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刚穿好军装急急忙忙赶到团部时,大堂里已经站满了人,彦刚从人群边滑过,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等他屁股坐到椅子上,才冲醒昏昏欲睡的脑袋。他眼睛往会场扫视过去全团的大小军官都在场,猜测定是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
全团军官都直直的站立着,反而让彦刚有些不自在,毕竟他们军衔比他高,级别比他高却还都站立着,他一个小小的中士秘书反倒坐的稳稳的。他觉得恐怕不合时宜,正想着要站起来时,忽然一人大声命令道:“全体起立!”彦刚不得不站立起来。
随后程团长出场,依旧是彦刚初次见他时的模样,崭新的军装大衣、洁白的手套、锃亮的皮鞋。
他上台后指示道:“都坐啊!坐!坐!”连续三个坐字之后,彦刚才有底气地坐了下来。可他才看见其余来参会的军官仍然站着,因为会场里根本没有来得及给他们预备椅子。
彦刚心安的再次坐下,不得不用尽全力的把上身坐直,昨晚的酒醉,导致他头重如瓜,光靠肩膀的力量无法支撑,还得让腰部挺一挺才勉强不会倒下。
他抬头用目光找了找团长身边的孟小胜,手握钢枪仍旧站如松,眼神有力,脸上霸气十足。彦刚才明白过来,昨晚醉的是他,而不是孟小胜。他还在担心昨夜孟小胜打的包票是醉后胡说,现在看来此人未必心眼多,倒是他自己门缝里看人了。
团长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说着,彦刚仍就有些疲惫未能听全,前期全是程愤慨又激动的语气,大概又是讲述他以前西边剿匪时,如何被军前小挫,如今要在委员长那里找回面子的话。到了后面大概能偶尔听到两句——出征——杀日寇——出发一类词语。
彦刚听见要杀日寇,强竖起耳朵,又抬头睁眼看着团长身后的地图,上面标记着各处途经点和奔赴的战场。彦刚忽然头晕得不行,他只能眯着看地图上的目的地,某位大概是连长军衔的人不巧移了移位置,把他视线遮挡了。
彦刚预备站起来垫着脚尖看,突然听见程团长全力的大吼道:“作为军人,应当以死之躯,卫活之国。”
随后众人齐声道:“以死之躯,卫活之国。”声音震满了全屋,透过大门传到了天际。
367团隶属67师,除此之外还有366团、368团、369团。
其师长许汉宇原本为叱咤一方的军阀,被蒋的北伐军击溃后收编,后全师被遣到西边防共。蒋不放心军阀起家许独霸一处,便将自己的心腹程下放到了67师的主力367团。
师长许汉宇自然亦不放心外人掌控着他的主力,便让自己儿子来做了参谋,相当于互相监督着。何况许汉宇为了帮儿子夺下主力团长的位置,可谓用尽手段,前些年受命剿共时就坑了程一把,导致程部大败后被蒋大骂一场;后来师部连367团军饷、武器也不拨付,给程部带来极大的困难,种种原因导致了许和程之间互生嫌隙。
……
自从大军出征后没出几年,为了在蒋委员长面前一雪前耻,程带领的367团可谓一鼓作气,打了好几场漂亮的仗,挫败了日军嚣张的气焰。
如日中天地程被提拔到师部任职,大有即将取代许汉宇的职位的趋势。
而另一边的许汉宇,蒋明面上说别有他用,实则是调到后方束缚着。
眼看蒋的任命即将下到团部,程也即将走马上任,却出了意外情况。当时恰逢日军发动了大扫荡,误打误撞包围367团的驻守地,程在撤退突围中不幸被日军机枪扫射牺牲……
令白彦刚没想到的是,随程团长东出抗日数年后,那句吼响彻天际的豪言一语成谶。
护送程团长的英魂回乡途中,白彦刚心里门清得很。
师部明面让他亲手带程骨灰,回到重川镇进行隆重安葬,背地里实想夺了他的兵权。程临死前让他代理367团长职位,指挥全团残兵相机后撤。可真等他把残余的队伍集结之后,师部却又让许志升临时代理全团军务,等于变相夺了他的权。
此时他代理团长的职务,反被人代理。
自东出抗战以来,白彦刚跟着程辗转几千里,历经大仗数十场,小战也经历上百场,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六七年之久。
想起当年左耳峪激战,友军某部被日军围困后数千士兵哗变,白彦刚受程团长委托,带领一个营出关驰援。没曾想被围困部队见援军到了后,却擅自撤退。致使彦刚孤立作战,激战三天三夜,好在他组织有序,边打边撤,在付出伤亡100余人的代价才得以突围。
那次战斗彦刚也身受枪伤,险些命丧。程团长却夸他应对灵活,作战英勇,颇有小诸葛之才,给他升了职加了薪,自后更越来越器重他。往后逐渐把他从贴身秘书,锻炼提升为营长、参谋长、甚至最后的代理团长。
