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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上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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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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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连载

第四章 情愫暗生

累了,乏了。

整整一天,上坡爬坎,过沟涉涧,人已疲惫不堪。此时,落日下沉,暮色渐起。坐于半山腰上,看得见对面山坡上的国旗,静静垂落,那就是石榴坪教学点。

陆雁虹说,我的同学春晓就在那里当师,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舒半页说,我想,她应该过得不怎么样。

陆雁虹说,为什么?

舒半页说,你这么优秀,你的同学也一定优秀。而优秀的人,一般是过得不太好的。

说完,舒半页斜身草地,头枕双臂,仰面于天;陆雁虹则背靠树干,口含草茎,盘腿而坐。有晚风徐来,乌鹊归林,听得见鸟翅扑楞楞的拍打声,此急彼缓,时短时长;石榴坪尽落眼底,无声无息;隐约有呼儿唤女的声音,恍然隔世。

舒半页转过头来,打量着坐禅一般的陆雁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日落为昔,日出为昆。西者,栖也,太阳下山栖息;而东者,动也,太阳升起萌动。日复一复,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天年之间,何区别哉?

陆雁虹正在叹息,忽听舒半页如此一说,细细揣度,也是感慨万千,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陆半页说,年相似,人不同;年不尽,人已逝。

陆雁虹说,人既逝,年犹在;天不仁,徒感慨。

两人这么有一句没一句聊着,都不愿急着赶往石榴坪教学点。

于是,陆雁虹打开背包,取出一张塑料布,铺于草地之上;舒半页会意,又寻了几颗石子,压于四角。那塑料布方方正正,上有用红、绿两色绘就的图案,恰好是鸳鸯戏水,交颈而眠;图案线条流畅,色彩浓郁。

舒半页说,这图案漂亮,只羡鸳鸯不羡仙。

陆雁虹只当不曾听见,心里却有一份异样的感觉。偷眼去看舒半页,却见舒半页正望着她。陆雁虹忙加掩饰,说,先填填肚子吧。

那鼓鼓的背包,仿佛一个小小的厨房似的,陆雁虹变戏似地掏出了几瓶陆水啤酒、一只卤鸡、一碟花生米、一撮萝卜干、几根火腿肠……一一摆列在塑料布上。

舒半页说,好啊,好好过一把野饮的瘾。

陆雁虹苑尔一笑,说,明月正在升起……干杯。

舒半页举起啤酒瓶与陆雁虹碰了一碰,说,干杯。

陆雁虹说,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是通达之人,自然比我等活得自己几分。

舒半页说,你正年轻,犹有可为。不像我等,而立已过,枉自蹉跎。

陆雁虹说,大学上过,工作也有……可是,离开校门,仿佛被逐出佛门的尼姑,一无所有;上班嘛,又如何寺庙里撞钟的和尚,混一天算是两个半天。

陡然间,陆雁虹的心中涌出这样的句子来:

只是一些零星的鸟声,和几级清冷的

石阶。多少人忽视了我的存在

像这低鸣的虫声,没有人知道

我坐在半山腰

坐在这些艾草的身边。含苞待放的

春天早已远去,月亮升起来,露水落满

秋天的双翅。谁把我从马上

拦腰抱下?谁从我的肩上接过的孩子

一砖一瓦砌成的房子……高高的房子

高高的马背……这半山腰的菊花

从早到晚,兀自在开放,在等待月光

陆雁虹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想起“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诗句,好一个进也难、退也难。

陆雁虹说,为何贾岛既想用“推”字,又想用“敲”字呢?

舒半页一怔,很快回过神来,说,是推是敲,看是什么样的和尚。你啊,女贾岛一个。

陆雁虹说,幸好是和尚夜归,而不是尼姑晚回。

舒半页说,我想,那一定不是一个老和尚。

陆雁虹说,为什么?

舒半页说,老和尚,经年修行,坐禅悟道,或推或敲,了然如胸。

陆雁虹说,那就是一个小和尚了。

舒半页说,也一定不是一个小和尚。

陆雁虹说,又是为什么?

舒半页说,小和尚,道行尚浅,推之敲之,不会挂怀于心,犹豫不决。

陆雁虹说,哦,那一定是一个半老不少的和尚了。

舒半页说,对,半老不少的和尚。推也敲也,进退两难;退一步万家灯火,进一步寒盏孤灯。

陆雁虹脱口而出,说,我就是半老不少的尼姑。你呢?

舒半页没有回答,想想自己与和尚又有多少区别呢?

