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大学学生、公子哥黎伯季,现今化名为中士军人白彦刚。他此时脸上神情恍惚,双目泪汤汤。清晨一早就匆忙请了假,携着酒菜、刀头、纸钱、香烛去到小河边设下祭坛,以此悼念他遭难的家人。
原来昨夜经过秋得望见面后,二人一番寒暄才把事情说明。
自土匪下山那天,二人分道扬镳之后,秋得望便被号称前来抢亲的土匪捉住了,并且押到那奓口山上被迫落山为寇。秋得望虽然捡了回小命,但不敢忘记黎家对他的恩情。便借着下山行事的幌子,回到原来的黎家大院,经调查后发现黎家一族一十二口人,包括黎氏夫妇悉数被土匪丘二愣子杀害。黎家被洗劫一空,黎家大院以及所有田产、房产都被不知名的人所霸占。秋得望为了处理黎家后事四处求人援助,好不容易凑得了一些钱财才把抛尸荒地的黎氏全家的骸骨草草收殓了,就葬在福镇西边的大山深处。
昨夜听闻家人遭到土匪如此迫害,已经改名的黎伯季悲痛欲绝,几番悲泣恍惚,直到了后半夜情绪才略微平静,才让秋得望继续讲下去。秋得望自从收殓一家人后,又在福镇一处酒楼的宴会,稀里糊涂地接触到了程团长。几人一来二去熟悉了,他便恳求程团长带军除掉奓口山群害之马,并答应做内应。秋得望才继续回了奓口山,潜心观察山里山外地形情况,人力分布情况,武器情况等,并在前几日接应程的367团攻上奓口山,一举剿灭了仇家。
秋得望又躲在人群中,亲自看见黎伯季手刃了仇人,暗地里为他叫好,只是当日碍于人多眼杂没有出面相认。
却没曾想今夜伯季却带着礼物主动找上门来了……
伯季虽然沉浸在丧父丧母的悲痛中,但也是读过书的明白人。
虽然他全家的大仇已报,但命运弄人啊!若不是几十年前,他父母对丘家落井下石,或许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都是造化弄人,当年老一辈种下的恶果,如今都由后辈来吞下了。
匆忙祭奠了死去的家人之后,秋得望劝说伯季回到家乡,看否能想办法夺回家中的田产,若是能夺回,也能兵荒马乱的日子有容身之处。
伯季却推脱了,他觉得现在回乡不太妥当。
一来父母已不在,那个家再回去已经没有意义。二是他已经参军预备报效祖国了,怎么能够中途而废?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回到那让人伤心欲绝的地方,去参与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让人觉得心烦,既然如今大仇已报,自己还不如跟着程团长东去杀日寇、挽山河。
听伯季这么一说,秋得望心中有愧。他秋得望作为堂堂七尺男儿,本也应该外出上阵杀敌,报效祖国。可他总觉得黎氏一家被迫害,并不是土匪下山抢夺杀人的说法般简单,而是场有阴谋、有计划的灭口惨案。
秋得望断定就算丘二愣子手中有数百众匪兵匪徒,可就算借他百个、千个胆子,他也不应敢明目张胆的的下山杀人。其中一定是有人暗地操控,而且此人可能离秋得望很近、也很熟悉,所以他放不下黎家被迫害的真相。
毕竟哪怕黎沧明可能对当地百姓都横征暴敛,大多数人对黎家都敬而远之,甚至在全家惨死候背地里风凉话多得很。可黎家的恩情唯独对他秋得望有着不可斩断的缘分。一来是自己父母曾接受过黎家多年的救济,二来自秋得望从父母死后,是黎家人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
若是不把背后的真相查明,他秋得望还算得上什么人呢?
听到秋得望这么说,黎伯季才似有似无的明白了,所有事情并不简单!他本想带着秋得望留在军中做点事情,最后只得给了他一些钱财,让他回去查明真相,等到抗战胜利之后他再回到家中与之一聚。
秋得望走之前伯季还询问他,是否有候彩衣姑娘的下落。秋得望连连摇头,只说土匪来之前就派人到了侯家,说是不准把女儿嫁到黎家,否则全家老少一个不留。当夜听说候老丈人已经把女儿送往了外地,至于去了哪里秋得望还未打听出来。
小河边,黎伯季顺着水流目送秋得望离去,就像当年父母亲目送他外出求学一样。他也体会到那种失落的心情,从小陪伴他长大的仆人,此一别不晓得猴年马月再能相见,或者说此次相见,是否已是永别,伯季心中百感交集!
