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倌到了自个儿家,先是匆匆把鸬鹚赶上架,再去水池里摸了两条鲜活地鱼,又将葫芦瓶灌满了二两酒,便带着伯季去到神医的家里。
赵老倌说:“神医这辈子就只好两种东西,一是这鱼,二是这酒。这两样东西全可以当作你的医资咯!”
面对赵老倌无比的热情以及全心的安排,伯季很是感激。自从家里出了事,侥幸逃亡至深山老林后不但遇到果琼和灵猴的帮助,现在出了森林又遇到赵老倌这样善意待人的渔夫,伯季一瞬间感觉真是一片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一路上灵猴也懂得体恤伯季的伤痛,不再像往常要让伯季驼着它走。它在伯季和赵老倌间蹦蹦跳跳地走着,中午的惊险后的颓势显然已经退却了,逐渐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样子。
果琼独独的走在最后面跟着,自从出了深林以后,它像是有些改变了,不再像从前对伯季有着依赖,它更愿意自己单独活动。或许它自己心里也知道出了森林以后,能左右它未来的不是伯季,而是自己。
去往神医家的道路两旁满是荒废的田与土,树丛间依旧是各种动物的乐园,野雀、老斑鸠、山燕子忽上忽下的游乐着,以不停地鸣叫来出发泄心中的不满。旁边的田埂上也像是少有人走过,杂草丛生,甚至把果琼和灵猴淹没在其中。
令伯季觉得惋惜的是旁边的田与土已经完全荒废了,之所以能认出是田还是土,完全靠着些断断续续的田埂辨识。田埂被雨露冲刷有些地方已经垮掉了,多年未修整路过时已经难以容下两只脚过路。
不过田里还能看到零星的野生秕谷,伯季手指轻轻一撵,全是空壳了。
经过翻山、过河、跨过无数荒田、破烂草屋,天色已经明显与先前不同了,慢慢地赤橙色显现出来,另一半的天空灰蒙蒙的色,今夜或许有些小雨。
绕过几棵稀稀落落的大树,伯季透过赵老倌的肩膀,已经看到前面有座小草屋。说是草屋不如说是草棚。几个柱子立在地里,墙也只是用许许多多的树枝和竹片拼接组成。上方为顶的是稻草,前后稀稀疏疏的落成一个回型大棚子。相比起来赵老倌的泥土墙,虽然也是木板加稻草筑的,但是还显不出如此般的简陋。
赵老倌如同回自家一声不吭,领着伯季他们就往堂屋走。
伯季刚进屋把头随意地往右边一扭,映入眼帘就是一座小小的灶台,后面堆着成捆的树枝和杂树叶,榆的、松的、樟树的、竹子的,安安静静地躺在小小的角落,等待燃烧自己的能量。接着是张八仙桌摆在了进门口的中央,几条缺角破旧的长条凳,平平顺顺地张着。右侧的墙壁贴着的一张木床,是全家唯一看过得去的家当。上面还搭着几条亮闪闪的白帷帐,或许借着最近天热新漂洗过的。
赵老倌所说的神医就坐在灶前,左手手里拿着一把树叶,右手是刚划燃的火柴。伯季心想他定是刚准备生火做饭,看来他要加碟子和酒碗了,还多了两条鱼和几两酒。
“郭大夫”,赵老倌大声喊着。
“赵大哥!”郭大夫睁着仅能睁开的眼睛,抬起头来微咪咪的回应道。“赵大哥,有甚事?”说着他继续生自己的火。
赵老倌回答道:“我今天遇到位后生,卷进了河里手像是脱了臼了。”
郭大夫毫无精神地附和:“哦,那真是命大!”
赵老倌又继续说:“是啊,幸好水浅只伤了手,还劳烦你帮着瞧瞧。”
“要得,要得。”郭大夫说着丢掉手中有些发潮的柴,他用了几根火柴都没有燃起更大的火苗。
伯季看见郭大夫从灶间缓缓地起身,瘦小的躯体,像吸食过鸦片的人般骨瘦如柴。看上去比赵老倌岁数大些,头发却没有赵老倌花白,眼袋虽然肿大的如虫,可是伯季还是从他仅能张开的双眼,看出此人依旧精神矍铄。
郭大夫起身后,又看见伯季身后的几个小猴儿,便打趣地指着灵猴说道:“赵大哥你说的后生是它俩不?”
灵猴像是知道郭大夫在议论自己,怯生生地躲在果琼身后,果琼又藏在伯季身后。
伯季会心一笑说:“不是的,赵老辈子说的是我。”
“你啊你,还是老样子,凡事不经打趣就没的意思!”赵老倌调侃到。
“来来来,坐下,我给你顺顺。”郭大夫说。
伯季顺势走到前八仙桌坐下,他再看看灵猴和果琼,它俩像是有些抵触屋里的味道,所以依旧坐在大门门槛上,就像在深山林地的洞穴时,一左一右守护着里面的人。细细一闻,单薄的屋内的确有股浓重草药味,可是伯季并没有看见气味的源头,整间屋子里并没有装草药的物件。
郭大夫从床下的垫子中,拿出平平整整的布包。自己坐在了伯季侧边的位置,示意伯季脱去左臂的衣服,自己一边摊开布包,里面全是长短不一,粗细不一,样式不一的针灸。
郭大夫又把桌上的油灯取过来,掏出口袋里的火柴。哗!小如红豆的火苗引燃油灯,蹿成大火苗,瞬时点亮了焦黑的八仙桌全景。
“来,手伸过来。”
伯季把左边整个臂膀倾斜了过去。
赵老倌也把手中的鱼放进了郭大夫的木盆子中,又把葫芦放在灶台上。郭大夫眯着看一眼说:“来就来嘛,又提些东西来。”
赵老倌说:“晓得你好这几口,让你治病,总不能空手啥!”