白彦刚也深知师部有人对程团长有意见,想借机清除掉与八路军走得比较近的人。昔日程团长在的时候,经常带着彦刚去到八路军营进行交流,同种交流的次数越来越密切,搞得师部是沸沸扬扬的,纷纷传言程已经起变节之心……
经过全国同胞的抛头颅、洒热血的全力抗战,目前国内抗战的形势已经比较明朗了,日寇已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抗战结束,今后国军的重心必是全力反共。
侥幸继续留在67师的许汉宇明白,若是将一员与共军接触过深的团级将领放在前方,定会出现幺蛾子。
更重要的是程团长在东出抗战之前,在后方剿共时并不显得积极,实行只围不缴的策略。甚至多次故意放过共的部队,令老蒋气的大骂:“娘希匹。”又大拍桌子说是要拿掉这个怂包团长。好在程的人缘也颇深,众人劝解蒋此时是用人之际,不宜违背人心,蒋又念在程曾是自己的得力门生,也不愿意动真的。
此时被师部一同冷落的彦刚倒也心胸敞亮,明白如今抗战胜利就在眼前,或许自己在前方用处也不大,还不如回到后方谋求发展,以免陷入今后与共军战场厮杀的局面。
回程路上彦刚只带了三名警卫员,其中包括孟小胜。两名挑夫带了部分行李,带了程团长的骨灰,一路从战场前方向后回去。因为没有重要的任务,彦刚肩上的职责也不重,便走走停停,几经辗转,当快要跨入国府重川镇边陲时,已经是同年8月中旬了。
刚进城就听闻日本天皇已经宣布投降,霎时间街道上挤满了人群,载歌载舞,鞭炮齐鸣,喧嚣不断,是夜星火通明,更多人是喜极过后悲泣,悲泣过后喜极了。
历时多年艰苦抗战,中国人民终于迎来胜利的曙光。
众人坐在茶馆里,听取着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声议论着,眼泪都却不自觉的就流了出来。
同样的消息也令彦刚思绪万千,想当年求学时,国家已经是危在旦夕,当年他就想立即参军报国,可父母却死活不允。后来家庭出现了一系列变故,又历经许多危险,终于圆了参军的梦想进了行伍之间,此番胜利也不妄他在人间走一回。
到了重川镇,来接待的只有几位军官,并在西山布置了灵堂。彦刚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了程团长的家人,其父已白发苍苍,其子亦长大成人有了小军人的模样,唯怜其母和夫人早已哭的悲天泣地,没曾想他会牺牲在抗战胜利前夕。
他终是没有看到胜利的曙光,但愿他在泉下亦应能安息了。
后方军政部稀稀拉拉来了几位高级军官,走了走过场,草草结束了葬礼。
彦刚却没曾想,自己一心主张齐心抗战,刚回到重川镇却被人盯上了。
还没等彦刚在军政部报道结束,几个身穿黑衣的人把他请到了某处审讯室,一连审查好几天,想努力查清他是否有通共的嫌疑。可是查来查去并没有十足的证据,不得已军统又释放了他,让他去军政部先行述职之后,等待职位上的安排。
彦刚隐隐觉得如今依然抗战胜利,他为何不回到家乡去看看呢?他已经离开了近八年了,父母不在世后他还未回去扫祭过。
秋得望好几年来也没有联系,他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把祖传的宅院夺了回来。想到这儿,彦刚立即写了信寄往福镇老家。写了信还不安心,怕秋得望收不到,便托孟小胜亲自带信回家找找秋得望,一来圆了孟小胜想回老家的愿望,二来有自己人带信更加稳妥些。
这一日天色微晴,彦刚独自走在重川镇的大街小巷上,看着热闹的街道。他要去军政部述职,可里面大大小小的职员还沉浸在抗战胜利后的喜悦之中,根本来不及搭理他,只是让他签署了一份资料便匆匆了事。
彦刚见军政部有群人行色匆匆,便随手拉住了路过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儿?那人却说:“今抗战胜利了,上面决定准备还都,都在做着准备呐!”
“还都?就开始做准备了吗?”此刻,彦刚知道如果他若没机会再回到367团,去战场上建功立业,他在重川镇也不可能有什么太大的建树了。
其一是因为在此地没熟人,其二他自己也没太大的名声。别看他名义还是367团的代理团长,现今没了程的栽培扶持,到时说不定许汉宇一封信件到后方军政部,就让他回家放牛了。
彦刚越想越觉得憋屈,又越发坚定了他要回老家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