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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上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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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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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连载

第五章 山风民俗

仿佛失散多年的亲人,文春晓和陆雁虹拥抱在一起。

文春晓眉清目秀,细腰丰乳,真个是大美人。大学毕业后,凭着母亲的关系,进了《陆水报》报社。在一次文学笔会上,文春晓认识了林未丑,似乎有些投缘。那林未丑刚也一改拈花惹草的风格,对文春晓展开了猛烈的进攻,大有“不获全胜决不收兵”之势。文春晓也动了心思,默认了林未丑的追求。不料,林未丑的母亲严迎春却偏偏站出来,横加阻拦,以死相威胁,原因只有一点:文春晓的母亲名声不好,是陆水县闻名的破鞋。有其母必有其女,文春晓也必定不是居家过日子的女人。

林未丑虽然对文春晓不舍,却又不想惹母亲伤心。只是安抚安抚了文春晓,劝慰劝慰了一番,却是不轻不重、不咸不淡的。恰巧此时,文春晓的父母旷日持久的离婚大战进入最后的决战阶段,哪里顾不上理睬女儿的事情呢。文春晓性子刚烈,也不想与林未丑再纠缠下去,索性来到山里当了一名教师,后又自告奋勇地来到了石榴坪教学点。

石榴坪教学点,只有二十来个学生,教师也只三人,即一对夫妇和文春晓。眼下,秋季开学在即,文春晓刚家访回来。之所以家访,主要防止生源流失,这是山里教学点开学之前的重点工作。

文春晓说,石榴坪人口不多,却极为分散。山疙瘩、坡坎坎,只见饮烟不见人,听见人声也要走半天。坪里的人,平日里热情的不得了。一到开学前这个时候,就不冷不热,躲躲闪闪的。呵呵,起初我也不习惯,现在理解了。山里人嘛,巴不得孩子早点挣钱帮衬家里。

陆雁虹说,春晓,你真不简单。

文春晓说,你才不简单。每次看到你寄来的《陆水文艺》,上面有你的作品,我就羡慕的不得了。有时,我就选其中的章节,读给学生听。

陆雁虹说,你笑话我不是?都是些无病呻吟。谁不知道你是我们同学里的女文豪呢?

文春晓说,也怪。读书时,呆在学校里、关在教室里、窝在寝室里、蒙在被子里,文思泉涌,写呀写,总有写不完的东西。可一踏入社会,却硬是“眼前有景道不出”,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

两人热烈地聊着,似乎忘记了舒半页的存在。舒半页也被她俩的谈话吸引住了,静静地听着,仿佛自己确乎不存在似的。

教学点简陋得很。一间大瓦房,坐西朝东,红砖灰瓦,像一顶不知何时何人遗留于此的旧式帐蓬,权且充当教室了;南北山墙又各搭建一小屋,石棉瓦盖顶,像两只灰白的耳朵,粘在房子两侧。南边一间是那对夫妇的住处,北边一间则是文春晓的宿舍。瓦房前面是一小块空地,平平整整的,算是操场。暮色之下,山雾茵蕴。齐腰深的野草四下丛生,一些不知名的藤曼正攀向那高高的旗杆。

这时,一小男孩飞快地从瓦房南头跑过来,说,干娘干娘,我爸妈叫你们去吃饭。

文春晓答应着,说,毛头,乖,干娘和客人马上就来。

那毛头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头发理成锅盖型,脖子上挂一把小铜锁,甚是可爱。听文春晓这么一说,毛头又乐癫癫地往回跑,嘴里直叫,干娘来了,客人来了。

陆雁虹却不想太过麻烦,说,路上已吃过了,不饿呢。舒半页也说吃过了,真的不饿。

文春晓一听,故意将脸色一沉,说,就是吃了山珍海味,也得尝几口这里的树根草皮吧?文春晓不由分说,一把拉起陆雁虹的手,说,走啊,走。你不走,你身边的这位也不敢挪步。

陆雁虹不好再推辞,朝着舒半页一努嘴,说,恭敬不如从命罗。

屋子里干干净净。

夯实的泥巴地面,是重新打扫过的,还残留着洒水的痕迹;一张大圆桌擦拭得油光发亮,一盏光滑滑的白炽灯悬于房梁之下。

男主人姓史,是教学点上的主任,忙不迭招呼落座,又给舒半页递上香烟。香烟是陆水生产的“放翁”牌,吸一口,有生烟味,辛辣。史主任,三十来岁,清清瘦瘦,有些老相,看上去是中年人的模样。

