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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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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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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窑村的窑火》连载

第七章

春桐来了。他在接到火柴盒的那一刻就猜到盒里一定有凤馨的纸条。他刻意在镜子里看看自己的脸还有没有黑泥水,实在不放心,他又拿毛巾狠狠擦了几把,然后匆匆来找凤馨。在离凤馨有二、三十步远的地方,春桐压底声音问:“有事吗?”

凤馨低头小声问:“你说呢?”

黑夜遮不住凤馨那潮红的脸颊,楚楚动人的身姿在月光下更加突显曲线分明之秀色。她把身子背过去,装成一副温怒的样子,把辫子往后一甩,向麦场走去。

春桐的身子在微风中抖动,不是冷,是热!他的眼睛里柔动着水,和月亮一样的亮。

麦收后的场院,没有了探照灯的强光,没有了脱粒机的嗡响,没有了人声的鼎沸,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新添出来的麦垛把本来幽静的麦场装点得更加幽静。

凤馨和春桐并肩坐到了麦垛上的顶上,一个麦壳粘在了凤馨的额头上,春桐用手捏下来:“有事吗?”他又傻傻地又问了一遍。

“你一点……也不关心我!”凤馨碰了春桐一下肩膀,撒娇地嘟囔。

春桐沉默下,说:“我忙,我真的很忙!”

凤馨:“你不想搭理我!”

春桐:“我天天都在想你!”

凤馨:“我没感受到!”

春桐:“我每天都用眼睛跟你说话,是你不看我的眼睛!”

凤馨:“你让我每天读你的眼睛?”

春桐:“它每天都在告诉你我的烦恼、我的忧愁、我的贪婪、我的欲望、我的追求……”

凤馨按住春桐的手:“别贫嘴了,我有事跟你商量!”

春桐:“什么事?”

凤馨:“我想做买卖!”

春桐:“卖什么?”

凤馨:“碗坨!”

春桐:“行吗?”

凤馨:“我想没问题!卖猪的钱还在我手里!卖碗坨无需大本钱,置点桌子椅子就行了!有人吃,就卖;没人吃,就拿回家自己吃!反正也赔不了本!——村广播站恐怕也快撤销了,我早上画个卯,其余的时间就是我的了!”

春桐沉默思考。

凤馨激动起来:“我要挣钱!我要养家,我要还债,我还要支援你的事业!”

春桐按住凤馨的手,想了想说:“也好,去试试!我爸爸做碗坨有一套,明儿我让他给你示范示范!世上的事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凤馨高兴笑了:“这还差不多!——到时候你每天到摊上来看看我,好吗?”

春桐:“行!但我只陪你头一天,就一天!”

凤馨咯咯的笑了,随后她严肃道:“我一天也不用你陪!”

春桐:“你读懂了我的眼睛!”

凤馨:“开琉璃窑的事,是最大的事,是最高尚的事,是最有前途的事,我会用毕生的力量支持你!我向你保证!”

春桐:“你就是我的力量,你就是我财富!是金不换的财富!等着,等着,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一定把窑火起来!”

凤馨依偎在春桐怀里。

老槐树下龙井旁的空场上,响起了孩子们在做游戏的歌谣:

                    锯盆锯碗锯大缸

                    缸里有个小姑娘

                    小姑娘十几啦

                    十七十八该娶啦

                          .......

当所有做买卖的家什一应准备俱全的时候,春桐的爸爸武窑作如期来到姚家来给凤馨做示范了。

“碗坨”,就是用荞麦面蒸成团,晾凉后再用刀消成寸长的薄片,浇上用酱油醋麻酱蒜沫吃的一种夏令小吃,在河北一带也叫“扒糕”。

从屋里拉到窗棂处的白炽灯发着炽亮的光,把高炉(在屋外窗下的炉子)和院子照的亮亮堂堂。与每晚不同的是,高炉的煤火没有用“湿煤”(煤沫)封上,而是添上了“大煤”(煤块),火眼吞着火舌把炉棚照得通红。

凤馨妈用水汆给春桐爹砌了一茶铞子茶,让凤馨端给他:“他大哥!你说这活……她一个丫头家弄得转吗?”

