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2号井口,是御窑村比较老的一口坩土井,多年开采,似乎就要枯竭,曾经多次塌方漏顶。初进巷道,坡度还算平缓,大约以30度的坡度向里延伸。但走到几十米后,由于此层坩土挖尽,迫不得已又40度斜坡向下挖掘,人们起名叫“垂井”,并在此处凿有”石窝”,脚插在石窝里向上爬行,肩背着东西最危险。不但危险,这地段最要命的经常“冒顶”(漏水塌方),多次死伤过人,所以开井的窑主都不在碰这口井。但2号井是坩子土质量最优良的一口井,坩土洇泡后无杂质,制泥胎油光瓦亮,是琉璃窑最上乘的坩土。
春桐、凤馨不顾反对,决定偷偷开采2号井。
俩人定了个计划,先跟开井的同学借点下井用的工具,然后下井,把作业坑道试探性改变方向,以规避危险的地段;如果开采成功,再借钱添加设备,召集人马大规模开采。只要见到坩子土,就是见到了钱。
说干就干!这天,春桐凤馨二人顶着矿灯,拿着铁掀搞头摸到井底。
凤馨还是第一次下井,多年未见人的巷道潮湿泥泞,似乎见不到路,有的只是阴冷。更可怕是那巷道的“道桩”,木头几乎都要腐烂掉,似乎一碰就要掉下来,有一种就要“塌下来”的感觉!但她抑制住了自己的恐惧。想到如果开井成功,想那“泥土变成金”,她心就跳!自卖碗托摆摊以来,她就有了“数钱”的习惯,那是最快乐的感觉!
春桐是多么不愿意凤馨跟着自己下井啊!一个女孩子干这种活儿,可能是天下没有第二个这样的女人了!但是,他还是只能让她跟着自己,如果她不在身边,自己一个人在井下也不现实。他只能小心地搀扶着凤馨,以减少她的恐惧。
快下到距“掌子面”还差几米的地方,春桐拉住凤馨停下来,静静的朝下观察,掌子面处并没有什么坩土,只是有一汪水。
俩人静静的站立着,无所适同。
巷道真静,从巷顶上滴漏下的水珠砸在坑道的水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凤馨:“没有坩土?”
春桐:“有!”
凤馨:“在哪儿?”
春桐:“在水下!”
凤馨:“怎么挖?”
春桐:“你站住别动!我下去探查一下!”
春桐缓慢扶着巷壁往井下移动,这里已经没有了巷木,裸露的就是那油渍渍的坩土!他双手摸着巷壁,也就是那坩土,好像在给它们诊脉。他早已经察觉,巷道已经悄然向东改弯,那是当年挖井人为了规避地下暗河被迫做出的决定。
当春桐回道凤馨身边时,她问:“怎么样?”
春桐慢慢道:“巷道眼前是向东拐,恐怕行不通!我们要是干,就向西拐试试!”
凤馨道:“这眼前巷壁上都是坩土啊,开挖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拐来拐去的?”
“你真傻!”春桐道:“下窑人只能老鼠打洞那样往前挖!如果把眼吧前挖成大厅,就天塌地陷了!”
凤馨:“哦!我们怎么办?”
春桐:“暗河位置已经确定,就在正前方!我们把巷道向西拐,不,在离暗河几米的距离向西拐,再挖一个新巷道!”
方案一经确定,春桐测定了位置,两人立刻开始行动。
春桐手拿搞,凤馨手拿铣,两个人和坩土搅合在一起。
经过几天的挖掘,新巷道快速推进,采掘出来的坩土,堆积在巷道上,令人欣慰,
春桐对凤馨道:“累不累?”
凤馨用手摸摸坩土:“累,像云一样消失了!”
春桐:“手疼不疼?”
凤馨用手摸摸坩子土:“疼,像雨一样跑掉了!”
春桐:“你看你,满脸黢黑,像张飞!”
凤馨笑道:“你看你,浑身臭汗,像个要饭的!”
两个人都笑。
凤馨拿起一块坩土:“这一块土,就跟碗坨一样能卖钱!明天我用背筐背到井上就卖钱,得卖多少钱啊?”
春桐:“没有钱,想钱!有了钱,害怕啦?”
凤馨:“不!就是感觉像是做梦!”
“不用你往上背!”春桐道:“过几天咱们就把井道打上桩,然后雇人下井!如果效益好,咱们也架上卷扬机,挂上斗车往上拉……”
“那赶兴好了!”凤馨道:“省时又省力!”
春桐:“到时,你就是窑头!”
“不!”凤馨纠正道:“那叫……经理!”
“好!”春桐道:“姚经理,你还挺时髦!”
凤馨沉浸在幸福中,她喃喃自语:“我这边开井,你那边学习琉璃窑手艺,到时开个琉璃瓦厂……好日子!好日子!”
春桐拍拍凤馨:“姚经理,那么现在咱们继续工作吧!”
正当俩人说着笑着往下挖时,突然春桐的镐头冒出了火星!“糟糕!”春桐低声道:“遇到花岗岩了!”他把凤馨的锹拿过来,扩大了曹面。但,依然是岩石!
凤馨:“怎么办?”
春桐:“先上井!下午借大锤和钎子,咱们凿!”
