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下了船后,伯季就把果琼和灵猴置放在背篼里,解下头顶的草笠帽子遮挡好。两样东西都是赵老倌给预备的,他说把猴子藏起来稳当点。
起先伯季还不明白稳当是什么意思,他还没来得及看看码头附近的热闹场景,身旁就有一串声音跟了过来:“小哥打哪里来?可有新鲜货哦?”
听闻有人呼喊自己为小哥,伯季倒也觉得新鲜,城里的人都这样彼此称呼吗?便转身去看是个满脸嬉笑的人,戴着顶笠笑嘻嘻的从旁边的小道走过来,对着伯季神兮兮的讨问着。
嬉笑着的人脸面虽然都是热情,但伯季还是下意识的勒紧了背篼绳子,紧皱着眉头反问道:“什么新鲜货?”
“小哥。莫不成你是外乡来的,听你口音倒是不像本地人。”
“我当然不是本地的,我只是路过。也没有你说的新鲜货。”伯季冷淡淡的回答道。
“小哥。莫要诓我啦。到了重川镇的人不逮个蛤蟆也得捉只兔儿,你要是有新鲜的货出,我可有上好的门路供你倒手哦。”
说着便要动手往伯季背篼里探去,那带货人伸手把遮雨的草帽一顶,里面两只猴儿面面相觑地望着他。他看见有好的货,心里更是一紧连忙把脸上的皮笑的更加张扬,满嘴牙都要笑出来见番阴光。
“你要干什么?不要乱来。”伯季身体腾挪躲闪,躲过了他的喋喋窥看。伯季想要快步继续往前走去,可一阶复一阶的石梯不得不放慢脚步。
接着那人又三两下跟到伯季背后,预备拉着伯季的衣角又问:“老哥,看不出来你的货还新鲜着。可是能卖个上好的价钱呢?你放心我可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带货的。绝对给你个实惠的价格,好吧!把你的猴儿卖出来吧!”
听着听着伯季大概听出了音,此人贩野货的。可是他拿猴儿来做什么呢?正想着他又笑嘻嘻的挡在了伯季眼前,伯季无可奈何了,一把捏住他枯瘦如柴的大膀臂。
“你要是再挡住前进的路,我捏碎你的骨头。”
“大爷大爷,不卖就不卖啥,松松手松松手,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听见对方吓得称谓都改了,伯季爽快地松了手。
带人背过身去,嘴里埋怨又识趣的嘟囔几句,后东跳一下,西跳一下的跑开了。
原来是此人在码头边便盯上了伯季和他的猴儿。
说起重川镇,伯季算是轻车熟路。此地为方圆百公里内最大的城市,作为最大的水上交通枢纽,他每次从外地坐船回来必然经过。几年前便听说闻这里贩卖各类东西,没想到已经发展成灰色买卖,现在人为何越发地猖狂,伯季百思不得其解?
走过许久伯季有些累,便打算找个不熟悉的旅馆再住一宿,稍作休息后再把果琼和灵猴托付给自己的朋友。
往北又走了几分钟,看见一旅馆名为“岁客来”,进屋后伯季不急着号房,他连忙问小二为什么店名叫做“岁客来”。小二大概没读过几天书,被问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根本不了解掌柜取这店名的用意,只是连连摇头。
伯季见小二半天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便不再为难他的智识,让他号了房才被领着登上二楼。
进了东房,伯季眼见房间小小的到还算整洁,看的出来老板是个有心的人。把背篓放下,关上门,揭开草帽。灵猴和果琼伸着脖子打探,见没他人存在便一溜烟的跃了出来。跳出来束缚的背篓,灵猴开始仔细的打量着房子里的物品,看见架子锃亮锃亮的脸盆,甚是好奇,不断拨弄敲打发出咣当咣当 的声响。
这声响搞得门外路过的伙计敲门询问什么事儿。
伯季只好应声回答:“无碍的,晃了眼像是看见蟑螂,正打蟑螂着哩!”
“需要人帮忙吗?”伙计问道。
“不碍的,无妨。”伯季连忙回道,他可不想让生人进来看见自己的朋友们。
伙计一脸不解的挠着头离开了,心里想怎么会有蟑螂呢?最近才进了几服药驱过了毒物。由于药下猛了闻着味都头大,别说蟑螂、蜘蛛、老鼠没有,最近几天连客人都不愿意进来住店。为此小二还挨了老板一巴掌,被呵斥着骂道:“真是不知道轻重的东西,杀蟑螂耗子的毒药,又不是脸上的脂粉儿,撒这么多干嘛?”
