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远山目障,江面薄雾冥冥,下江的汽笛咕咕作响,带着一群人去做着自己的大事。
伯季起了大早,从梦里就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今天就是与灵猴和果琼分别的一天,伯季不知道它俩是否知道将要分别,此刻无法从它俩迷茫的眼神中读懂。一切的一切都或许是命运在造化着,伯季想来是不相信命运的,可是命运的轮子终究是要向前滚去,都不是他所能够控制住的。
到了城市之中,今晨的早饭才算正经的餐食,一大笼肉馅包子,咸菜配上白粥。虽不至于精致,可也是近十余天以来,伯季所吃过最美味、最自在的一顿,到底是要比丛林间的荒果野菜来得实在。
渐渐地街道上人多了起来,喧闹声也密集。灵猴像是受了外界事物的吸引,便不愿在背篼里坐着了。伯季几次规劝它去到背篼里待着要安全些,可是它都不愿意,紧紧的要抓住伯季的衣袖。
伯季没办法只得由它去了,他能明白灵猴心中,也产生了即将分离的紧张感。
果琼自从到重川镇之后,对着陌生的环境隐隐地感到不安,每一刻如同失去了魂儿,与伯季间也疏远了些,或许又是见过了太多陌生的人,导致水土不服。
在老友的带领下,伯季驼着灵猴,继续用背篓背着果琼,继续向他们向往的动物乐园走去。
老友谈论着所谓的“动物护所”,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此地西边约五十里路有个地方名为——深牛坝,原本是山禽的交易的集市,后来政府不允许捕捉珍禽异兽了。一些组织便在那里成立了保护所,凡是有需要救助的动物都送往此处。
时间久了形成大片的自然保护所。
保护所里面林区广泛,禁止打猎。才让许多动物在战乱的年代有个比较安心的场所。不过近几年来,战事纷起,资金紧缺,管理松散,来管事的人也少了,不过总比外面被盗猎担惊受怕的来得好。
老友口中的深牛坝,大概离城中心有五十里远,两人走了半天才抵达。由伯季眼光看去,跨过一处写着深牛坝三个大字的石碑,往前走没多远是宽敞的泥地,硕大的门牌摇摇坠坠的挂在墙上写着“动物护所”。
刘长中同看管大门口的老人喃喃了几句,便得了放行的条子。随即带着伯季向里走去,由外面宽敞的改为弯弯曲曲、重重叠叠的小巷。路过几棵大树之后便又豁然开朗,大大小小的墙围成一个又一个的土房子,上着铁栅栏的锁。
一路走进去有威武的老虎,有凶煞的烈性犬,有开屏的孔雀,皮毛油滑的狐狸,还有四脚的熊,黑白的熊以及各种奇珍异兽等等。
伯季虽然毕业于某大学生物系,却也只在图册中见识过各类动物,亲手研究过的也不过鱼鸟昆虫,家禽牲畜,稀奇点的无非虎兽的标本等等倒是有亲手研究,面对如此多活物,倒真是第一次见识了。往日研究的课题,猛然出现在伯季面前,让他也有些惊讶不已。
行在旁的刘长中却是见怪不怪地说道:“别看这群畜生此刻悠闲无异,到这里之前不知吃过多少苦头。”
伯季说:“是啊!就如同背篼里的猴儿们一般,在林子里的日子可不好过,稍不注意便没了性命。”
老友问:“话说老兄是如何得到……现今的猴子可不好寻了,至少得去到几百里内的深山才可见到。”
“嗨!可怎么说了,说来话也长。不过院里倒是很多动物哈,可不好喂养,资金可是大问题哦。”听老友的一问,伯季不好回答具体的过程,只是客气的转移了话题。
老友回道:“这里的人具体怎么运作,我就不知道了。但是能养活这么些畜生,肯定有着非凡的头脑。”
伯季见院内盘踞许多凶猛野兽,他害怕惊吓到灵猴和果琼,便把盖在背篼上的草帽用草团压着,只留了几个小缝,让空气进出。交接的过程也很简单,堂口里八仙桌正上方,坐了一人,脸上倒是客气,可眼神中伯季总觉得他内心有些狡猾。不过伯季没多想,拿过他手写的条子,最后盖了指印。
伯季便把背篼放在地上,预备转身离去。从进入、离开,他未曾敢去看灵猴和果琼,因为他知道一看它俩的眼睛,前几日相处的回忆,便会伴着泪水冲破现实的魔障,让伯季舍不得。可未曾有办法,在乱世之间,他只身一人都没有容身立足之处,何乎带着两只猴子呢?只能是心一狠不做道别便离开。
可伯季不知道的是,原本的动物护所早已经变了味,俨然沦为了各地买卖飞禽走兽的肮脏交易所。他还未踏出动物护所上到街道,他的老友正从贩子手里接过一叠大钞,一口一张的数的正兴致盎然。
灵猴和果琼依旧蹲在半黑的背篓里面,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儿,更不知道已经被人诱骗到了地狱般的地方。它们或许不懂人性为何物,可是背篓上方的草帽被拿开时,是否能明白朝夕相处的年轻人已经离开。
再说到那位所谓的好友,原本是卖狗皮膏药的商人,卖出去的药假货居多,没医治好人的病,反倒差点害了几条人命,坏了名声,被砸烂了招牌。在东街的摊铺也开不下去,索性搬到了西街的偏僻角落,难以为生。上天也颇有好生之德,给了他靠狗皮膏药为饭食的技艺,在这年代自然还饿不死。