下午,俩人吃了点饭,午间不敢休息,就下井凿那岩石。
春桐抡着大锤,嘴里发出“哏哏”的声音,大锤砸在钎子上,冒出火花。
凤馨扶着钎子,手臂震的生疼,她压住牙,屏住气,迎接春桐的每一锤。
火星在阴暗的巷道内崩溅,一闪即逝!锤声震颤着洞穴,隆隆作响。
突然,不知哪儿传来一阵轰嗡嗡的声音,春桐静耳一听,扔下手里的镐头拉着凤馨喊:“快跑!要冒顶了!”
凤馨不知道怎么回事,嘴里嘟囔着:“怎么了?”
春桐一脚踹掉凤馨手里的锹,大喊:“快跑!”随后,死命连拖带拉带着凤馨往井上跑。
随着一阵轰隆隆哗啦啦的声音,水和泥浆从原旧掌子面涌冒出来,向上蔓延,不一会,就吞噬了春桐凤馨新挖的新巷道。
当春桐、凤馨重新返回井底,新挖的巷道和采出的那点坩子土,都没有了踪影,有的,只是一汪水。
春桐扶住冷冷的巷壁,顿足叹息。
凤馨一屁股瘫坐冷冷的巷道上,绝望的叹道:“完了!”
“不”沉默了半晌,春桐低沉道:“还有希望!”
凤馨:“有吗?”
春桐:“之所以造成现在的状况,是因为我们前期工作没有做好!我们应该把暗河段的巷道打桩,灌上水泥,排除危险!然后,再施工……”
凤馨:“那,要很多钱!”
春桐:“想办法!想尽一切办法!干到底!”
凤馨:“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呀……”
嘎——!嘎——!在蓝色的碧空上,一队大雁排成人字型,无声地震动着翅膀,飞向远方,向他们的第二个家园,艰难地飞去。嘎嘎的雁叫声从长空穿透下来,凄厉在对子槐山区回荡。
在丑儿岭凤馨家的三分旱地里,凤馨穿着那件红格子挂衫,脖子上围着一条白色的纱巾,在凝望着远去的大雁,她两眼直直地目送着,目送着......
她在想春桐。往年都是春桐和她一起收两家的白薯,那季节是他俩最快乐的时光,因为两人可以名正言顺的厮守在一起。现在,她这这时光没有了,她感到有点失落,不,是有点焦虑!自开挖坩土井失败后,就沉入深渊似的,没有了生活目标!春桐在干什么?是去官窑厂里学手艺去了吗?还是在依然纠缠那危险的2号井?他什么时候能开起自己的琉璃窑厂呢?
凤馨恨自己,恨自己没有本事!这样下去,就会拖累春桐轰轰烈烈的事业,这真是一种罪责了。
一阵秋风吹来,田地里枯败了的秸杆发出哗啦的声响。凤馨打了个冷颤。
凤馨又重新握起了三齿镐。
薯秧子昨天就已经全部割掉,在地下孕育了一个夏天的块茎有的露出了颜红的面孔,就等着庄稼人“收垄”了。收垄是个技巧的活计,三齿镐要从垄根垂直下去,镐齿用劲不能大却要下得深,然后向垄腰轻轻钩起,带着潮气的薯块就会鲜活活跳出地面。镐头若下的不得要领,就会把薯块拦腰斩断。伤了的白薯是贮藏不到明年春天的。
挖白薯本来是凤馨拿手的活计;从前在队上青年秋收比赛,她挖白薯速度快断根少,曾获第一名。今天不知怎么了,老是不顺;一镐头下去,不是落空就是扎在块上,好象她今天不是来干活的,而是来破坏的。
她把受了伤的白薯摔在一边,努力增加干活的注意力,力争镐头位置下得准确;但是,她失败了,依然是受伤的薯块!她把截面上渗出白色浆液的薯块握在手里,那上面依然是带着从前一样的泥土馨香,可是现在她没有一点手感。
她还是对钱有手感。
自从这夏天做碗坨的小买卖以来,凤馨收摊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数钱。从前她是不会数钱的!不是不会, 是没数过。从前经她手的钱是有数的几张,她习惯的动作是“捻”,一张要捻成两张。开始摆摊打烊时,她依然是这种数钱方式——把钱放在桌子上,用手一张一张从这一堆,移到那一堆。惹得冬梅直笑:“多么美丽聪明秀巧的姑娘在钱面前也是傻子!”冬梅教她数钱的方法:把票子用左手夹住,用右拇指捻,用左手指打隔断,,一捻一断票子就沙沙的响。凤馨试了,票子果然像列队的士兵,一个一个响亮地报数。每天晚上她都要把摊上挣来的钱数上几遍,她要的不是数字,是手感;钱的沙沙声像她在广播站喇叭里播放的曲子,悦耳动听拨她心田。
他想起了有水;只要她出摊,有水必定到摊上,一次也不会差。每次来他都会吃两碗,还要大包小包往家里拿。钱自然是不会少给,多数是多给,你不收他也给。她看见了有水的钱包,那里面睡了厚厚的钱。她有时奇怪地想,那厚厚的一沓钱如果在手里数,一定不是“沙沙”的响,而是“喀哒喀哒”的响。
啊!钱的来路,是有路径的。如果从嘴里抠,从摊上赚,那钱便是渗山水那样慢慢的渗出来;如果像有水那样开大公司,那钱就像大河的水一样流进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