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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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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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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窑村的窑火》连载

第一十三章

使凤馨做出一个重大决定的是这样一件事。

那天她从广播站回到家里,进了院子就闻到一股腥肉味,母亲真的为弟弟炖肉了。她走到窗下的高炉,看见火眼上小把锅里票着一层白油沫,她用勺子搅了搅,里面翻腾的都是大油块,她隔窗户问屋里的妈妈:“怎么炖的都是猪板油啊?”

凤馨妈正在把蒸的馒头和白薯装在“吊篮子”里,准备往梁上吊。这个荆条篮子由于烟熏火燎再加上一日三餐的吊上吊下摸来摸去已经辩不清原色。多少年来姚家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家里的伙食是“两稀一干”!早晨每人一海碗萝卜丝粥或白薯粥,中午除了一碗粥外或是加两个馒头或是两个窝头或是两角饼!晚上没有什么体力活则又是一海碗粥!每天蒸下或烙下的硬食则统统装进这个篮子,用一把钩子举到梁上吊起来。凤馨小明是不敢动的,谁动就罚谁明天少吃一个馒头。凤馨妈就是这么过来的,最饿的时候她曾偷吃盐罐子里的盐也不敢动梁上的东西。钱从哪里来?是从嘴里剩下的 ,她总是这么说。

面对闺女的疑问,凤馨妈没有回答,甚至也没有看闺女一眼。她从屋里出来,往炖肉的锅里添了点水,就把锅端了下来。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到窗台下小笸箩旁,笸箩里是红溜溜的已经晒得半干了酸枣;凤馨妈把酸枣核一个一个剥出,铺到窗台上,晒干后砸出的枣仁是名贵的补药,卖到收购站就可以换回酱油醋钱来。

凤馨问妈:“怎么肉不熟就下锅了?”

凤馨望了闺女一眼,依然不答话。

凤馨用铁勺子舀点肉汤用嘴尝了尝,她突然变了脸色:“妈!这肉为什么不放盐?”

凤馨妈说:“我想给小明‘忌口’,这半生不熟没有盐的白肉让小钢儿吃个够,吃完让他喝一碗凉水,以后这辈子他也就不想肉了!”

凤馨气得浑身直哆嗦:“妈!你真好糊涂!”

凤馨妈:“老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这也是为他好!多吃一口肉,身上也不多长一块肉;少吃一块肉,也掉不了一块肉!咱们就是穷命,穷日子就得穷过!害了馋痨,吃不上喝不上将来偷抢怎么办......”

凤馨不等妈说完,就把锅里的肉“哗”地全泼了出去:“弟弟是咱家的希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摧残他可不行——妈!我能养活你们,也能把债还清!妈!你等着看吧!”

燕子飞走的时候是悄然无息的,不定哪一天就见不到它们的踪影。

凤馨决定,与有水借钱,如果借不成,那就到他的公司打一段工。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一定要和春桐把事情的原委讲清楚,要让他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的事业,是为了他和她。

凤馨多么想和从前一样约他到后大地见见面啊!可现在,她怕见他。和他有什么可说的呢?告诉他,她向有水借钱?告诉他她将去有水公司工作?这将无疑是给他疲惫的身子重重的一击。她实在不忍心下这一脚!但是,事情必须跟他商量,如果不把她内心全部的想法告诉他,悄无声息离开他,那就不是踢他一脚而是把他推向深渊了。不管他理解或是不理解都要说清楚!只有她和他在今后的日日夜夜中默契配合彼此心照不宣,她才能完成下一个步骤。

机会终于来了。

天气已有初冬的迹象,早晨房顶的石板瓦上挂上了霜。凤馨家的地炉子的炉膛还没有“搪好”。地炉子通常每两年搪一回,这几年都是春桐帮助搪的,今年当然不例外,母亲前几天就让她捎话让春桐抽空来搪一下。

这天傍晚,凤馨去里院去找春桐。

里院的二门是一个如意小门,筑有条石台阶,土木石板搭就的门檐已显弯凹不平, 扭曲着身子支撑着岁月;只有那两扇烤漆的小木门, 虽裂痕累累却坚强不屈地守候着主人,两个门扇上刻凿着一幅对联: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二门正对着她家的堂屋,但是她很少往里面去。

一个丫头老往男孩家跑,怕人笑话。她有事都是让小明传递消息。这一次没有必要了。一是她这次是母亲找春桐,与她没直接关系;二是她的心情实在不好,这一次不是约会,是暂时的道别。在花丛中,在月光下,在麦场上,在河边,这些地方都给了她甜蜜的记忆。那些地方是神圣的地方,她不想玷污它。更确切地说,她现在有点惧怕那些地方,那里会让她松懈,会让她把刚刚鼓起的风帆扯掉,那样,经过多少次阵痛才决定实施的计划就会泡汤。

夜是黑的,但有月光。月光缦撒在房舍上院落里,一切都显得很庄严。

二门是虚掩着的,凤馨进了门,她把门重新掩上,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鼓起勇气向里走。