舒半页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一直跟着养父长大。

养父姓安,人称安石匠,年过五旬,才得以成家。养母姓舒,半病半痴,生活难以自理。那年农历六月初三,安石匠早起,却发现门槛边,置有包裹一个。那包裹小小巧巧,仿佛捆扎的粽子。包裹里有声响如猫,细若游丝,遂知里面尚有活物。安石匠不敢大意,邀来邻家妇人,打开包裹;见一婴儿面目青紫,污浊不堪,脐带犹存。

邻家妇人细加处理,直叫“模样周正、身无缺陷”;又洗头抹腚,便有一嫩藕般的小子展现在眼前了。

适逢村中有年轻妇人,正哺乳小儿,安石匠讨得奶水几口,小心喂之,这小子便慢慢地睁开眼静,气匀声稳,活活生生了。

安石匠大喜,请村里的前辈尊长、左邻右舍作证,摆了一桌酒席,将小儿收为养子,以拾取的日期为据,唤为“六三”。

可是不久,那养母舒氏却谜一般的消失,无影无踪。

安石匠几番寻找,无功而返,只得认命。既当爹又当妈,总算把六三抚养成人。

高考那年五月,安石匠夜间偶得一梦:

有少年一群,男男女女,欲运砖过河;河面甚宽,风高浪急。唯见一独木横于河面之上,宽不过尺,摇摇晃晃,似不可行人。众少男少女面露难色,各各踌躇不前。有的弃砖于河,原路返回;有的焦躁不堪,手足无措;更有连人带砖跌入河中者,沉沉浮浮,渐漂渐远。六三却抱砖入怀,履独木若平地,从从容容,抵达对岸。

安石匠寻人解梦,遂知此梦大吉:砖者专也,中专也好、大专也罢,六三定当金榜题名。安石匠大喜,焚香上贡,跪谢菩萨恩典。

忽几天,高考临近,舒半页却突生恶疾,昏迷不醒;求医问诊,打针吃药,病情不见好转,几至病入膏肓。安石匠急火攻心,口喷鲜血,晕倒于地。

此情此景,正好被一过路的老道撞见。老道探明情由,乃作法一番,遂告知安石匠,系此儿名字犯冲,说,安六三,乃安禄山,先唐乱臣贼子也,焉能再行入试?依我之言,恶疾顿除。

安石匠虽是疑惑,却无他法,便首肯依从。

老道说,欲从此平安,出人头地,早传香火,须改名从母姓。否则,名落孙山,婚姻无着,性命堪忧……

安石匠惊骇不已,立马从之,只是的确不知此儿母亲是谁。

老道说,生儿者不若养儿者,养母姓氏亦可。

安石匠连忙告知原委,听凭老道吩咐。

老道说,此儿天庭饱满,眉清目秀,舍之、予之、万卷也无,留也、守也、半页亦有。当改“安六三”名为“舒半页”。

随后,老道嘱咐安石匠取采含露之竹,竹长7寸,粗若拇指;7根一束,扎成小扫帚7把,再如此这般。

安石匠依言而行,手持一小竹扫帚,从上到下,对病榻上的舒半页身体作扫地状,边扫边数,数到七七四十九,立马将小扫帚丢到门外,随后关紧房门。一连七天之后,舒半页果真得以康复,如期参加高考,终于金榜题名。

自此,每逢寒暑假、节假日,舒半页便随老道四处修行,渐至痴迷。

大学毕业后不久,经人介绍,舒半页与孙柔嘉结了婚。孙柔嘉是县实验小学老师,恰巧与《围城》中方鸿渐的老婆同名同姓同德行。婚后,夫妻俩过得别别扭扭,虽有床第之事,却不见珠胎暗结,感情日渐淡漠。不久,孙柔嘉突然决意停薪留职,只身去了深圳,留下冷锅冷灶和舒半页的独自惆怅。

与舒半页相比,陆雁虹经历简单许多。大学毕业后,凭着发表的文学作品,又托了关系,打点一番,陆雁虹即进了县文联。

这县文联,人闲事少,犹如鸡肋一般。唯有一本杂志《陆水文艺》,既是县文联的金字招牌,也是县文联的天大负累。杂志系双月刊,每期印数五千。因是内刊,以赠阅为主。虽然,县财政对办刊经费略有补贴,但是杯水车薪,常常无以为继。为了办刊,文联的几个人只得四处拉广告,寻赞助;如此化缘,也是全凭个人的人脉和手段。陆雁虹倒是运气不错,因为林未丑曾追求过她。只是,陆雁虹对林未丑的长相有些反感,认不是心目中理想的男人,就婉拒了林未丑的追求。奇怪的是,这林未丑并未翻脸,反而保证每年帮助陆雁虹完成广告任务。因此,林未丑的作品经陆雁虹精心修改后,时常在《陆水文艺》上发表,还加入了陆水县作协,成了陆水文坛新秀。

陆雁虹见舒半页沉默半晌,说,怎么哪?

舒半页说,设若我能洒洒脱脱当了和尚,亦是乐事一件。乱我心志者,不过三个字也:放不下,才使我如此疲惫困顿。

陆雁虹说,大隐隐于世,又何必纠结于心?

舒半页说,是啊,又何纠结?往前还是往后还是原地不动,谁又说得清楚?

陆雁虹说,最是人间绝妙处,晚秋陆山半山腰。

舒半页说,水迢迢渔得鱼心满愿足,路遥遥樵得樵眼笑眉舒。

两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又不愿点破;沉浸在这安稳的时光里,分明感到各自的心中已烙上了对方的印迹;这印迹仿佛陆山之月,越来越清晰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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