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了多长时间,灵猴将被做成标本,永久的树立在了动物园一处展览地,并附上它一生精彩的叙述,供来来往往地游客能够邂逅灵巧生物的传奇故事。
遗憾的是彦刚和游四方,来不及看见灵猴成为标本后的容貌,因为他俩还要去做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就是完成灵猴最后的遗愿,将它的孩子小灵猴送回到数年前离开的那个“家”,回到它们猴儿一家曾经生存过的洞穴。
离开之前,游四方想要看看动物园的每一处角落,去看一眼挂满宿舍墙角的爬山虎、一排排红枫树、星星点点的小池塘、狮虎豹的园区都承载他的记忆。最后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猴园,扑面的尿骚味袭来,他还记得自己管理猴园时是真干干净净,毫无异味,怎会像现在照料得不到位。
他又看见假山上的天大、地大二王,依旧依偎在小母猴身旁,依旧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体验荒唐的世间。游四方突然释怀,他的心也一同断绝了动物园里的恩怨,不管猴园将来变成什么样子,往后都与他无关紧要。
尽管他现在是伫立在动物园大门口,可下一刻就要踏上归程的路。他要在晚年回去看看自己的姑父大人,看看他阔别已久的家园。更重要的是先送小灵猴回家,尽管他不知道小灵猴的家在何处。
不过那个叫白彦刚的年轻人知道,当年就是他把灵猴从森林里带了出来,带到了动物护所。他才有机缘结识了灵猴,才有机会带着它走南闯北,才有机会来到动物园,最后见证了灵猴奇妙的一生卸下帷幕。
游四方现在无比信任彦刚,就像当初灵猴信任他一样。
额…不过游四方好像记得,年轻人说他现在不姓白彦刚了,而是叫回了原来的名字——黎伯季,游四方很不解一个人会有不同的名字。不过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拿起行李,背上装有小灵猴的背篼,前往到约定好的车站。
另一边的白彦刚,自从回到单位之后,就着手准备带小灵猴回家的事宜。他先是向上级领导说明想回老家看看;二是又递了辞呈,表示想从一线退位,到学术单位去工作。当领导问他准备从事什么工作的时候,白彦刚毫不犹豫地报出齐复给他介绍的工作单位,他是诚心地想去到那个岗位。
不过军队的领导犹豫了许久过后,嘴上说着可以同意,不过到底还是没立刻同意,只说先让彦刚休假个把月,待他回来了之后再补办离职手续。
对于彦刚来说也好,现在最重要的是送小灵猴回家,自己的前程也好,命运也好往后再说吧!只是领导担心他一路山高水远,路途险恶,还是安排了警卫员金小一同与他回程。
彦刚想着要离开、再回来,中间最慢不过一个月时间,便没有去和老战友们告别,只是匆匆忙忙的留了封问好的信件……
十余年后,现今的军人白彦刚,终于能明目张胆地用回本名——黎伯季。
前些年因为很多恩恩怨怨,一直没有机会做回自己。现在对于他来说,他还是黎家唯一的血脉,唯一的传承人。
“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游四方坐在火车上,小声嘟囔出齐复曾教给他的谚语。他回想着刚上火车前的情景,自从出了动物园他什么都不懂,不懂如何买票,不懂如何坐车,不懂如何分辨家的方向。
对于游四方来说,新中国的一切变化还没完全适应,又或者他是因为已经老朽了,对于许多新鲜事物不曾了解吧!
看见游四方张了嘴,声音却没有传到自己耳中,黎伯季大声的问:“你说什么?”
“我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游四方提高了点声量,但还是很小。
不过这回黎伯季听懂了,他调侃的回到:“你的声音和火车的哐当声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游四方又说:“是我老了,出来一趟,我什么都不会,幸好有你们两个年轻人。”
坐一旁的金小,一听老游貌似在夸奖他,嘴角也止不住有些得意。
黎伯季说:“是啊!新中国成立快一年了,颁布了许多新规矩和制度,我们可不能按旧社会那一套习惯出门咯!”
金小得意的点了点头以示认可,因为他觉得新中国的成立,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游四方再次提高了音量稳稳地说:“新中国让我们穷苦人家也翻身了,说实话动物园的待遇还不错,要不是灵猴不在了,我或许会一辈子待在那里。”游四方刚说完却有些底气不足,心里咯噔一下好似想到了什么,仔细回想后才反应过来,从出身来说,他从不是穷苦人家出身。
说到灵猴已经死去,黎伯季却忽然沉默了。他观察着游四方的背篓,他本几次想过去与小灵猴打打交道,可从前的经历让他明白,动物只有依赖本我才能更好的生存,而不是仅靠人类那虚无的情感自作主张。
列车哐哧哐哧的前进着,汽笛划过广阔的平原大地,一直驶向西部的边缘。从东往西几千余里,转乘了四五趟火车,经过上百个站点,又转了轮船连夜上江,过了七天七夜。黎伯季带着金小,游四方带着小灵猴,终于回到了属于他们家乡——重川镇,曾经的国府之地。
他们一行要在这里短暂休整之后,雇一辆小船顺着冱水河逆流行驶,去往林子中的神秘地带。
又到重川镇,对于黎伯季和游四方算是故地重游,但是对于金小和小灵猴来说却是很陌生。特别是金小,他生长于北方,哪怕南征北战多年,却也很少见过耸入云霄的山脊。
伯季凭着记忆试图将他们带往“岁客来”旅店,许多年前黎伯季就曾在那里打过尖,对他家掌柜印象颇深。伯季记得店倒是不远,离开码头往正北走个十余分钟便能到店。
离开了码头,他们三人沿着青石阶梯走着,游四方正想抬步跨上最后一阶石梯,有一人戴着草帽闪了出来,伸手就往他背篼里探。
等年迈的游四方年反应过来后,那人早已把背篼上盖着的布帘掀开看了一眼。
“你干甚?”游四方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把背篼取下来,自己坐到了筐边上护着里面的小灵猴。
黎伯季反应过来之后,正准备驱赶那人时,却只听见一句熟悉的声音:“老大爷,可有新鲜货?”