不知郭大夫的心思是在鱼和酒之中,还是在赵老倌的话语中,又或是在伯季的脱了臼的手上。他完全闭上了双眼,紧接着两只手毫无征兆地在明亮灯光中,摸着伯季的左臂一按,一捏,一提,又往下走把了把脉,也不知脉像如何……
伯季见郭大夫脸上一改先前的风趣,变为无边无际的平静。
灵猴和果琼坐在门槛上。说是门槛,其实是一头陷下去,一头拱起来的泥巴地。它俩傻傻的看着郭大夫的一举一动,不了解这个神神秘秘,略带些乐趣的人在对伯季手臂做怎么样的治疗。
片刻后郭大夫开口了:“没得大碍只是脱臼了。没有伤到其它脏腑,已经接回去就好了。”
“甚好,甚好。”赵老倌像是在回答他。
伯季依旧沉默,他能感受到郭大夫细小的手指,在他手臂游走的力道,形成鲜明的对比,扎实有力。
“你忍住痛,我帮你接回去。”郭大夫嘱咐说。
接着郭大夫双手开始使劲儿,按住伯季脱了臼的地方,突然力道大松,然后突然微微略紧。
咔吧!骨头微弱拧动的声音,或许只有伯季能够在心中听见。不一会儿,原来微微疼痛的地方,已经没有感觉了。
疼痛已消散!
“好好好!可以了,你活动活动。”郭大夫睁开眼睛,看着伯季自信地说道。
伯季缓缓尝试着挥动手,果然比先前活动多了。晃了几圈之后,曾经熟悉的手劲儿又回了来,麻木、骨痛、不便的感觉经郭大夫的一拧完全消散了。
“嗨呀!郭老弟你手艺还是这般好,一下子就行了。”赵老倌开心的说。
“小毛病。针灸都不消用了,一往如初……”赵老倌说着迅速收起了针灸布包,又站起身放了回原来的位置。
夜晚了些,郭大夫要留下伯季和赵老倌,以及果琼、灵猴留下一起吃晚饭。
赵老倌却客气地说:“这些本来就是给你一个人准备的,哪有我们在留下同吃的道理。”
郭大夫像是久不见人,听见赵老倌的意思要走,嘴角蠕动几下,一心想要留住他们谈谈多余的话。
伯季也万般感谢过后说不了。
赵老倌见他留人意愿是真,又实在地说:“不了,不了,屋头还有好些牲口要照顾。改天再来,改天再来。”说完对着郭大夫微微一笑,便领着伯季出了门口。
郭大夫见了伯季他们执意回去,便对着伯季说:“你要多吃点好的,进来身体有点气不足呐!”
三人告别后,剩着郭大夫站在门口,缓缓的注视赵老倌一行离去,绕过几棵大树后连背影也消失不见。
回程路上赵老倌又像开了缺口的大河,滔滔不绝的讲起郭大夫的由来。
伯季也准备好,探测这个奇怪的神医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来历。
赵老倌说:“郭神医啊,原来不是我们村的人。他最擅长使用针灸,原来我老伴的手也像你一样,开始以为只是错位脱臼了。找人东弄西弄,差点丢了条命。幸好郭神医流浪到我家附近,才给治好了。”
“原来是这样。”伯季恍然大悟道。
“后来呢,我们才晓得他来是很远的场镇来的。就因为给一家官老爷的儿子医病时,给整拐了。把人家儿子本来是昏死的给医瘫了,结果又拿针给治,治一治的人是不瘫了,结果又变憨了。官家老爷气的火冒三丈,要马上枪毙他。幸好还是他以前有着神医的名号,治好了不少人,乡里乡亲的求情。官老爷没得法才饶了他,把他撵出镇子。他这才有命一路流浪了过来。”赵老倌悠悠的说。
“咦!奇怪。既然他是神医,怎么又给人家治傻了呢?难不成是那人得得病太重?点错了穴道?”伯季疑问道。
赵老倌说:“是啊,我们也稀奇,也向他打听,既然你是是神医,怎么也治拐了呢?他不太肯说。”
赵老倌继续说:“后来,他不说,我们也不好意思再问。我们一方面劳谢他治好了我老伴,一方面也觉得他造孽,就把原来住过的地基房子给了他住。东修修,西装装,现在也过了好多年了。”
“再后来喝了些酒,牢骚话一篇篇的滚出来,他像是不好意思再隐瞒,就同我们说清楚了细由。说是官家老爷的娃娃被人下了猛毒,本来就已经快不行了。又恰巧碰到请他的时候,他喝了二斤酒,已经烂醉如泥,结果人家给他泼了几缸水,直接把他绑了过去让他治。没得办法,树大招风,鼓到一口烂气给治,结果就没治好,被赶了出来。”赵老倌又补充说。
伯季愤愤的感慨说:“这样子的话,至少也不能全怪人家郭大夫吧。虽然傻了,也捡回一条命啊。”
赵老倌也点点头同意的伯季的说法。
“可不是嘛?还好那官老爷也不算太霸道,本来要枪毙,只留了郭神医一条命,也算太糊涂。”赵老倌笑笑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