春桐爹抿了一口茶,慈爱地望着凤馨,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这碗坨的摊子从前在街上还能看得见,现在断了档!孩子们把它恢复起来,也是对传统小吃的发扬光大;咱卖的是自家地里长的荞麦,卖的是手艺,卖的是工夫钱,怎样赚钱?把没用的变成有用的,就能赚钱!到市面上见见世面,锻炼锻炼没坏处!”

凤馨把一只大铁锅坐在火上,又把两层笼屉扣在铁锅上;然后拿过一个瓷盆来,用葫芦瓢从面口袋里舀了几瓢荞麦面放在高脚凳上,又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递给春桐爹:“您从头直尾给我演试一遍,让我看看怎样做的筋斗可口!”

春桐爹洗了手, 在面盆前叉开腿,接过凤馨递过来水瓢往盆里浇水:“碗坨吃的是筋斗劲!”春桐爹身材高大圆滚,阔圆的脸上从两鬓到两腮长满了连毛胡子; 他面相“凶猛”,可奇怪的是他性情温和,走路迈着八字步,说话一字一顿,浓眉下的一双大眼睛总是在慈爱地微笑;他现在是异常的兴奋,络腮胡子在满 面红光的脸上翘立起来,额头沁出汗珠;面盆里的荞麦早已和成了团,并且被他揉得塍锃光瓦亮。他对凤馨说:“要想让碗坨筋斗,用盐水打面团是关键!”他让凤馨往瓢里兑点热水,又撒了点盐,他躬着腰叉着腿一手打面团一手往面团上浇水:“少浇水多捶面才能把面筋打出来!”春桐爹的手在面盆里滋滋的响,面浆在盆里打着旋不一会就变成了玉亮亮的糊状。

凤馨妈把一个浅筒盘子摸上一层香油,把春桐爹打好的面浆用勺子舀进盘子里,让凤馨装进锅里。

火上的锅早开了,呱嗒呱嗒冒着蒸汽,凤馨把妈递过来的盘子装进蒸锅;蒸屉年久已经走了形,她用毛巾在笼屉上围了一圈,又在屉上面压了个小案板。

15分钟后揭锅了,凤馨把下了锅的盘子在凉水盆中“拔了拔”,然后扣在箅子上,碗坨胶冻一般光亮亮颤微微从盘子中脱颖而出。

小明从屋里跑出来,喊着:“好吃的奥,先让我尝尝!”

凤馨打着小明的手:“馋虫!凉了才能吃呢!”

“不妨!不妨!”春桐爹道:“凉啊热的不管它,先让咱们的小明儿的嘴过过年!”说着,他把刀沾了凉水,把碗坨在案板上切成寸长的小片,装在一个碗里,让凤馨浇上麻酱醋汁蒜沫调好的调料,慢慢地端给小明:“来喽——扒糕一碗,冰凉爽口!消食解毒,润肠顺气!”

小刚儿吃的满嘴都是麻将。

春桐爹又切了一碗,对小明道:“这一碗送里屋去,让你爹也尝尝!”

凤馨妈脸上绽开了笑容,她对凤馨说:“好好瞧着点,别到时候你没学好手艺赖袄袖!”

凤馨“恩”了一声,给春桐爹端了一杯茶。

御窑村三官阁外的东货场,是连接山里和平原的交通要道。山里人背着山货在货场子卖掉;再买些生产资料或日用品再返回山里。这期间,他们要在货场歇息一下,抽袋烟,喝点水,吃点早饭。

早上的东货场最热闹。天麻麻亮就有许多人影在晃动,到7点钟时,从过街楼往东到永定河公司到御窑厂大门口已经是人群熙熙攘攘了,街两边的摊上人声喧哗秤盘作响。

凤馨早上6点钟到广播站点了个卯,播了两个通知,看看没什么事了,就回到家推起架子车进了东货场。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做买卖。想到把别人的钱装到自己的口袋里,她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恐惧感。她心理胆怯,手脚慌乱;心理告诫自己:别怕!既然上了这条船了,就要撑到底。为了缓解压力,她满场子找闺蜜冬梅。