待香烛燃尽,伯季把藏在心里的话,对在天之灵的父母滔滔不绝的倾述,直到太阳快要下山后,趁着习习凯风渐行渐远。可没走出几里路,伯季发现周围的林间场景,又想起与果琼和灵猴相处的日子,附近的微风、草木、山崖都似熟悉的很,回想起朝夕相处的日子浮现在眼前。
“也不知它俩还过的如意吗?”伯季嘴里嚼着路边掐的野果,又想起与果琼和灵猴初见时,是它俩把野果送到他眼前,就是因为芭蕉叶上小小的果子,面目慈祥的母猴才被他称为果琼,他们才在荒无人烟地方成为好伙伴。
伯季心里虽然对两个朋友的处境有一丝丝担忧,但他觉得在动物护所,总比待在人间尝受着人心的毒害强的多了。他一如既往的一厢情愿,他心中总有幻想的桃花源,既能安放他此刻的灵魂,又能安放果琼和灵猴的躯体。
但他不知的是果琼的躯体,已被安放在了永远没人打扰的地界,灵魂也去了没有人心迫害的天国之中,静静注视着他。
黎伯季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太阳完全落山之后才回到军营中。刚跨进营地大门,他便告诫自己,一定告别公子哥黎伯季的身份,此刻他是个军人白彦刚……
白彦刚走进团部指挥室,长官们都不在里面,不打仗的日子里他们多数不聚集,两个副官得了上次的赏赐之后,回到自己的驻地。程团长也暂时回了家中,安顿妻女老小,因为他知道东出抗战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临了,他要多花点时间陪伴家人。
但军营里不能群龙无首,所以兢兢业业的许参谋就成了坐镇的长官。许参谋是毕业于黄埔后期,各科课业的成绩名列前茅,又是367团上属67师师长的独子,下放到团级单位做个历练的。
不过许参谋也不比其他人,入职向来勤勤恳恳,总是能给程团长出谋划策解决许多麻烦,被程团长称为智多星。可此人唯一不好的便是太爱擅自做主出风头,或许是想极力地在他父亲面前证明自己,所以到了367团后,进行了一系列的整顿军务。待程团长回家后,他便又召集几个作风纪律较差的连部,亲自上阵整顿,所以他亦然不在团部。
此时的团部除了几个通讯员,当地机关办事人员等,还有昨晚一同和彦刚给秋得望送礼的警卫员。昨晚彦刚让他出去寻艾草熏熏蚊子,可他出门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彦刚害怕同秋得望的谈话被他偷听后四处乱说。今日见了他,彦刚灵机一动,花了些钱准备了桌好酒菜,两人就在警卫处的大厅里吃了起来,酒过三巡彦刚开始套他的话。
“老哥,您年纪比我大,我冒昧称呼您为一声老哥。”
“白老弟,你就不要客气了,别看你才入军营,可是平步青云,军衔升得比咱们都快,咱们些大头兵,往后恐怕还得叫您一声长官呐!”说着就醉醉呼呼的预备站起来,准备给长官敬礼。
彦刚看此人吊儿郎当的模样,为了套话,也假装酒劲上了头摇摇晃晃地说:“老哥,您……坐,小弟我升了官,平日还不是得仰仗老哥您多多指点嘛?”彦刚心里明白能做程团长警卫员的人,肯定也不简单,必定深得团座信赖才敢安在身边。
“白老弟呀!今儿个的这酒我喝地高兴,今儿个的菜也吃地高兴,我孟小胜今儿个陪你个高兴。如蒙不弃,你就称我一声孟大哥,今后我们生死与共。”
“好!孟大哥,继续喝酒,咱俩一醉解千愁。”彦刚才知道他叫孟小胜,之前只听团座叫他警卫员三字。
孟小胜忽然站起来踉踉跄跄的端起一碗酒,向自己新交的老弟递了过去说:“白老弟啊,我是没有愁的,我每天日子过得自在。不过你是有仇的,新仇?旧恨?都有所以你才有愁。”说着一屁股坐了下去。
彦刚听到这里,虽然有了七分醉意,可脑子还算清醒着,一听此话大感不妙,难道昨晚和得望叔的谈话被他听过去了?
正疑惑间,孟小胜又趴在桌子上边打两个呼边说:“不过老弟你放心,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何况你也是个可怜的人,你家的事我是不会和团座说的,你放一百个心。”
彦刚刚提到嗓子眼的那股气逐渐松和了,他希望孟小胜真被他今晚这顿好吃好喝收买了。随即把孟小胜软泥一般的身子,拖上床盖好了被,自己晃晃悠悠地回到宿舍去。
过了后半夜,白彦刚不知睡了多久,迷糊间听见有人在呼叫他的名字。开始很远且响亮、这时很近、很熟悉,那人还不断地晃动着他的手臂。彦刚把梦中的事务推开,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看,原来是昨晚的酒友孟小胜。
孟小胜见彦刚醒来便急促地说道:“快醒醒吧!团长召集大家开会了!所有人都必须到场。”
彦刚听闻团长回来了,也顾不得沉重的脑袋瓜,起身穿了衣服看见地上的阳光,说明已经到了快正午的时候,便挠头问道:“我怎么睡这么久了?”
“你昨天喝太多了吧!你快些吧!”孟小胜说完也不等彦刚了,自己前脚并后脚赶去团部作战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