新鲜货?黎伯季沉睡的记忆柜被撬开,往事悉数跳了出来,他恍然想到难不成又是他?当年带着灵猴和果琼初到这里,就有人掀了自己背篼想要买果琼和灵猴。伯季坚持不卖,他却到了晚上来偷。
“你干什?我不认识你!”游四方急了,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以为又遇了强抢财物的棒子手。
“大爷,你看……哎哎哎!放手!放手!”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伯季捏住了手腕,疼得他双眼迷糊。
等他缓过来定眼一看伯季,才发现捏他手的人脸很是熟悉,觉得曾经见过。又用眼睛一扫面前的金小,见他手按住了腰带上的枪。林货贩子才搞懂,眼前几人来者不善,更不好惹。他迅速抬手一用力,挣脱了伯季钳子般的手,怏怏的用草帽盖着脸跑开。
小插曲过后,一行人走进了岁客来。
伯季原本预备和游四方解释先前的人是做什么的。可看见前来邀客的店小二很是熟悉,伯季才恍然间点醒多年前的疑问,明白了为何店名取“岁客来”。别看里面来往的旅客稀少,偶尔走过两位客人伯季竟然全部都有印象。大概是因为这里的客人原来真的是每岁都来,或者是几岁一来,他自己不也是过近十年又来到这里了吗?近十年前的疑惑解开了,伯季感到开心,吩咐小二上几样好菜,预备和游老头喝上几杯。
“来咯!菜来咯!”店小二从后厨举着一手长的打菜盆过来了,上面拖着四菜一汤,有凉拌牛肉、炒肉丝、炒青菜、南瓜汤,又连上三壶当地大曲酒。“好,菜齐酒满咯,几位慢用!”说完又拖着轻巧的身躯去了后堂忙活着。
菜上齐了之后,黎伯季迫不及待的举起筷子,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尝过家乡的菜肴了。但斜眼一看游四方和金小客客气气的,他俩好似有些放不开手脚,伯季便连忙说道:“来来来,游大爷、金小,今天算我请客,我们三个今天好好喝几壶。”
游四方和金小这才缓缓提起筷子,预备着夹上几片薄薄的牛肉放进嘴里。
伯季又为他们酒杯里倒满了酒,提议道:“为了祝愿我们送小灵猴回家的任务能完美完成,我们先提上一杯。”三人一杯酒下肚才立刻感受到,当地的大曲酒可是辣口、辣舌头、辣喉咙、辣肠子、辣心的很,三人都迫不及待的找茶水喝。伯季依旧打开了跟随他上十年的军绿色水壶,这水壶还是果琼和灵猴带他去寻到的。
咕噜咕噜灌了几口酒之后,从嘴巴到肚子里才逐渐缓了过来。不过,令黎伯季没想到的是,就是喝水的动作,却被刚走进旅店大门的一年轻人瞥见了。
年轻人进门后先听见左边客桌上几人被酒气呛的直咳嗽,起先还有些暗笑他们喝的太急了,不了解大曲酒的度数。可等伯季拿出水壶时,年轻人的眼睛就再也没离开过,等他径直的走向伯季三人时,水壶已经被置于桌上,他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一把捧过军绿色的水壶,仔仔细细的瞧了起来,先看过了壶嘴的缺口,又看了壶底的几个大字。
游四方大概又喝了两杯,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寡辣的心里满是疑问,虽然自己好多年没回家了,不太了解家乡的风土人情。可是怎么一回来全是奇怪的陌生人,不是私自来摸别人的背篼,就是擅自拿别人的水壶乱看?
另一方位的警卫员的金小,一看有生人又靠近了,以为又来了要强抢东西的痞子,赶紧按住了手枪随时准备掏枪。
黎伯季虽然也被眼前的陌生年轻人搞得莫名其妙,但还勉强沉得住气,他站起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慢条斯理的说:“年轻人,这是我的水壶,你是想要干甚?麻烦你放下。”他的语气已经很对得起修养二字,若遇到别的莽客,怕一拳头就过来了。
陌生的年轻人忽然开口了:“这是我的水壶!这是我的水壶!这是我的水壶!”
连续三句肯定话语弄得伯季更加疑惑,他刚想开口反问有什么凭证吗?
年轻人又赶紧指着瓶底的几个大字说道:“你们看壶底五个字,前面三个模糊的字,写着我父亲的名字,后面两个能看清的就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我就是玛啸,我就是玛啸,呜呜呜!。”他很坚定的哭腔重复着是他的名字。
伯季先前还头大,以为是地痞流氓来耍无赖,这下他才知道什么缘由了:“难道……你是……你是那柴夫的儿子?”
伯季以前一直以为壶底的两个字是马肃,原来是马啸。
伯季再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突然瘫跪到了地上,泪儿流个不停,捧着水壶的双手还颤抖个不停。他赶紧给金小使了个眼色,一同把哭的悲天恸地玛啸搀扶到条凳上坐好。
游四方大概是喝多了,喝猛了,喝懵了。看着别人哭了起来,不知为何他自己也流出了泪,甚至他都不知道为何要哭,大概是年纪大了见不得别人哭,反正自己也哭。
一时间岁客来大堂里充满了悲凉的哭泣声,引得小二和垂老的掌柜都纷纷从后堂跑出来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