堂屋和西厢房的灯亮着,玻璃上挂满了水雾,透出来的灯光橘黄而又柔和。

春桐在西屋,她没有去,直奔了正屋。

春桐爹在堂屋听收音机,八仙桌上的瓷杯里飘出茶香。

春桐妈正准备从地炉子上端一锅刚蒸熟的白薯,因为锅太热她端了两下没有端下来,铁锅蒸腾着热气。

凤馨紧跑几步上前帮助把锅从火上端下来,然后拿过春桐妈手中的搌布在盆里沾了水,把灶洞子用湿搌布擦干净;然后,一边把锅里的白薯往灶洞里摆,一边对春桐妈说明了来意。

春桐妈一如往常慈爱地笑着,她挑出一块白薯掰了一块填到凤馨嘴里:“尝一块,这是旱地里的红瓤白薯,赛蜜甜!”,俩人说了会话,春桐妈把 门打开一条缝朝西屋喊:“春桐!凤馨来啦!”然后,朝凤馨弩弩嘴。

凤馨头一低,进了西厢房。

春桐披着一件对襟的绒衣正在写字台上做笔记,桌子上还有一堆书籍。一盏8瓦日春桐光台灯在桌上亮着,地炉子还没有隆起来,屋子里阴凉凉的冷。春桐见凤馨进来就问:“有事吗?”

凤馨:“你在写什么?”

春桐:“我在区图书馆借了几本关于地质岩层的书,我把一些有关的细节都用笔记下来,这些可是非常宝贵的财富,将来我们再开井要用到!”

凤馨木然的站着,机械的低声回道:“学吧!学吧!好好学!我在盼着,我们用来记事的碗里……天天都放进几个豆子……!”

春桐笑了:“你太严肃了!”

凤馨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站立着,内心在缕着思绪。她不知如何回答,心有点慌!她低头走到里面的炕沿上,那里台灯的光线照射不到,黑暗可以掩饰她脸上的惶恐。

凤馨对春桐道:“天凉了,我妈让你抽空把我家的地炉子搪一搪!”

“噢!”春桐回道:“明天我抽空背点粘黄土回来,下午没有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干!一个星期就晾干了!上冻前怎么也要把火升上!”春桐说完,把自己披着的绒衣给凤馨披上:“我这屋子凉,别把你冻着!”

凤馨木然地坐着,一动未动,嘴蠕动了两下。此刻,她急切想表达的是:我要到有水的公司去工作,我要离开你一阵子。然而,她突然决定不能跟春桐透露任何消息,他是个暴跳如雷的人,一旦在他家里爆发起来的话,就会惊动他的父母,那样就不好收拾了。她看见了春桐原本白净的脸庞现在又黑又瘦,虽然戴着一幅白边眼镜却遮不住他塌陷的眼窝;他的头发杂乱丛生,仿佛落着一层灰尘。凤馨心酸了,心头一热眼圈红了,她脱口而出的是:“春桐!你去抱把秸秆,咱们把炕烧烧!”

春桐道:“算了!今天没有时间了,又不是老胳臂老腿的!”

凤馨说:“天冷,你受不了!”

当凤馨把灶坑里的余灰掏净,春桐正好把一捆玉米秸抱过来。火点燃了,屋子撒下橘黄色的光。春桐往灶里不时添着柴秸。

凤馨用一根棍把火挑得更亮。

凤馨把一只手搭在春桐的腿上,再一次感受那温暖的体温,也许下一次再有相同的感受的话,要等些日子了!她突然问春桐:“你说,我是个好人吗?”

春桐莫名其妙地看着凤馨:“你说呢?”

凤馨摇摇头:“我也说不清楚!”

春桐:“你是好人!是个命不错的好人!”春桐用手正过凤馨的头:“你是凤眼,凤眼的人最慈善;看你的鼻子,高高尖尖,说明你是高贵之人,命中注定的都是福相!谁要是娶了你,就是捡了个大元宝!好女人旺夫!”

“哼!好人?好人就不应该穿衣,就不应该吃饭!吃饭穿衣就做不了好人!”凤馨说。

“你今天是怎么了?语无伦次!”

“没怎么!”

春桐以为凤馨是在愁家里欠村上的债,于是说道:“噢!我忘了告诉你了!支书说,你家的债无限期延长了!”

凤馨低着头,没有吭声。

春桐:“你心理负担太重了!不就是背点债嘛?用不了两三年我们能还清!对待生活,永远有勇气!”

凤馨暗淡的眼睛不敢看春桐,她叹口气说:“我就是这玉米秸,烧完了就变成灰烬!”

春桐怔怔地望着凤馨:“你今天真是多愁善感!”他停了片刻笑道:“你不是草秸,你是有用之材,即便燃烧了,也会变成木炭,会再一次燃烧,燃烧得会更猛烈!”

凤馨低着头说:“最后还是灰烬——我要是变成灰沫,随风飘去,你可不要追我.....”

“算了!”春桐从书夹中抽出一本电影歌曲集:“我给你唱个歌吧!”

凤馨是从来不唱歌的,她一唱歌就跑调,一跑调春桐就笑她。小时候凤馨最爱听春桐唱歌,什么也不能让小凤馨顺从听话,只有春桐给她唱歌,她老老实实的静下来。

凤馨摇摇头:“你用口琴给我吹个歌吧”

春桐从抽屉里拿出口琴,用嘴试了一下音,然后把口琴在手上磕了磕:“吹支什么曲子呢?”

凤馨:“吹‘卖花姑娘’吧!”

春桐两手捧着口琴吹了起来。

清脆的口琴声夹带着无限的忧伤在暖和的屋子里游荡,揪心挂肚。

窗棂外,半个月亮在天上走,月光穿过树叶点点滴滴撒在院子里,像一层薄薄的雪。

凤馨,依然没有敢把准备跟有水借钱开坩土井的事跟春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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