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彦刚准备向师部提出辞职之后,却莫名地收到一副宴会邀请函和一封信,邀请人的名字叫作万章。彦刚努力回忆着名叫万章的人是谁呢?好不久才回忆起程团长的夫人姓万,可她不叫万章。又仔细想,万章原来应该是程夫人的弟弟。前断时间处理程团长后事时,二人见过一面。
彦刚赶紧打开信封看,原来是后方军政部为了庆祝抗战胜利,举行了一场驻扎在重川镇的团级以上干部的庆祝会。
不过宴会本来并没有邀请白彦刚,但好在此次负责筹备宴会就是万章,万章曾得知自己姐夫原来十分信任彦刚,就试图着拉拢他。白彦刚并不了解其中的奥秘,只觉得他自己好歹也算个代理团长,也应该去庆祝一番,不然怎么对得起自己战场上的英勇呢?
彦刚怀里揣着邀请函,兴致冲冲到了招待的宴会厅门口,未曾想却出了岔子。原来彦刚虽有宴会内部人员发出的请帖,可是卫兵让他出示名帖时却说:“你们67师的367团,并没有姓白的团长,只有姓许的团长。”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彦刚气愤极了拿出自己证件说明:“你好好看看,我手上举着的是前敌司令部下发的证件照,你看我是不是67师367团团长?”
卫兵见年轻的长官有些莫名自信,他又看了请帖,又看了看证件,又看了看彦刚稚嫩的脸庞。确实!如果从面相上看彦刚还三十岁不到,虽经历几年炮火洗礼,可那副读书人外加稚嫩的神情,让任何人也不敢相信是位团长级别的人物。
卫兵犹豫了半天拿不定主意,叫来了自己的上司少尉。
少尉抵拢一打量彦刚,也不相信眼前的年轻人是团长级别的人。他拿着彦刚证件对比了军政部的花名册,但是确实没有发现67师367团有姓白的长官。
对完花名册之后,少尉又转头说道:“最近我们军统接到消息,有共党份子冒充我党军官参加此次庆功宴会,盗取情报,所以我们得根据后方军政部给的名单确认参会人员。所以……还请白长官不要为难我们。”随后又将花名册递给彦刚查看,里面果然没有他的名字。
彦刚的警卫员也怒不打一处来,向对方极力证明彦刚就是67师367团代理团长,吵闹的争议声把远处接待贵宾的万章吸引了过来。
万章过来了解之后,本想仗着自己是宴会负责人的态度,可以证明白彦刚身份,便预备带着他直接进去。可那名少尉还是不同意放行,反倒极力阻止,还叫出了自己的上司,请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的什么处长。
原来万章虽然负责宴会人员的邀请,可是负责安保的是军统的人,军统怕出意外担责,自然不敢轻易放行。
军统的处长走过来一看,此人不是前几天审讯过的67师367团代理团长吗?已经还了他清白,不是共党份子。
彦刚听后,原以为可以放行了。
可这处长却说还是得按照花名册来,仍不予放行。
迫不得已,万章拉着那处长,又带着彦刚去到了后方军政部查明情况。
不查不知道,一查更让人气愤。
原来当时程团长阵亡后,由于前方用人紧缺,彦刚的代理团长证件是由战场前敌司令部下发的,前敌司令部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把彦刚任职的资料转交后方军政部,导致没有交接备案。
更令人寒心的是,67师师部却直接绕过前敌司令部,把许志升的代理团长条文给到了后方军政部,这才导致了乌龙事件。
处理完各种资料,已经到了晚上。
彦刚听闻白天上百位将军到场,由委员长亲自领导开了会,彦刚却一个字没听到。至于白日议论了什么家国大事,彦刚不太关心,他用脚趾头猜也知道如今抗战胜利了,今后的重心必定又放到反共上面。
只是到了晚上,放松下来的军官们开始了灯红酒绿的宴会,彦刚借机一扫白日的乌龙情绪,渐渐融入其中的莺莺燕燕。他内心已经融入微妙的氛围间,恍惚之间冲刷掉了多年炮火的纷扰,此间让他感到略微愉悦,他是略微有些能够放松。