冬梅与与豆腐坊董勤的儿子老蔫相好几年了,她每天帮老蔫摆摊卖豆腐。

当凤馨把架子车推到冬梅老蔫的摊前时,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冬梅看见凤馨,扔了自己的活计抢上来帮助凤馨卸东西!冬梅一边摆桌子一边说:“你真蔫有准!谁也没言语一声就练起来?”她看见凤馨脸色苍白气喘嘘嘘,知道这是生意场上初出茅庐的人的通病,于是说:“你先在凳子上坐会儿,我先帮你照看着!”冬梅说着上案操作起来。

凤馨内心一阵自责,她为自己的胆怯虚荣而懊悔!你不是很有能力吗?你不是想得好好的吗?你这样退却下去怎么回去向家人交代?想到这,她接过冬梅手中的家什干了起来,对冬梅说:“你赶快忙你的去吧!我这是玩,别耽误了你的正经买卖!”她鼓起勇气把桌子板凳擦干净,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她戴上围裙开始切碗坨,她一片一片慢慢地切着,这样做可以使自己能长时间的低着头,不必直面过往的人群。

第一个顾客来临了,不是别人,是有水。

有水拉着一条看货场的大洋狗,怔怔地望着凤馨:“大妹子!当老板啦?”

凤馨不搭理他,瞪了她一眼,继续干手里的活。

冬梅走过来,对有水道:“挨刀的!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拉着你兄弟在这逛荡!”

“别喈!”有水把狗拴在板凳腿上,他人也坐了下来:“我刚在公司值夜班回来,早饭还没吃呢!等我填饱了肚子你再给我一刀——来一碗!”

凤馨没有动弹,依然在切手里那块碗坨。

有水见凤馨不理睬,自己径自拿了一只碗,把凤馨切好的碗坨装进去,在几只罐头瓶子里各舀了调料,搅拌好了用鼻子闻了闻,皱皱眉头走到凤馨面前,点着凤馨的脑门:

                           点,

                           点牛眼;

                            牛眼花,

                            卖甜瓜;

                            甜瓜苦,

                            卖豆腐;

                            豆腐烂,

                            卖鸡蛋;

                            鸡蛋臭,

                            卖......

凤馨扬起刀呵斥道:“再胡说!看我的刀!”

“好!好!”有水笑着,他一脚着地,一脚支在凳子上坐在 了桌前,他夹了一片放入嘴里,又夹了一片扔给了那条大狼狗。

那狗嗅了嗅,舔也没舔一下就把头扭开了。

有水戏笑道:“你这玩意连狗都不吃,甭说人了!你这不是赔本赚吆喝吗?”

凤馨见有水糟蹋自己的东西,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朝冬梅老蔫那儿望望,他们俩正忙着,她无力地坐在凳子上。

“还是我给你开开张吧!”有水边吃边对凤馨说:“不是长个脑袋就能赚钱的!庄稼人吃高粱谷子白薯土豆都吃伤了,谁还吃你这荞麦疙瘩?不砸锅才怪呢!”有水动了真感情:“凤馨!我也是没出息,这些日子我都戴上愁帽啦,到了晚上就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就跟烙饼子,脸朝上,是你那眼睛;脸朝下,是你那辫子;左翻身,是你身子,右翻身,是你那屁股蛋子,这些东西赶也赶不走!我知道我不如春桐,可我……我成熟的晚,你不能用老眼光看我!没听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吗?你穷得背一篓子债,再嫁给一个穷鬼,你俩是一穷二白,一辈子没有也不会有翻身的日子!再说,人家当了工人,有了粮票,人家还要你吗?我现在不是从前了,我现在是公司的副经理,县长书记也不敢小瞧我一眼!我是可怜你,你过来跟我干,怎么样?”他站起来贴着凤馨耳根:“我这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不就是干活吗?挣钱过日子呗!我他妈还吃了你?”有水说完,甩下碗坨钱,走了。

日头冲上了中天,天气灼热烤人。凤馨慢慢把白围裙摘下,呆呆地望着远去的有水,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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