摆好碗筷,史主任请舒半页坐于上方,舒半页推托半天,不肯就座。

陆雁虹说,坐吧坐吧,你们男人不坐,谁坐?既像劝说,又像安排,好像舒半页就是自家的男人。

于是,舒半页与史主任并排坐了正对大门的位置。女主人郑老师腰扎围裙,笑意满面,从屋里间拎出一竹篮,取出两瓶陆水大曲,递给史主任。这陆水大曲,口味纯正,口感绵长,相当于陆水的国宾宴酒。

史主任接过来酒瓶,旋开瓶盖,咚咚咚,倒向面前的五个小瓷碗里,说,怪酒不怪菜。除我家小子毛头外,一人一碗。

舒半页心中暗自叫苦,拿目光去瞅陆雁虹。

陆雁虹权当不知,欠身接了小瓷碗,呡了一口,说,不错,香啊。

文春晓说,难得来客人,我不得不喝。说完,也接了小瓷碗。

舒半页头皮发麻,又怕别人说自己是个夹生货、半吊子,便不再推脱,心想,下肚之前酒由我,下肚之后我由酒,这丑是出定了的。

正想着,却见史主任端起酒碗,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适逢夏夜饮酒,更是其乐融融。

遂举杯提议,先喝一口,以示开席。大家端起瓷碗,互相碰了一碰,喝下一大口,气氛随之融洽起来。

史主任说,春晓的客人,就是我家的客人,谁叫春晓是我家毛头的干娘呢?你们也是我们教学点上的客人,谁叫我是教学点的一把手呢?我敬两位县里的客人。

郑老师微微一笑,说,臭美,看你高兴的。

随即,摆好二个小铜杯,变戏法似的,又打开一瓶陆水大曲,斟满。毛头一手一杯,小心翼翼地捧着到舒半页和陆雁虹面前。

两人接了,齐声说,谢谢。毛头。

史主任一仰头,杯底朝下,说,先干为敬。

舒半页、陆雁虹也随即干了。

突然,毛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原来,小家伙不会吃鱼,鱼刺卡在喉咙里,难受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众人急得没法,直喊拿陈醋来。民间以为陈醋能够化解鱼刺,喝几口醋就好了。

舒半页连忙制止,说,不急。

遂一路小跑,到了北边文春晓的宿舍里,迅速从背包里取来一小瓶清水,哄着毛头喝了下去,说,这水是今年端午节,于半夜子时所接之雨水,谓为“无根水”。随即,紧闭双眼,面朝东边,念念有辞:此水非是凡间水,化作东海龙王水;喉咙化作大江河,鱼骨化作泥鳅到大海。

舒半页话音刚落,毛头就笑了起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指着那盘红烧鱼,说,我还要吃。

众人称奇不已,疑为怪事。

史主任说,神了,城里人到底不一样。

陆雁虹说,雕虫小技,人家还有更了不起的本领呢!言语中,充满了自豪。

舒半页说,哪里哪里,碰巧碰巧。

于是,众人又推杯换盏,相互敬酒。

郑老师端起酒碗,说,按说,我们俩口子是民办教师,在这石榴坪当孩子王,不冤,也知足。而春晓呢,科班毕业,心地纯正,值得我佩服。我呢,讲不好礼数,就当是我家毛头敬干娘了。

只见郑老师一下子拿出9个小铜杯,将酒从小瓷碗里倒出来,一一斟到铜杯里……舒半页知道,这是山里人敬酒的最大礼数;九,为天、为大、为尊、为贵,一般只敬长辈和大恩大德之人。不等文春晓答话,郑老师一口一杯,全干了。

看着郑老师一口气喝了九杯,文春晓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哽咽道,郑姐,史大哥,不管这教学点能办多久,也不管我以后到了哪里,我永远是毛头的干娘,也永远是你们的妹妹。说完,端起小瓷碗,一仰头,喝了个酒碗见底。

陆雁虹感慨不已,端了酒碗,走到史主任身边,右手不经意搭在舒半页的左肩上,说,举目四顾,皆是凡尘中人。个中甘苦,滋味自知。我不敢说,苟富贵,勿相忘。至少可以说,感谢春晓,让我又多了你们这样的亲人。干尽碗中酒,敬史大哥、郑姐、春晓、还有毛头。先干为敬。

舒半页不曾料到,看似清清秀秀的陆雁虹,竟如此侠义。也不管酒量不酒量,抬起碗来,一饮而尽。

松声低鸣,虫鸣声声。星辰寥落,月已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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