彦刚虽然精神愉悦了,可他的身体却没有完全融入其间。在场的多数团级、师级、甚至还有军级官员,他一位也不认识,或许当官当到这个地步,也独他一份了。除了进场前万章同他寒暄了几句话,便未有任何人在前来攀谈过。
可这样也好,彦刚觉得难有清净的时刻,所以他也没有听从万章的指导,厚着脸皮去和高级军官们推杯换盏。他只坐在角落默默地观察起来,看看舞女舞动着曼妙的身姿,看着达官贵人交谈的举止仪态,看着名将侃侃夸谈吹嘘自己的功绩。其中有几位著名的人物彦刚还是知晓的,都是立过赫赫战功上了报,受了最高指挥赞许的人物。
彦刚几杯洋酒下肚微醺渐醉,闭上了双眼,努力用鼻子呼吸着场内的各类香味。从前他有这一习惯,自从上战场后再也没有展现过了,因为战场上的风带来的总是血腥味和硝烟味,令他偶感作呕。可今日不同,军官女眷身上的脂粉味道,香漫全屋。
以前在大学时教授老师们,经常带着学生去野外,教他们如何辨别生物的气息,花、草、木、河流、土壤、动物、飞禽、甚至于太阳都有独特的味道。
但是到了灯红酒绿的会场,四处飘逸香气迷人,却让彦刚无法分辨。或许太太们为了所谓的高级,都用了同种香水脂粉,虽能让人短暂朦胧,久了却乏味得很。
彦刚虽努力辨别其中的味道,正沉迷期间忽一人从身旁走过,传来一袭香桂花香味,神游间带他回到了老家的桂花林,瞬间让他觉得熟悉又惊喜。
彦刚猛的睁眼,只见左前方走过的人,盘着长发头戴浅灰色黑丝蕾边帽,看上去素雅庄重却不像似来参加热闹舞会的人。彦刚又往那人曼妙的身形看去,身穿素黑色旗袍绣了几处暗金凤图纹,不像出自名家裁缝之手,说明她不是大家闺秀。此人脚底没有穿高跟鞋,穿的是便捷的平底鞋。所以一步步间大步端庄,且个子不高身材娇小,给人看上去令人着迷。
默默看了许久,彦刚想到了日前少尉所说的话:“近来有共党特务套取情报。”
彦刚心想若是有特务,必定有此女子。看她的穿着打扮素雅清冷,身形弱小好不引人注目,不像其他女眷为了凸显身姿,都穿着高跟鞋以致不能动作太大。此人步伐虽故作镇定,可抬腿瞬间略微轻盈有力。况且别的女眷都是伴着男人来的,只有她是孤身一人。
她略过彦刚之后端坐在椅子上,双眼好似在不断寻找着什么猎物。
彦刚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来的,但绝对不一般。便将更多的目光注视在她的脸庞,洁白皮肤在白炽灯的照耀下,败给了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坚毅有力却又游走整个会场。况且她眼帘下淡淡的美人痣,着实令人痴迷。等等……什么?美人痣?彦刚恍然想起了什么,当年秋得望不是说过吗,他的未婚妻候彩衣姑娘眼帘下有一颗痣,手腕上有一颗独特的方形痣。
难道会是她?不会如此巧合吧?彦刚已经好多年没有她的信息。
就在他动心的时刻,她面前来了位彬彬有礼的男军官,双手端着两只酒杯,娓娓道来的说着什么,直到把左手的酒杯递给了对方。她接过酒杯后小泯一口,又缓缓竖起反扣着手腕,翻起表盘看了看,随后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接着跟随那位军官消失会场中央。
彦刚前一刻还不相信她是彩衣姑娘,待她看表时,他才信了八分。因为她的表带旁边不正是颗绿豆大小的方形痣嘛!彦刚猛然站了起来,以不敢置信神情呆望着,可冷静过来一想又坐了下去。
他此时酒喝的有点多,视线模糊了。
他继续寻找着消失她。
幸运的是消失几分钟后,她又回到了会场同男军官跳起舞,她娇小的身躯在人影遮盖下若隐若现。她和在场的所有女人一样,随着音乐转身、跳跃、舞动。彦刚看着她的脸,从面相看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猜测彩衣姑娘若是没有出意外,如今也是怎么大了。