后来歪打误撞,无意间治好了西街刘二看家护院被的狗。这狗去围观主人杀鸡,没曾想主人技艺不行给了鸡一刀放了血,便扔在地上。旁边调皮的狗又过去嗅一嗅,未捆好的突然鸡翅膀咋呼,反给狗吓的慌张乱跳,一蹦蹦进了开水盆里。烫了大腿之后没了几天看着要死要死的,刘二便筹划着把狗也杀了吃香肉。可他儿子与狗感情颇深,直呼不舍,便央求着刘二把狗拉到西街的膏药铺,把死马当活马医医,要是医不好只能刮了皮吃香肉了。没曾想给人看病的刘长中上了几服药之后,真给扳活过来了,没出半月这狗又活蹦乱跳起来。从此刘长中便传开了新名声,又改行卖起真的“狗皮膏药”专治狗病。
可是到了后来,当地私贩林货兴起,刘长中渐渐发觉卖一车狗皮膏药,也抵不过卖一张老虎皮,索性再次改行,学起了做二道贩子的角色。今日伯季忽然找到他,打听所谓动物护所,想要安置两只猴儿。他听了虽然可笑,自然不能放过机会,谁又能和钱过不去了。所以刘长中一边忽悠伯季,一边捏造动物护所的来历和高尚用途,等伯季把猴儿落下,又和另一边的生意人谈起了买卖。
刘长中虽然明白伯季曾经有恩于自己,可他更明白慌乱的年头真能救活自己的,还得要靠自己的脑袋瓜子,否管里面是浆糊还是能抖的机灵,哪里还顾得上吃不了饭的恩情呢?
话说所谓的动物护所,自清末成立以来,一直依靠贩卖飞禽走兽为营业手段,当地人人皆知,亦多数人参与这一行当。到了民国县长老爷不知奉了哪里的政令,宣布不得走私贩卖林间动物。命令一下,不是断了当地人的命根吗?动物所的操控者提了两大箱子到府衙,也不知装了什么,县长老爷看过之后,对当地的运作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期间不知换了多少县长老爷,递过去多少箱子,一直营业到现在,为掩人耳目对外就说是为救治伤残动物,许些不知实情的人还真以为兵荒马乱的日子里,真有动物界的桃花源。
漆黑的背篓里,头顶的草帽盖子终于被打开了,一缕红色阳光渗了进去。果琼起先见过阳光之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前来搭话的人并不是伯季,让它俩有些不安。
只见正叽叽喳喳的人,一手小心翼翼提着背篓,一手伸进去拽住灵猴的后颈。灵猴霎时感觉不妙便被死死捏住了后颈,只得叽叽呀呀的吼叫,双腿像兔子般不断扑腾着。
果琼看到后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的孩子有危险,便想跳出背篓救出自己的孩子。可对方手疾眼快,提起背篓绳子往开了门的铁笼子里一扔,连篓带猴被掷进去,随后乓的一声铁门关上了。此时果琼满是惊恐的红了眼,它只能扒在笼子边狂吠。
丢开果琼后,那人提起灵猴。见它不断扑腾,又用钳子般的大手握住双腿,把它屈成圆球状,左右前后细细地打量着,扒开皮毛仔细检验猴身是否有伤疤疾病。
好在小猴儿没有皮肤病,干净得很。那人得意的一咧嘴,打开铁门把灵猴也扔了进去,又转身离开寻来些谷草铺在笼子里,防止里面太潮湿,病了猴子,否则到时候好货也是卖不出好价钱的。
此人心里盘算着,野猴自古以来无非是卖给三类人,一类是做山珍林味的厨师,二类便是走南闯北的杂耍艺人,三类便是喜养稀奇玩意的人家做个玩伴。他大概也安排得妥当。大的猴子看容貌有些年纪,只能贱卖出去给人练练,走南闯北的杂耍。只有小的猴子四肢灵动,身形细美倒是惹人养眼,必竟脑花鲜美可卖的一个好价钱。
至此猴儿母子一整夜相互依偎着,靠几根枯脆的谷草勉强御寒。果琼万万没想到,历经千辛万苦脱离了游猎之地,却又来了铁窗阴冷的地方。它还记得伯季给它俩描绘的美好世界,如今其实并不美好。果琼有些怀念在林子里的日子,想起离去的公猴,想起上午还见过面的伯季……怎么一下之间全然变了呢?
到了后半夜灵猴醒来,倒不是因为来了陌生的地方,而是除了早上进伯季背篼前吃了些东西,到了中午至现在,一滴水一颗食物也没有进过。它颇不习惯没有东西吃的日子,在林子里时虽然吃的瓜果叶蔬算不算什么美味食物,可也能填饱肚子。如今到了伯季描绘的美好世界,肚子反而咕咕作响整夜了,饿得它睡不着。
果琼见灵猴饿了,也不像小时候还有奶喂给它,也甚是焦急。可处在黑夜的牢笼中,果琼也毫无办法,只能不停抚摸着灵猴的头,令它好过一些。
直到了第二日中午才有人端着木盆,一个笼子一个笼子的丢进去几个木薯。到了果琼灵猴,只分了两个小小的。果琼拿起咬了一口吞下去,便把手中的半截递给灵猴,看了它呼噜噜吞了吞了下去,又从地上捡起另一个咋吧咋吧的吃着。今日已是这般模样,未来的日子还怎么过?果琼眼中独自划过黯淡的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