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桐把坩土井开成功后,又回到官窑学手艺去了!
在御窑村的官窑厂,窑火在燃烧,现在又一批构件要出窑了。今天出窑的这一堆建筑琉璃素坯件,有庙宇屋顶大脊上的一对“鸱吻”,还有其它仙人、龙、凤、狮子、天马……等十几种建筑脊兽。特别有看点的是,这些构件中的狮子和仙人两件素坯构件,是八十年代一位农民小后生---春桐制作的!从设计、制模、雕塑、烧制都是春桐的手艺,这在御窑厂可是破天荒的一件大事。
为了展示儿子的手艺,开窑的这一天,春桐爹请来了御窑厂上釉车间的老搭档张釉作来一起开窑!一来让他分享下喜悦,二来想让春桐拜拜师!要知道,春桐已经把琉璃业的“上三作”的两作“稳作”(负责设计制坯)、窑作(负责烧窑)学的差不多了,就差“釉作”(上色烧釉)一项了!而上釉这手活可是琉璃业的看家本领,要把“配色折子”的秘方学到手,只有对釉作师傅五体投拜才能得到真传实教!
开窑了,春桐穿着蓝色的帆布工作服,缓慢的走向窑洞。已经熄火的琉璃窑虽然凉窑3天了,依然有着温热的余温。春桐紧张而又兴奋的把封口砖一块块移开一开。他满头的汗珠时不时掉在地上,窑里燥干的地面似乎噗噗溅起烟来!他摸到窑里仔细地用眼扫了一下全部坯件,还好,没有一件裂碎,当初怎么摆在那里的,还都稳稳当当立在那里。他蹲下身,心里彭彭乱跳着用手摸了自己亲手做的坯件,啊!他心里一阵狂喜,自己烧制的坯件基本良好,没有踏裂现象,和官窑厂其他老师傅的构件没什么两样。他默默在心里呼喊:很好!很好!
当春桐小心的把一个个坯件搬出窑外,轻轻立在地上后,人们都满口称赞,这批素烧琉璃建筑构件只有个别或有裂纹或有走形外,绝大多数都达到了上釉彩烧的水平。
张釉作个子不高,眯缝的小眼睛上戴着个黑边眼镜,看上去深高莫测。他望着春桐的作品,极其羡慕中还有着几分吃惊:“火候好啊!火候好!”他称赞道。
春桐爹:“张兄高见?”
张釉作:“火候好呀!你儿子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好年代,如此年轻就可以大显身手!”
春桐爹:“他乃才出茅庐,一身嫩气!这一窑没烧糊,我看凭的全是运气!”
张釉作:“谦虚!谦虚!素坯烧窑火候最难掌握,俗话说‘火前汗换银火,火后眼挣金’!这窑火由低到高拿捏的很到位!”他拿起那个仙人的构件仔细端详:“令公子真乃骑凤仙人,聪颖觉慧,将来一定会是御窑村中迷雾指航的人物!”
春桐爹:“过奖!过奖!将来……将来什么都不重要,跟你学学上釉的手艺才是最重要的!望张兄给与赐教,我必重谢”
张釉作哈哈大笑,没置可否。
在一个闷热的下午,春桐走进御窑厂涂釉车间,正式向张釉作学习上釉这道制作琉璃构件最难的也是最秘密的一道工序了。
张釉作笑眯眯领着春桐进了车间的第一道门。
车间内工人们忙着给琉璃瓦浇釉,屋里地上摆满了刚刚涂上釉彩正在晾晒等待第二次烧制的半成品。
紧接着进了第二道门,里面是一堆堆成袋的化工原料,然后是张釉作的办公桌。
进了第二道门,张釉作的笑脸没有了!他指指码放的化工原料,对春桐淡淡道:“你先熟悉一下化工原料!”然后就戴上眼镜,一声不吭地看起报纸来。
春桐认真熟悉那些化工原料,有氧化铁、氧化铜、氧化钴、高领土等等等,就是这些奇奇怪怪的的小金属,可以烧制出五彩斑斓的颜色!他感到,琉璃的釉彩工艺五花八门,他不知道能不能学会。当春桐往里看时,猛然发现,里面还有一道门。
第二天早上开工,春桐原以为张釉作会安排和他一起调色配浆,可当二人把各色原料搬到屋里那个最小的门口之后,张釉作抬腿迈进小门,春桐要尾随跟进时,他却被留在了门外。
张釉作:“你在外边,我需要什么原料你递给我好了!”