夜半过了,声乐淡隐,晃动地人群逐渐散去。
彦刚迟迟没有离开,反是坐在宴会厅大门口,注视着每一个离开的人物,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负责安保的特务。可彦刚不是军统特务,而是在拦截和他未婚妻有着共同特征的女人。
过了十二点,她终于拿好手提包,从堂内急急忙忙的走了出来,待她出门上了街道,彦刚打发了贴身的的警卫员,悄悄跟在她后面。
一路上的街道只有几个固定地方有微弱光亮,彦刚跟着她已经走过七八条街,由于对地形不熟悉又是漆黑的夜晚,他不知道自己到了那里,可他还是紧紧的追踪着她。
她走上了更加黑暗的地方,并且步伐逐渐逐渐的加速,因为平底鞋舒适,她动作更加迅速了,或许她已经发现自己被人跟踪。她紧紧握着手中的手提包,心里不安的猜测着后方跟踪的,难不成是军统的特务?难道自己今天来交换情报的任务暴露了?难道是别有用心人的想对自己做甚?她松开了包,缓缓拉开拉链,一只手紧握着装着的手枪,并又一次加快了步伐,可因为前方过于漆黑,她也迷失了道路竟走进死胡同。
她内心默念着:“没有办法了,只能等那人靠近之后除掉他。”
一步……两步……又传来七八步低沉、缓慢的踢踏声,那人终于抵近了。
她小声的命令道:“站住,别动。”随即一把小手枪便抵住彦刚的腰间。彦刚未曾想到,她居然有枪。这是除了黄麻子以外,第二个拿枪指着他的人。
她强行压低颤抖的喉咙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跟着我做什么?”最后一句做什么她加重了语气,很明显她十分害怕彦刚会伤害自己。
彦刚也能听出来,她有些紧张。紧张到语无伦次,紧张到拿枪的手在他腰间不断颤抖,枪口微微的在他腰间摩挲着,把久经沙场的年轻军官也吓出了一身汗。毕竟女人的是凭着直觉做事,她会不会凭着直觉认为他是坏人,从而扣动扳机。
“说!”冰冷颤抖的一个字过后,就是手枪开保险的声响,铁块微微撞击的响声传递在寂静的街道,甚至压过了她的话语。
“别紧张,我认识你?”彦刚见枪已上膛,不得已说话来缓解尴尬的氛围。
“你认识我?怎么可能?”她心里猛然一惊,难道真的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可现在优势在她。见对面搭话,她颤抖的手略微好转了。“可我不认识你,你一路跟着我有什么意图?”
彦刚听她话语间有了逻辑,便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她脸上、手腕上的痣后说道:“候三小姐,别来无恙啊!”
啊!天哪!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底细,他怎么知道自己姓侯,家里排行老三,难不成他真是军统特务?
她把枪口狠狠抵住彦刚腰间,摩挲的颤抖感不再有了,取之代替的是隔得发慌的瘙痒。她继续厉声问道:“说你到底是谁,跟着我做什么?”
彦刚晓得此刻自己不能在隐忍了,就算对方真要取他性命,他也不能放过和她相遇的机会:“候彩衣姑娘,是我,黎伯季。”
她有些动摇了,拿不准对面是军统特务,还是真的黎伯季,离开了十余年的人。听到黎伯季三个字后,她还是理智胜过了感情,因为她明白可能是特务的阴谋,为的是打消她的警觉。
“你转过来,手举起来,往前面走。”依旧用枪指着他的腰部。
彦刚照做了,缓缓向背后方那盏墙下的白炽灯走去,越接近灯光,他的心情越发激动。
噔!噔!噔!彦刚略微走动了十余步,地上的影子渐渐清晰,上全身已被热烈又闪耀的白炽光笼罩。
对于她来说不过只在相片见过的脸庞,此时此刻有熟悉的回到了她面前。她手中的手枪快要掉落了,一同要掉落的还有眼眶的泪,划过背光面的那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