!从前御窑厂的官吏是朝廷五品顶戴花翎,天下的很多琉璃构件都是我们村烧制的,包括现在的天安门的吻兽,都是我们村烧制出来的!”
有水不耐烦道:“那琉璃制品整个肉身子就是坩土捏的,卖的就是坩子土钱!”
钱经理:“你的想法是……?”
凤馨:“我有坩土矿开采证,准备开发一个废弃的出坩子土的井,叫2号井!我想跟有水借钱!”
钱经理:“你敢保证你开采出的坩土有人要吗?”
凤馨坚定道:“我们将来还要拥有自己的琉璃窑厂!这需要大量的坩土!恐怕一个井的资源都不够用呢!”
钱经理:“谁要开琉璃窑?”
凤馨:“我们院的春桐!他盘过来一口旧井!”
钱经理:“就是那个……官窑里武窑作的儿子吗?”
凤馨:“对!对!他爹是官窑的窑作!春桐是他的儿子,将来……他的目标可大了!”
钱经理:“你,可以保证,春桐会用你的坩子土吗?”
凤馨笑道:“我当然可以保证!”说完,笑道:“我们俩是一家,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钱经理,这点帐好算啊!”
钱经理:“怎么讲?”
凤馨:“他春桐不用,我们还可以卖官窑啊!”
钱经理:“你真聪明!”
钱经理对凤馨道:“你的事,我跟有水商量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合作的好!这开坩土井这么大的工程,一个人是很难胜任的!更何况,你一个小姑娘家!”
凤馨摇摇头。
钱经理:“你把春桐叫来,我们聊聊!”
凤馨又摇摇头。
钱经理笑道:“你很固执!我跟你说,商道上讲交易,交易交易有‘交情’大家发财才‘容易’!”
凤馨又摇摇头。
钱经理见凤馨依然没有合作的意愿,便对凤馨道:“这样吧,你先考虑考虑!其余的,再说!”说完,让有水与凤馨再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