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离开动物护所之后,伯季若有所思的在大街上游荡着,内心不落寞是不可能的,毕竟灵猴和果琼在荒野之中陪伴了自己七八个日夜,人与动物之间难免有了些不舍之情。
可伯季没有办法,留着它俩在林子里,每日面对着黄麻子、刘麻子、吴麻子一类的偷猎者,面对着脱离族群后丛林凶险,他是不放心的。在伯季心想那里乐园谈不上,但至少总算有个栖息的地方了,既来之则安之,事已至此只好由它们去了。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逃过一劫之后,到底该何去何从呢?父母的消息一点也没有,得望叔去了哪里?侯三小姐无恙否?对于伯季来说全部都没有答案。
到了夕阳倾斜间,映射出火红的光线,不光照在水里染红满湖霞彩;更落在街道上,把上午的喧嚣热闹烧退了。伯季再次走到了征兵处的招牌下,原本上午还浩浩荡荡的长队,如今也只有稀疏的几个人,做着重复的登记工作。
伯季细细想了很多回,自己毕生的梦想不就是去应征入伍,报效国家吗?在校时他就受了各方的影响,一度想要去参与征兵的队伍,可父母知道以后作死不从。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独生子了,若是他战死了沙场,黎家的香火靠谁去传承了?所以父母便不断来信威逼利诱、以死相逼,命他不准自作主张去参军。
可如今已沦落如此了,要是不参军去混口饭吃,自己有家不能回,在此地又无亲朋,自己怎么营生呢?思来想去不如了却自己心愿吧。一来能报效国家,二来自己有了吃饭的地方,三来也好四处打听父母的下落。
伯季默默地跟征兵处仅有的几个人后头,来履行之前的诺言。
伯季知道自己选择这条路,是不会后悔的。几年的求学生涯自己也算是经历了风风雨雨,看过了比福镇更加复杂的世间百态,也更看清了当今中国的困境。就比如政治系老师所说的一样,日本人的狼子野心,绝不是东三省可以满足的,如今又是侵占了北平后,一路南下实有灭亡全中国之野心。
他自己又何必回到小小的福镇,同别人做着千百年都一致的生活,不如在抗战中出份自己的力量。
“下一位”征兵的长官大声地吆喝,划过道旁的枯树叶,那片叶子摇摇欲坠,若不是长官一声吼的力量,或许它还能在树枝头摇摇晃晃地找不到去处。
“叫什么名字,”长官突然抬起头来,一双眼有着军人的威严,凶狠狠地对着伯季问道。
伯季沉默了一会儿,心想自己家被迫害如此,不能在外面暴露自己的身份。便把自己的名字拆开,又想起母亲的名字“我姓白,名彦刚,字子仲”
长官问:“白?什么烟灰缸?”
听到长官反问自己,伯季内心虽然觉得好笑,但也反应过来明白这长官虽能写几个大字,却也未必什么字都会写,这‘彦’字便是他的盲区。
伯季便接过他手中的毛笔和纸,恭恭敬敬的下了自己的名字“白彦刚,字子仲。”为了安全着想,此后伯季便抛弃原名,化名为“白彦刚”预备征战沙场。
长官见面前的人,身型瘦高,骨骼却还算结实,面庞稚嫩稍黑,眉宇间有股读书人的气质,又会写字。不由得把凶狠的眼神转换成和睦,脸上挂了些笑,态度逐渐随和了起来。
“倒是长得高高壮壮,怎么穿得邋邋遢遢?家出哪里?原做什么事营生?”
彦刚看看周围零散的几个抱着短枪的兵,尽管他们穿的军装都褪色了,可是却整齐干净。又看了看自己身穿的破布烂衫,沾满泥垢一双破棉布鞋开裂了底,快就要穿不住走不动路,若说是自己来自福镇黎家的公子哥,定是没人会相信自己。彦刚看着自己如今似个乞丐,内心略微苦笑,反觉得自己现在不容易暴露身份了。
他索性随口说出了赵老倌的地址:“冱水上河村,是刚毕业的学生。”
“哦哟!还真是读过书的小夫子了,还真是个落了难得秀才哟!。”长官对着彦刚打趣了起来,引得附近几个兵咯咯大笑。
长官笑过后露出满口大牙又问:“甚学校出来?”