春桐惊愕,立在那里不知所措。
张釉作站在屋冲着发呆的春桐:“嗨!嗨!”
春桐惊醒:“奥奥!”
张釉作:“把那两个袋子给我!”
春桐赶紧往里运原料,当两个袋子放进去后,小门“彭”地又关上了。
春桐站在门外,把耳贴在门缝听里面的声音,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当他想顺门缝往里看时,门又“筐”地打开了,张釉作拎出一袋子原料,对春桐道:“去把这组配好的料拎到搅锅处!”
当春桐把那袋配好的原料拎到搅拌锅处后,张釉作又从小屋扔出了2袋,春桐小跑着把这两袋赶紧归位。
张釉作把一袋料倒进一个大铁锅里,指指锅中的料问:“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春桐还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知道琉璃建筑构件的颜色有黄、绿、红等等,可这用来染瓦釉料一点颜色怎么也没有呢?他挠挠头,呲呲牙:“不知道!”
张釉作:“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春桐手伸到锅里用指头捏捏那原料,等待张釉作告诉他这化工原料的名字。
张釉作“奥”了一声,轻声道:“以后就知道了!”
这种回答,让春桐有被捉弄的感觉。他忍住情绪,蹲下伸身,假装细细分析原料的成分,这样可以消化掉自己的火气。
张釉作指着旁边的一个水桶对春桐道:“接桶水倒锅里!”
春桐拿着水桶到自来水管接了半桶水,拎回来就往锅里倒,被张釉作拦住了。
张釉作:“接满!接满!溜溜的……”
春桐又拎桶接了二回水,倒入锅中,不知因为紧张还是什么,他满头汗了。
张釉作:“一波料,对一桶水!”说着,指着一把大勺子让春桐拿起来不停的搅拌。
春桐拿着勺子不停的挠着锅底,勺子与锅的摩擦发出“呱呱”的响声。
张釉作:“可别小瞧了这一袋料加一桶水的调釉程序,这可是几代人摸索出来的规律!”
春桐挥着膀子不停的搅拌,勺子与锅底的摩擦不时冒出怪声,每一次他心里都打“激灵”,汗流的更多了。
“累吧!”张釉作道:“从前这料里的铅熔块,都是没提炼的纯铅块,那要用火来熬,那铅有毒!熬不了几年你身体垮了,娶了媳妇你都用不上,连孩子都生不了!你知足吧!”
春桐熬好一锅,就倒入桶里,分几次给车间送去,然后熬下一波原料。
全部完工后,张釉作就在窗下的桌子旁抽烟看报纸。
春桐并没有闲着,要按师傅的吩咐将所有器具清理干净,稍喘口气,还要把师傅染脏的工作服手套洗干净。至于那第三道门的小黑屋,他从来没进去过。春桐趁张釉作上厕所的空隙,偷偷地顺门缝偷看过里面,发现里面除了台秤以外,竟然还有一个保险箱。他知道,写有原料配方的“配色折子”就在保险箱里,虽然近在咫尺,却连摸一下的权力也没有。
时间就这么耗着,春桐每天就是把张釉作配兑好的料,用水搅匀后,再一桶桶拎倒车间去!然后就是打扫台子,然后就是洗那每天洗又每天被沾上泥水的工作服,至于那些烧釉的原料,春桐连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怎么配置了。
春桐爹让儿子去上釉车间去学习,预先知道是一条艰难的路,但现实是比预想的更艰难。眼看时间就这么过去,春桐爹觉得也不是个办法,思前想后他决定请张釉作一顿,一来增加增加感情,二来可以探探他的底细。
这天天气闷热,春桐爹来到上釉车间,见张釉作穿着厚厚的工作服满头大汗的在修理一个破电扇,忙走上前给扇着扇子道:“这老掉牙的东西,应该向厂部申请换一台了!”
