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猴受伤了,游四方感觉心在滴血,脑子里不断自责。
若是年轻的猴子摔伤了内骨,或许经过治疗后休养一段时间就可治愈。但是灵猴已经即将跨入老年,一病可怎么好得了。游四方在兽医室来回踱步,时不时恳求医师一定要想尽办法,务必让灵猴能够安全无恙的回归猴园。医师却说治疗条件有限,想要完好如初,恐怕还得靠时间来治疗。
灵猴在兽医室躺了几天之后,被游四方接到自己宿舍养着,他主动降低了自己的薪资,以便能时刻陪在灵猴身旁,生怕它再出现意外情况。
历经半个月的换药、喂药、喂食、检查,灵猴在游四方精心呵护下,已经能够起身坐住,精神也略微好转。这令游四方感到很欣慰,他的付出总算起了成效,也逐渐平复了他那颗自责的暮年心。
此番灵猴虽然捡回了一条小命,负责饲养猴园的两名员工却被开除。齐园长自然是不会因为一只猴子争夺猴王失败受伤而开除员工,因为他知道在猴群当中,打架、斗争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根本不值得提起。
两名员工真正被开除的原因另有其它。
齐园长原本觉得猴群不能一日群龙无首,既然灵猴已经受伤老去,不能担当猴王的职位。便想着让天大和地大回到猴群中,好让更为年轻的猴子带领猴群,不然游客看见的猴子都是乱糟糟的一团,很是影响园区的名声。
经齐园长安排,天大和地大从铁窗里放出来后,顺顺利利的领导了猴群,吸引了所有母猴的注意力,安抚了所有猴子猴孙。
可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尽管二兄弟顺利登基猴王之位,它二猴仍不准备放过灵猴的孩子,又是那日下午收园时,由天大出手一把掐住小灵猴的脖子,试图将它掐闭。
千钧一发之际,又是路过的游四方将小灵猴从死亡的边缘夺了回来,并且狠狠地给了俩兄弟几下,俩兄弟是被打的蒙蒙呼呼,自此以后不敢再接近小灵猴。
游四方却气不打一处来,跑到了齐园长处打了报告,不断质问负责看管的员工,问他俩为什么把天大、地大两个畜生放出来。
俩员工心生委屈巴巴得说:“是齐园长吩咐的。”
齐园长一时脸红呵斥道:“你俩就是这样看管动物的,畜生每次争斗都不见你们提前干预?你二人如此不负责任,以后不用再来了。”
二人至此再没来过动物园。
这突发事件发生后,游四方擅自将小灵猴也带在了身边,让它和猴王父亲在一起。
可齐园长认为游四方管得太多,对他产生了隔阂之心。遂不再将饲养动物的活给他,只是让其负责收垃圾、倒垃圾。还不断找他谈话,说是现在新中国成立,万物换新,他的老家西部已经解放,催促他回家去看看一家老小,总之话里话外都想让游四方离开动物园。
面对齐园长的暗示,游四方心里明白是在赶自己走。若是在一两个月以前,游四方肯定毫不犹豫的收拾好行李便离开,他知道灵猴已经可以安然无恙的在动物园养老。可自从天大地大来之后,游四方觉得事情并不如自己预期的样子。他觉得齐园长只把动物当做挣钱的工具,并不会真心实意的在乎它们的好坏。
所以齐园长越让他离开,他越厚着脸皮继续留下努力的工作。
太阳每时每刻都在运动着,太阳底下的生物也时刻运动着。
唯有灵猴习惯了躺在床铺上,都言伤筋动骨一百天。在一百天之中游四方为了弥补自己对照看灵猴的疏忽,用他的月钱买了许多人吃的营养品。动物园里的同事都传言,游四方已经把灵猴当做自己的孩儿一般。
只是游四方发现他这个孩儿的恢复情况并不令人完全满意,他觉得眼前的灵猴已经并不如以前,只见整日的待在角落与它的影子怜,不时还会到处抓东西、丢东西、甚至在游四方宿舍乱滋尿。
游四方的几个舍友受不了猴尿的味道,纷纷恳请游四方把灵猴带到别处去。无奈之下,游四方只能在园区内,找了一间没人住的废弃房子,一人俩猴的住下了。
虽然游四方对齐园长有新的看法,可是关于动物的习性和专业知识,他到底比不了齐园长,他只好还是硬着脸面,把齐园长请来看了看灵猴的情况。
齐园长分析了灵猴的伤势,其实好了大半。只是眼神有些迟滞,见了生人还有些惊恐,且一直处于暗处。这些症状仿佛超过了齐园长的知识储备,他不得不得收集着书本上的知识,最后才做出断出:“灵猴得了抑郁症。”
“抑郁症是什么?”游四方未曾听说过此类的词。
齐园长也不知如何解释,便随口一说道:“就是…就是入魔了。”
“齐园长,你看,应该怎么医治呢?”
