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方的重川镇。白彦刚起了个大早,伸了伸懒腰看着镜子前的自己还穿着昨晚的军官服,他已经忘记了十二点之后是怎么回到家的。洋酒的确能够麻痹许多军人的脑袋,令他们沉迷于稍微宽松的好日子。
彦刚出门查看自己的两名警卫员是否到岗,眼见二人早已在门口站笔笔直直,便询问昨夜的情况。一问得知是万主任来通知了他俩,才把他一搀一扶的带回了家。
彦刚见自己一个被下了岗的团长,竟然还有警卫员随身跟着,彦刚属实觉得毫无意义。又想起二人也是本地人,是当年和自己一批入伍的,年龄只比他还小几岁,便怜悯二人准其归家探亲一月。
彦刚糊里糊涂的自语:“原来真的是个梦境!”自己打了清水,洗了把脸清爽许多,便不愿意再去想让脑仁疼的事情。他预备去军政部报道,虽然经过军统各局百般调查,早已没有证据表明他与共方有不合时宜的接触,但是为了监控他,令他每日10点前到军政部报告昨日行踪。日前,他听闻已经查出了几位高级军官,与共党份子有过密接触,受到了军统的严密监视。
出了房门,路上几个报童在老位置举着报纸叫卖,彦刚随手买了份。自从来到重川镇,这些天军政部的各种会议,他都没有资格参与。党内党外各种消息对于他来说都是密闭的,街上的小报成了他唯一的消息来源。报纸头版头条便是蒋委员长三次邀请延安方面,一同探讨国内和平问题。彦刚内心感慨到,如此看来国共和平或许还有一二机会,内战或可能避免,若无法避免大江南北必定又是腥风血海。
靠在街角的前边彦刚看完主版,将报纸叠好放进口袋,望着天空长舒了一口气,近几天的日子已从炎热逐渐温凉,街道上萧萧瑟瑟,金海一片,落叶徐街深眠,彦刚紧了紧外套快步跨进了军政部大门……
转眼间到了寒冬腊月间,又快要到了农历新年。街远处上树木凋零,显矮草丛生机毫无,但在彦刚窗外,一棵大树似有回光返照之像,仍旧绿意傲然、生机勃勃。午饭前门铃作响,彦刚推开门取过寒风中送来的邀请函,不用猜想又是万章送来的,不过此次不是军界的宴会,而是万章的家宴邀请。附在信函下的信纸说是为感恩他不远千里将程团长送回了家,他们一家想要再次答谢他。
看了信,彦刚却是有些犹豫了,若是几个月前万章送来的邀请函他都毫不客气地接受。可到了今天对于他的邀请,彦刚却是犯了难,以及感到困惑。
话还要从几月前说起,彦刚的警卫员孟小胜带着他写的信件,千辛万苦历时半个月才到福镇找到了秋得望,并且将秋得望回信寄了回来。
秋得望来信中说明了三件事情,令彦刚大为震惊,更令他意识到了人心的复杂。
信中第一件事便是从彦刚岳丈家里得知了,他的未婚妻候彩衣姑娘在离家后不久,已经不幸离世。他的岳丈碍于黎家遭了难的关系,却从未遣人来报过丧。还是秋得望主动找上门与其联系后,才得知这一结果。
第二件便是黎家房产、田产都被当地有权有势的人所强占,秋得望人微力弱无法找到打官司的途径。
第三件事便是当年黎家变故的真相:原来当年一切的阴谋,都是程团长的岳丈所为,他是福镇上级县渡县的县长,联合福镇当地镇长、保长、奓口山的丘二麻子以及程部,合谋窃取了黎家的资产。
秋得望也是用了好几年,明里暗里询问了当年参与此起事件的部分人,才弄清整个事件全貌。
原来是渡县县长怂恿丘二麻子洗劫了黎家。
丘二麻子因与黎家有世仇,又为了泄愤私自杀害了黎家十余口人。接着当地县长、镇长、保长等借机瓜分了黎家所有田土和家产。
渡县县长见黎家死了十几口人,弄得沸沸扬扬收不了场,他怕牵涉到自己,又撮合了程过来。程部因为当时缺乏军队粮饷,便与岳丈县长合谋,借丘二麻子滥杀无辜为由,派了军队剿匪,又将丘二麻子从黎家抢走的金银悉数缴获。
秋得望知晓事件全程后才得知,他当年被做了棋子。
就连那年在福镇海天楼偶遇程,为了给黎家报仇,声称可以潜入奓口山给程摸清剿匪地形等等,都是程的丈人所设计。
看到这里,当年得黎伯季才恍然醒悟。
他终于明白程团长曾经对他说的“当年的事,实在对不起。”是什么原因了。
一团团,一套套的阴谋让现今的白彦刚不寒而栗,越想越觉得后怕。
原来当初自从程第一眼见到他时,程就认出他的身份了。可是彦刚又不得不佩服程团长,居然敢把自己一直留在身边,还一直培养自己,更在临死前把367团团长一职托付给了他。
现在回想过来,彦刚感觉吃了好多筐蜜枣,差点吃的他腻歪的没分清现实的真相,原来自家遭遇大难真是一场有计划的阴谋。
那一日看了秋得望的来信,白彦刚的脸铁青了整个下午。他无法接受这计谋的结果,已经把他安排的恰当得很。家毁了、妻无了,自己孑然一身把仇人当作最敬爱的上司。
可时间无法回转,一如滔滔江水付之东流,满地的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如今程已死,如何还能报得了仇呢?