待伙计的身影不见了,伯季才把捂着的灵猴儿放开,并嘱咐它不要露出声响,灵猴倒是机灵的点点头,转身却又去房间四处搜寻、琢磨着各种物件。
伯季也乏了不愿过多的斥责它,只坐在竹椅子上,临着窗往外面的江州河畔眺望去,一时时的陷入沉思……
夜半,熟睡的伯季隐约听到门房外有唧唧喳喳的微小声响,可是乏困让他不能仔细的辨别在说些什么。又过一会门开始吱咯的慢慢作响,伯季这才敏锐的察觉到有人进来。他坐起身抄起木枕头,向刚要启开的门外砸去。
又大吼的呵斥:“外面的人想要做什么,抓贼,抓贼,抓贼啊!”
楼底柜台正在打瞌睡的小二,听见有喊捉贼的声音,也顾不得沉重的眼皮,连忙敲盆举棍冲了上来。还没进房的贼没想到里头的人还没睡着,一被惊吓,灰溜溜地就顺着走廊的窗户溜了。
随后掌柜才撑起豆大的灯,摸着黑过来查探情况。
翌日清晨,伯季看见掌柜早已在楼下恭候了许久,酒楼里闹了贼,他掌柜自有防护不当的责任。好在没有造成财物丢失,或者闹出人命,不然老掌柜可脱不了干系。所以一大早他就在等着伯季,好向他赔礼道歉。
伯季见掌柜的做人做事都体贴周到,人也老实负责,便没有过多的责怪他,反倒是心里记下了这间店。
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伯季隐隐觉察这里的情形大抵也不是太平,昨夜的贼儿多半是半路上遇到的那小子,想要摸进门来窃走灵猴和果琼,还好自己虽然疲倦也时时刻刻不敢太放松。伯季猜想那人也不过十七八岁,做灰色的买卖便是了,没料到居然还来偷。
这更加坚定了伯季的决心,要找到老朋友把灵猴和果琼,送到动物避难所里才算安全。
一路上也有国军招兵的标语挂满了大街。
蒋委员长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的豪情热血的政治口号震撼全国,血红的标语涂满大街小巷已是司空见惯。
路过征兵处时,一大官看见伯季,便头一歪眼睛大睁厉声吼:“背背篼的年轻人,现在国家有难,需要热血男儿上战场,你个堂堂七尺大男儿还背着背篼去赶场吗?”
此番话训得伯季羞愧不已,忙用草帽遮住脸面快步离去。
对于伯季此刻内心来说,觉得那位长官属实是有些冤枉他了。他曾在学校的时候,眼见着周围的同学一个又一个的去往了军营,不是上阵杀敌,就是发挥自己的专能去发光发热。他却被家里父亲母亲一封又一封的信件捆绑着,父母亲无法接受黎家后继无人,不然他们辛勤积累几代人的财富,就将断送在他这一辈。觉得若不是父母的阻挡,或许他现在也能是个英勇杀敌的将士。
在深夜的许多时刻他曾后悔过,后悔的是选择了文科的专业,若是能选择工科,在这个时代或许对国家的帮助才是最大的。尽管他接受了最高学府的生物专业,现在能帮助的也只能是两只猴子。他想心里暗暗的已经有了打算,他不能叫那当官的看不起,等到把果琼和灵猴安置好了,他也要在登记表填下自己的名字。哪怕就算在战场上战死,也不过是忠孝无法两全。
伯季要寻找的老友年长他二十来岁,名叫刘长中。
早些年路过此地时伯季曾有恩于他,一来二去俩人算是结识了,也算得上忘年交。这里有一处动物护所,也是偶然听老友提起。
伯季花了许多腿上功夫,东、西边打听后都过了晌午,才算在一处老街角落见了老朋友,原来已在西档口卖膏药的他已经辗转到了东市口。两人相见如故,几番寒暄下来,论到现今的大时局,刘长中皆是唏嘘不断,连连摇头。
随后伯季与友人说清了自己来到此地的缘由,以及将来的打算:“怕是现在只能去当个大头兵了。家也是回不去了,仇人见面格外眼红,那土匪头子自然不会放过自己。只是在当兵之前,想把我的两个特殊的朋友安置了,我不放心留它们在森林里遭受猎人的枪口,所以把它俩带了出来。还请刘兄帮我,带我到那个动物护所。”
刘长中听清伯季的来意,心中有了盘算便说:“黎老弟你先再休息一夜。明早我带着你们去便是,不过估计那地方时局也不太好过,前些年有政府的钱来资助。最近鬼子都要打进了中原了,这些猴儿猴孙,虎父犬子的都怕是也不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