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台下一分钟,台上十年功。
灵猴在台上表演的日子只过了六七年,便将游四方所有传授的技艺刻入了骨子里。出乡前三年期间,游四方带着灵猴走过蓉城、走过陕南。后三年路过陕北、走蒙古、走山西山东地界,也收获了不小的名气。
前些年离开山东后,游四方又驱动着马车跨过天津,直入北平城。游四方一直将北平城当作自己的第二个故乡,因为他曾经跟随着革命军的脚步来到过此处,一呆就是十余年。如今又一次来到这里,面对熙攘却不热闹,萧瑟且肃杀的城市,游四方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看见从他身旁擦过的几个日本兵,游四方连忙将正在喝水的灵猴用草帽挡住,生怕灵猴被这群人渣迫害。现今到了北平城里,不像许多年前由自己人管着,倒是换了批杀人如麻的畜生。
待巡逻的几个鬼子兵走后,游四方才将灵猴放进了背篓,准备起身离开。可又看了看城门口盘查良民证的鬼子和二鬼子,他心里突然觉得好笑心酸,自己管着一个来自林间的畜生,一群来自倭岛国的畜生却管着他们。
“咻!咻!”游四方嘴上发出指令,小心翼翼地指挥着马儿,不断牵动缰绳,想让前方的马儿尽量走的稳当些,避免在熙熙攘攘的街道撞倒人。走过了几条街,太阳都已经照的老高,灵猴耐不住寂寞从背篓里爬了出来,蹲坐在游四方身旁。
游四方摸了摸灵猴的头以示安慰:“放心,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他明白灵猴现在枯燥得很,是苦于没有上台演出,手脚已经生硬许多。
游四方接连找了许久,都没有一处地能够让他摆个小舞台。其实也不是没有合适的场地,前面几条街都由宽敞的地方。游四方想找一处没有日本人看守的地方,其一是他不想给日本人看,其二是害怕惹出事。
寻寻摸摸一下午,从日起到日落,游四方仍旧没有摆出家伙儿事,好让灵猴能够大展身手。这让灵猴有些丧气,要知道这么年来无论刮风下雨,他俩依旧保持着每三天一小场,七天一大场的高强度演出。无论去的地方围观人少或多,打赏的钱少或多,灵猴都是铆住了劲逗得台下的观众拍手叫绝。
到了北平城半把个月后,灵猴渴望上台的心如同上空炽热的太阳。
游四方躺在旅馆的床上辗转反侧,回忆起北平城有哪些地方能让自己和灵猴演一场,哪怕就一场,也算是他对第二故乡人民一点贡献吧!毕竟在日占区的生活并不好过,也并不让人活得尽兴。
稍晚些时候,旅馆的掌柜送来几道菜,游四方又叫了壶酒,自个儿小酌起来,也没管灵猴在房间梁上四处攀爬寻耗子的踪迹。
几杯酒下肚,游四方迷迷糊糊望着几盆空空如也的菜,恍然想起了自己在泰兴和打杂的日子,虽然清苦、忙碌,可也涨了不少见识。他能会点马戏、耍猴的手艺,还不是因为泰兴和关系嘛!他突然回忆起泰兴和前厅不就有戏台嘛!也不知道多年过去了,这酒楼和戏台还存不存在,若是泰兴和老板还在的话,也说不定会让自己和灵猴也去表演一番。
游四方借着酒劲兴奋的呼叫道:“灵猴,灵猴,我们有……有……地方了……”
灵猴望着他满脸通红,甚至比自己的脸还红,红的灵猴没看清他是怎么倒床上的,灵猴只记得他通红的脸打着“呼噜呼噜”的声音。
泰兴和不愧号称是家百年老店,过了十余年非但没有倒闭,在日占领期间生意还蒸蒸日上,游四方不得不佩服掌柜经营得当。掌柜已然从中年人长成了白发老头,却依旧能够认得出游四方是曾经的后厨墩子。他还埋怨游四方每月固定的薪水不拿,反和畜生们裹在一起东闯西走。
掌柜的话固然是开玩笑,他听游四方说想在泰兴和地界,办一场耍猴大戏,内心颇喜当即虽答应了。不过……掌柜却有其它条件,便是茶钱分文不付给游四方,等于让他只费力气卖吆喝。
游四方明白掌柜的是生意人,自己猴戏一耍起来,否管是进来喝茶也罢、吃饭也罢、看热闹也罢总要给钱的,有白赚吆喝又不赔本的买卖,掌柜自然答应。对于游四方来说几个子儿也不算什么的,不给也干系不大,毕竟他手里还有些阔,干脆由它去吧,只要让自己和灵猴演一场就完事了。
不出一会功夫,泰兴和二楼的戏台重新装饰,把戏班压箱底的旧东西也挂上,一番下来倒是像个台子了。掌柜的吩咐跑堂的两个小伙子上街吆喝,四处见人就拉着说:“今儿个泰兴和有新奇玩意儿,猴戏表演呐,您请啦!”