彦刚见着长官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到底是能写字的人,性情也也颇豪爽、大方。便一一道出学校以及所学专业。因为他知道在军旅里面会读点书,能写点字的人或许能在里面发挥自己的特长,所谓人尽所用。
待登记完毕后长官吩咐道:“看你邋邋遢遢的,先去后面把头发理了,换身干净衣服去营里报到。”
短了发,洗过澡,用虱子粉抹了抹周身,还领了套新军装,经过十余天奔波,彦刚却比以前瘦了一整圈儿,原本合适的尺码穿起来竟松垮垮的。
彦刚首夜睡的营房是间不大的屋,东西两侧用青砖砌了支架,搭上两排木板垫了几捆谷草。由于进营房时已晚,仅有的油灯又不太亮,便未知里面有多少人,只是被安排到一处角落。到了夜半,便是此起彼伏的鼾声、梦话声如同天雷般响亮且连绵不绝。直至天明后,公鸡打鸣,盖碎了所有酣睡的杂声。
卯时后,方天东白日微明,时架上雄鸡嘶鸣,紧连着一串串司号音响起,彦刚对起床的司号声再熟悉不过,原本在校时,旁边便是军营,每日卯时一刻准时响起。所以号声响起时,彦刚记忆被唤醒,随即起床,穿好军装头一个出了营门。
刚出营门,正好撞见不知是连长还是排长,或是什么其他长的人物,先是瞟了他一眼。后又气冲冲地闯进营房内大声叫骂着,手里举着根手指粗的木棍,见床上还有躺着的过去就给一闷棍。
等他对着新兵连打带踢之间,彦刚身旁几支老兵队伍已列好队,整齐站在自己右手边,而彦刚那间新兵营的屋子的兵才陆陆续续朝他走来。
彦刚这才看清楚他们的营房走出来60余人,隔壁三间房每房又出60余人,大约过了一刻钟后,稀稀拉拉拢共集合了200多人。
待所有新兵集合完毕,其余的营已经开始早操。
彦刚正前方一名手持木棍,大约是营长模样的人,站在队伍前大声宣读着作息时间:“卯时一刻起床,卯时二刻出早操,早操完毕后进早饭。早饭后参与训练,凡有迟到者鞭二十,凡缺席者棍二十,凡偷奸耍滑者依军法处置。”
从此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简单训练,出早操、走正步、拿着棍子练刺杀。
训练了七八天后,上边好似来了更大的领导视察。便通知了营房所有人集合到了太阳下,顶着烈日缓缓注视着,只见一众穿戴整齐的首长,气宇轩昂地从彦刚面前走过。为首者被众人称为程团长,年岁不大顶多四十出头,脖颈至脸上肤色略微蜡黄,一小撮胡子点缀的坚毅带点傲娇的脸庞,身形魁梧,挺拔潇洒,英武肃然,目光中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慑人气势。一双战靴擦地锃亮,身穿着呢大衣好不潇洒,与身边几个大腹便便的随从相比,却真是破樟树比了高大柏木那般无光。
彦刚在外读书期间虽接触的军官不多,可到底也是见识过的,他坚毅的眼神,他不屈的模样,在其他国民党军官里似不多见,想必此人必定是骁勇能战之人。
只是程团长在台上顶着烈日,滔滔不绝讲着一大篇慷慨激昂的话,台下渐渐的有人体力不支,缓缓倒了下去。
不过程团长没有停下的意思,非但不再啰唆,条条款款说的越来越自然清晰,越来越让下面的人觉着有道理。他先是说了自己如何从军报效祖国的,又说了自己如何东征西战,然后来到后方休整重组军队,又说了将来我们肯定是还要出去抗日等一堆表明立场的决心。
彦刚这才知道,原来程团长并不是本地人,是从西边败退下来的,收集打散的队伍被安排到此处招兵买马,重整部队。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程团长的话停下了,敬了个军礼准备转身离去。只不过几秒钟后又愣了原地,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又全体呆站了一分钟后,程又侧过身子。此时全体人员都刮了刮脸上的汗,害怕他又滔滔不绝起来。
台下的人都哭爹喊娘的默念着菩萨保佑,保佑程团长不要再做文章了。或许是众人的祈愿感化了菩萨,程团长铺天盖地的文章没有再发表,他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大声又简短地问道:“下面有没有会读书写字的兵?”
连问了几次之后无人应答,周围的军官也跳下来挥手四处问:“有没有会读书写字的,赶紧站出来。”经过好几番催问,还真站出来了五六个人,其中也包括白彦刚。
随后的日子,能读书写字的六人被拉了出去单独训练,他们伙食亦比普通大头兵好了许多,原来一日两餐稀饭下咸菜外加一个馒头,变成了一日三餐有硬菜有干饭,肚子也能填饱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