“可能是受伤的事情对它产生重大的阴影,你应该多带它出去走走,多活动活动。可能的话能带它去回趟老家,嗯!咳咳!”齐园长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说是房间里的空气不好。
经齐园长提醒,游四方细细的闻,此处空气确实夹杂了许多灰尘,或许这屋子并不适合灵猴生活,他萌发了想带灵猴回家的想法。齐园长表示可以给游四方部分津贴,让他带着灵猴回去。但是小灵猴必须留下,因为小灵猴是动物园的财产。
辞职手续很快就处理好了,津贴入了游四方口袋。他简单收拾了行李,订好了去往西部的火车票,道别了在北京城里认识的人。他还去看了天安门,看见了毛主席大大的画像,看见了迎风飘扬的红旗,看见了伟人们为他建造的未来幸福生活。
游四方忽然想起多年前,灵猴与他在老裁缝铺的衣服,才想起来钱还没有给,等他寻着街道上门还钱时,才发现裁缝铺早已经不在了,现今换成了豆腐店。
游四方每次去茶馆时都会路过这条街,他居然从来没有想起过,也没发现过裁缝店换了豆腐店。这让游四方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那老者大概很大年纪了,当初不应该欺骗他。可是现在后悔也无用了,毕竟往事不可重来。
游四方隆重的告别过第二故乡,一切准备就绪。可就在临门一脚时,灵猴却带着孩子消失了。可急的游四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发动所有同事,先是找遍了猴园,毫无踪迹。又找遍了动物园,依然没有灵猴父子二人的消息。
“难不成它父子浪迹天涯去了?”游四方不停反复的询问周围的人,可他们都只能摇摇头、摆摆手,甚至不想再理会游四方。
游四方找到门口的保卫大爷,大爷却拍着胸脯明确告知,没有一只动物能从园区跑出去。游四方不相信他,自己上街吹着口哨四周寻找,以往的灵猴听到口哨,都会迅速出现在他眼前。可几天以来游四方吹的喉咙都吹地冒血,灵猴也并没有出现过。
七天七夜之后,游四方无助地停下了寻找的脚步,因为他感觉自己病了,他四肢无力的躺在床上,孤孤零零的,觉得心里乱的慌,后来勉强吞下几片医生给的小药丸,才呼哧呼哧的睡下了。
睡到了后半夜空气微凉,游四方睡的并不安稳。他梦里一直有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着,后又不知在那座山里,出现一座座的墓碑将他包围,游四方脑门里开始出汗。
直到突然有毛茸茸的手在他脸上肆意抚摸,然后是腋窝,然后是肚子,然后那只手在微凉的空气中带来丝丝温暖。温暖过后游四方感觉到了四肢瘙痒,感觉似曾相识,缓缓的他梦醒了,瘙痒还在继续,随后游四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游四方拖着疲惫的身躯,起床点燃两根蜡烛,才发现是灵猴带着小灵猴回来了,刚才便是小灵猴肆无忌惮的在他身上抓摸着。待灵猴也看见游四方疲惫的脸庞后,就以不及掩耳之速将小灵猴拢到自己身旁,并且牢牢的捆住它。
游四方说不清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责怪灵猴,白白的让他担忧了几天。
其实灵猴带着小灵猴并没有走远,它俩一直呆在了下水道的沟渠里面,只有到了夜里才回来寻摸点吃的。
到了早晨,游四方开始询问灵猴。
“你为什么带着自己的儿子藏起来了?”
灵猴耸耸脑袋没发出声,只是拉了拉小灵猴。
“你知不知道我俩要回老家了?”
灵猴耸耸脑袋没发出声,只是拉了拉小灵猴。
“你知不知道,我已经老了,已经快照顾不起你了?”
灵猴耸耸脑袋没发出声,只是拉了拉小灵猴。
游四方恍然大悟,估摸着是灵猴不愿意离开自己儿子,或许它也知道若游四方要是哪天死了、不见了,儿子就是它唯一的依赖。
就连曾经和它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的小母猴,如今也跟了新来的猴王,做了新任的王后。毕竟天大、地大两兄弟年轻且孔武有力,还争夺了王位,年轻小猴母哪里能抵抗住王权的吸引力呢?
人和动物大抵有相同,都是爱慕虚荣的;可另一面,动物也和人一样,有着最自然的情感。
灵猴大概知道游四方只能带自己回老家,却无法带着自己儿子一起。迫于无奈它才会带着小灵猴东躲西藏,毕竟是它唯一的骨肉,要是父亲离开了自己的孩子,孩子孤孤单单的怎么生活呢?
游四方原本只想把灵猴的后事照顾好,未曾在意过小灵猴。现在他也懂了,他能从灵猴父子之间,读懂当年姑父面对自己离家时,有着什样的心情了。游四方希望昨夜的梦是假,是虚幻的恐惧,他向上天保佑姑父依旧应该健在,而不是化作山地间的一座座孤坟。
游子游四方领悟了。
他的责任不光在于灵猴,还在于小灵猴,更在于他是游家唯一的独子。为了回到亲人身边回家,游四方做了大胆的决定,他预备带着灵猴和它的孩子,来一次真的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