在这苦闷的年代,人们虽然不再如行尸走肉一般冷漠,但是听说有新玩意还是鼓足了劲来瞧一瞧。进来的否管是吃饭、喝茶、还是啥也不干的只顾蹲着的,总之要给两个大子儿。没过好一会儿戏台下就坐满、站满了人,整个泰兴和也闹哄哄的,掌柜收钱的箩筐叮叮当当也满了大半。
游四方也拿出家伙事儿,依旧有一块戏布印着猴戏演出几个打字,用了两根竹竿立在台后做背景,自己简装打扮后,带着灵猴立在后台做着准备。
一声啰响,台下的人听了这声音仿佛被撒了神奇迷药一样,都整整齐齐安静下来,好像这声啰就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印记,啰一响角登场,自己便不在好开口打扰台上的戏子。
二声啰响,灵猴准备登场台下掌声齐鸣。
三声啰响,众人只见灵猴从戏布后骑着球出场,前脚刨一下球,后脚刨一下球儿就在台上溜了一大圈。
众人齐声鼓掌叫好,这时游四方才能先舒一口气,因为只有下面的人整齐的叫好了,才证明台上的动作能够吸引人,他才好走上台给灵猴递下一个动作的道具。
灵猴也听见台下那熟悉的叫好声,心里也洋洋得意起来。过了这么久,终于能听听让它愉快的声音了。据灵猴多年的观察,台下的这样群人平时很少有统一的时候,但是只要自己上台翻几圈儿之后,他们便能齐刷刷的拍着手叫好。
接着灵猴接过老搭档递过来道具,依旧是一个球儿,不过要比脚下的小一些,它要做到自己踩着脚下的球在台上滚着,另一个小球儿在它头上滚着,像这样绕场几周并且保证不掉落。多年以来灵猴早就练地得心应手,从来没失误过一次。
一般都是一个难的动作先吸引住台下的眼睛,然后是一串简单的,比如打滚、翻筋斗、走竹竿这类动作,一来是能让灵猴休息一会儿,二来是最高难度动作往往都是压场的。
不得不说,或许是因为人们已经被战争环境带来的不堪压迫地喘不过气,今天终于有了释放压力的契机,台下每一个人眼珠子都冒着光,痴迷的很,比看那青楼里的女人还要入迷、还要兴奋、还要热热闹闹的。
随着台上每一个高难度动作结束,台下就一阵阵巴掌声、一阵阵叫好声。
那场景看的泰兴和老板心里否提高兴急,突然就想到要是这猴每天在自己这里演上几场,自己的生意还不得更加火爆。正在他拿定主意的时候,往门口看了一眼,掌柜的看见几个熟悉身影,他先是一怔,然后抹了抹头发向那群人走了过去。
“哟!这不是山村司令官吗?怎么您大驾光临,也不托人提前嘱咐嘱咐。”
来人正是驻守北平的日军司令官山村一郎,山村看见掌柜还是那副嬉皮笑脸,内心一阵阵满足替代了进泰兴和前的不快。近来他们大日本皇军在战争中节节失利,大有立刻打包回家的耻辱失败。便不愿意待在司令部,跟了几个佐官随从像往常一样,预备到泰兴和吃一桌好的。
山村一郎进了门,没有理掌柜的,看见里面门庭若市,往日的戏台不演戏却有只猴子,内心觉得新奇便问掌柜的:“章桑,你这泰兴和还有猴戏,哟西!”山村又使了使眼色让随从几人开条道,众人见有鬼子大官来了,纷纷住嘴不在吵闹且不敢阻挡,害怕慢了一步生事,便纷纷往两边撤开挤到一边去。
甚至有几个胆子小的,连台上猴戏也不看了,径直出了门不再回头。
掌柜的依旧哈着腰,伸出手低头低脑的把山村引至台前一方桌坐下,这原本就是常年为山村准备的,因为山村时不时会来看戏,所以这里都会常年给他留一张桌子,为免得生事,他人是一律不能占这个座的。
“章桑,你真是大大的好人,你如何知道我特别喜欢看猴戏演出。”
掌柜被问的一头雾水,心里却是美滋滋,真是瞎猫撞见死耗子,山村司令官要是真的也喜欢看猴戏,自己今天可不是走大运了吗。在日本人面前,这掌柜的通常反应灵敏,便就坡下驴的说到:“山村司令官,这猴戏便是为你特别安排的。只是不知道您今天会来,我们还在排练呐!”
该说不说,这几句话逗山村心里痒痒的舒服的很,这些年他没有看错人,这泰兴和的章桑真是大大的好人,每次来吃饭喝酒都能把自己照顾的舒坦。
台上的游四方本来沉迷指导灵猴动作,却发觉台下的声音越来越小,到现在几乎没有。往台下一看才发现有几个台下有鬼子,还坐到了最前面,离自己只有几丈远。游四方发过誓不向鬼子表演猴戏,又看见掌柜的却像一条狗一样伺候着他,那媚日的嘴脸让他觉得恶心,便气不打一处来,把啰往台上一砸,罢演了。
咚!
就这一啰与地上接触的那一刻,吓傻了台下众人。要知道台上唱戏也好,耍猴也好。这啰是十分重要,它是掌控戏场的重要工具,要是把啰砸了,不就是把戏砸了吗?那些聪明的人便知道不好,要出大事了,一个个头也不回的灰溜溜的跑出去了。
山村起先一看还以为是什么新节目,还准备伸手鼓掌,站起来大声吆喝。
可回头看见先前人气十足的泰兴和此时空空荡荡,他这才反应了过来这么回事,直接站起来拔出枪就指着游四方:“你的,继续!”
游四方如同要与日寇同归于尽一般,却纹丝不动。
山村恼怒了,掌柜的一看山村脸色不对,正准备跑开。不料山村开枪了,不过并未打中谁,子弹贯穿马戏的戏字留下一个洞。
“你的,继续。”山村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游四方仍然要与日寇同归于尽一般,依旧纹丝不动。
掌柜的看见山村把手指放到扳机上,准备开枪,他有预感这次游四方和他的猴儿死定了。
不过山村并未开枪,而是邪魅一笑,然后说着:“章桑,我要把这两只有趣的猴儿带回司令部。”说完身边几个兵就上台把游四方和灵猴大捆特绑。
掌柜的一听一瞧,低着头哈着腰急忙回复:“司令官先生!您随意,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