张釉作见是春桐爹,笑道:“就是轴承缺机油了,上点油就好了!”
春桐爹:“上釉车间烘干炕再加上密闭的窗户,你们最大的‘福利’就是热!应该有点特殊的降温的东西才好!”
张釉作:“谚语说的好,干琉璃建筑件是‘三伏四伏井台走’!现在别说是啤酒,就是有口‘井拔凉’也行啊!”
春桐爹:“怎么着?晚上我请客,来它几碗啤酒解解乏!”
张釉作哈哈笑道:“客气!客气!”他叹口气道:“要请也是我请,令公子学艺未果,兄弟我惭愧之极!”
春桐爹摆摆手道:“哪里!哪里!还是我儿木讷缺乏灵气!”
张釉作摆摆手,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春桐爹:“街上李家小吃铺的‘猪口条’不赖,上午宰猪下午口条就上桌了,鲜嫩香溢,再来它几两现酿的‘烧锅’,晚上我请客,咱们喝几盅!”
张釉作知道春桐爹请客的意图,心照不宣,恰好他与春桐爹也有话要说,晚上聚聚也好。于是自谦道:“兄弟我带徒无果,要请客,也应该是我做东!”
“哪里!哪里!”春桐爹摆手道:“琉璃釉彩这手活历来是保密工序,兄弟能给我儿一个机会,我就不胜感激了!”
张釉作哈哈笑。
晚上,春桐爹拉着儿子与张釉作来到李家小吃店,相席而坐。
春桐给师傅连满几杯小烧锅之后,张釉作拍拍春桐的肩膀不尽感慨道:“小子,不是大叔吝啬!这釉彩配方不外传,是行业不公开的秘密!我身在人屋檐之下,也有难言之隐……身不由己噢!”
春桐爹听其此言,内心明白了一半,于是对张釉作道:“你我兄弟一场,多年交情,事情至此,下一步……我还是听听你的意见!”
张釉作:”我有两个想法,让兄弟参考!”
春桐爹:“请教!请教!”
张釉作:“继续跟我要慢慢学一段时间!”
春桐爹不解地望着张釉作。
张釉作:“你还不清楚?你我一年后我就退休了,退休后你闲不住,我也闲不住啊……我们就放开手脚了!”
春桐爹摇摇头:“太慢了!”
张釉作夹口菜送到嘴里,又闷了口酒,拍拍春桐的后背:“大路通天,各走一边……!”
春桐焦急地等待着下文。
张釉作慢慢道:“你看天坛祈年殿那三层蓝的琉璃瓦,叫‘天坛蓝’,那釉彩就是咱们村釉匠独家创造的!1752年天坛祈年殿重修,那穹顶上、中、下三层檐,本来是蓝、黄、绿三种颜色!重修时皇帝非要把三个檐瓦改成‘蓝’一种颜色,这可是刁难人之举。既要保持原祈年殿的的辉煌、气派、威严之原貌,还要用单一蓝色取代前三种颜色,咱村先辈可是动了脑筋!釉匠们想,你皇帝敢改,我就‘敢变’!于是,把以前的孔雀蓝加深加重,变成深蓝,这样祈年殿的蓝瓦就神威地傲宇蓝天之上了!烧制这一举世独特的釉彩,被后人誉为“御窑村天坛蓝”,独享天下!”
春桐爹和春桐频频点头,忙着给张釉作满酒。
张釉作拍拍春桐:“咱们这碗饭,不要守成,要勇于摸索!凭你的小头脑,自己摸透釉彩这点小技艺,不难……再不成?一、两年以后还有你大叔我呢!”
春桐爹猜透了张釉作的用意,真佩服他的对策:“令兄高见!夜黑凤高,也未必非要住店,往前疾走一夜,晨曦依然可见!”
张釉作小声道:“大路通天,各走一边!我们施展抱负还在后边!”
三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