彦刚心中心如死灰,他噙着泪提笔给秋得望回信,说他不会再回福镇那个肮脏的地界。他其实从小时候就厌倦生长的地方,因为从小就听闻、见证了太多无妄的惨剧。彦刚让秋得望不必再帮他夺回田产了,那些看得见的东西都是时代的熏烟,会把人心熏得漆黑。
他还让秋得望最好也离开那个满是人渣的地方,来重川镇投靠自己,他会帮秋得望找一份工,至少能够糊口,不用待在福镇低声下气的看人脸色行事……
回到万章的邀请函面前,彦刚泪水已铺满纸张,浸散了字迹。好在邀请函用了牛皮纸,晾一晾、晒一晒或许还能从字迹上隐约的看出程、万两家的威风日子都是从他家转移过去的。
不过冷静下来细细一想,从近段日子与万章交流下来,他并不似程那般的城府极深,反是略带几分洒脱潇洒且心直口快。
“莫非他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彦刚自言自语。“看得出来,此人十分中有七分是个共党”。猜测万章是共党,彦刚都完全不用实据,全凭他与八路军详细交流的感觉来估测,与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这股劲儿相同,他准不会看错。
犹豫再三!彦刚还是做决定了,否管万章摆的什么门道,他依旧决定单刀赴会。就像当年程带着他,两人单独去到八路军营地时,起先也感觉冒了极大的风险,后几番了解才发现,共党的军队果然非同凡响。
次日夜晚,腊月二十九。
彦刚第一次在重川镇过新年,黄历显示今天宜出门走动访友。彦刚还是精心准备了礼物,按时到了万章给的地址前却徘徊再三。彦刚感觉此处不太像是万章的家,身为高级军官他怎么可能住在如此湿冷、边远、破烂的地方呢?
外面的风吹得彦刚发抖,脚上有些僵硬。他决定不再徘徊,伸手准备轻轻去按门铃,不过门上并没有门铃,他不得不把右手装回口袋暖一暖,又伸出左手轻攥个拳头敲门,由于外面风冷他手指伸出来时,就像冻成了冰块,彦刚不敢用力敲击门,以免把冰手指敲碎。他慢慢地在门上点了三次,敲击声比楼外的滴水声还小。
不一会儿,门开了。
照面的是万章,他一把拉着彦刚手进门,一手掩住门后,又用猫眼查看门外许久。看见门外没有异常,万章长舒了一口气。
“白兄,好久不见!”万章一改往日敞亮的嗓门,变得低哑。
“万兄,不是你们一家人嘛?怎么屋子里黑漆漆、冷冷清清的。”彦刚进门后,屋子里面大部分地方都漆黑一片,除了餐桌点着的短短烛灯。
“白兄来,你先来先坐。”彦刚被推到椅子前,观望着桌子上的几道菜,都是当地家常菜,从微弱的烛光中能猜出,应该秀色可餐。
桌子上有三副碗筷,摆放的整整齐齐。
唯一的盏烛灯被万章拿到了厨房,不久后他提出几块炭火,放进了桌底的暖炉。他又走进厨房,从里面端出一盘菜并坐上桌说道:“白兄不好意思哦!今晚大概是有雨暴,电断咯!不过有热炉子应该不会太冷咯!”
的确。有了炉火附着在彦刚脚下,一阵阵的热气从下往上传。热气暖身之后,彦刚心中有了说话的底气,便附和的说道:“是啊!来的路上又滴滴答答的下小雨了,冷风也起的突然。”
彦刚俯下鼻子嗅了嗅桌上昏暗的菜,很香!他刚把鼻子从菜间拔出来,万章点起来一根烟,烟丝燃出的小红点又散发出呛人的味道。
“白兄抽烟吗?”万章把烟盒递给了过来,又把蜡烛往前推了推。
彦刚看不清楚万章的脸庞,倒能看清烟盒的牌子。不过他向来不吸烟,因为他的三个哥哥都是因吸食大烟而成了废人。
“不了,我没有抽烟的习惯。”彦刚用手掌把烟盒挡了回去,又把蜡烛推回了万章脸前,呛人的烟味和蜡烛火味减少了许多。
万章没有说话,手里摆弄着打火机,一直重复点燃着很微弱的火苗。忽然一阵风不知从哪里的细缝吹了进来,吹灭了辉光的同时带来一股春天的味道。那是熟悉的桂花香,而且越来越浓烈,越来越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