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正月十五,宁桂芝走了;抛开所有的疼痛、回忆、期盼和元宵节的花灯、焰火,宁桂芝独自走向黑暗,走向遥远的天国。
葬礼隆重而简朴。
哀乐低回,气氛哀婉。花圈、花蓝、花环摆靠在追悼大厅两侧,石凤三率儿子石雷儿、女儿石莲儿,神色肃穆,接待着前来吊唁的人们。县里有关领导来了,县直相关部门的人来了,民政系统一部分代表来了;外亲内戚来了,三朋四友来了。
柳重阳径直走过来,与石凤三握手,说,节哀顺变,多多保重。说完,柳重阳拍了拍石凤三的左臂,打在那黑纱上,显得亲热、亲近、亲密和亲切。
这仿佛长辈一样的举动,让石凤三很是不快,浑身陡然起了疙瘩,眼睛望了别处,语气平淡地说,谢谢。
柳重阳又依次与石雷儿、石莲儿、林未丑握了握手,嘴里连声说着“保重”,却拿目光去瞅“黄毛”。“黄毛”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左边,低眉低眼,神情落寞;一缕秀发耷拉在眉额上,越发显得瘦小娇弱,惹人怜爱。柳重阳心里一动,装着极自然地样子走了过去,在与“黄毛”擦身而过时,说,注意身体。
“黄毛”抬起头,小声地说,谢谢……柳县长。
石雷儿蹩了过去,伸手挽了“黄毛”,伴随着柳重阳走了出来。
柳重阳说,在陆水宾馆有个紧急会议,不得不去啊;不能参加追悼会了,抱歉得很。唉,就是会多,晚上九点钟还有一个会。
石雷儿说,不要紧,柳县长能来就很给面子了。
“黄毛”没有作声,只是用手轻轻地拢了拢头发。
钟结冰、柳玉娥分别向宁桂芝遗体三鞠躬,表达着深切的哀思。然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和石凤三一家人一一握手,也不言语,便溶入前来吊唁的人群中。石凤三刚想说话,因为钟结冰夫妇的快速离去,来不及说出来,便停在了嘴边;随即,那番话便随一团口水,退回到黑暗的喉咙。
追悼会开始,在一儿一女的陪伴下,憔悴不堪的石凤三,走到众人面前讲话,深情地追思着与宁桂芝生活的点点滴滴。石凤三老泪纵横,几度哽咽,令在场的人们十分感动。不少人纷纷用手背、手心或掏出手巾、纸巾,抹着眼泪;静静的大厅里,响起低沉而压抑的抽泣声。
“黄毛”的心里更是阵阵发紧,禁不住泪水涌流,既哀悼逝去的宁桂芝,也哀悼自己的青春。虽然,“黄毛”明白今晚九点,柳重阳像打开陆水宾馆的房门一样,打开她山峦起伏的身体。但是,此时此刻,“黄毛”感到的是深深的悲哀和彻骨的寒冷。
一个女婿半个儿。林未丑忙前忙后,竭尽全力,仿佛上足了发条的钟表,一刻不停地转动着,终于将这场丧事办理得圆圆满满。
石莲儿感动地说,虽然妈妈走了,失去了她的疼爱,但是,我还有你,还有你的真爱。
林未丑说,夫妻夫妻,白头到底。
回到家里,石凤三却发现没有“黄毛”,就问石雷儿是怎么回事?石雷儿说,怎么回事?我还要问你呢!她在你心中,究竟算是个什么人?这么一问,石凤三便哑口无言了。
过了正月十五,儿子一冰依依不舍地搬到学校里去了。柳玉娥收拾了一番,又要搬出去。
钟结冰说,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柳玉娥说,不这样,又能哪样?
钟结冰说,你看,这些天来,儿子有多高兴啊,妈妈前、爸爸后的,生怕我们之间再闹意见,不吵不闹,懂事得让人心疼。你说是不是?
柳玉娥顺势坐在床沿上,说,别说了,好不好?我真的没有办法啊。
钟结冰说,你憋在心里,就自然没有办法;你说出来,就是上天下海,我也会想办法的。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柳玉娥不作声,眼泪往外涌,就扯了被子,蒙住头,说,不要逼我。
钟结冰说,不是我逼你,是你在逼我和儿子啊。说完,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柳玉娥心疼了,伸过手去,想给钟结冰擦拭眼泪;钟结冰一把抓住柳玉娥温热的手臂,用胡须摩挲着柳玉娥的掌心,滴滴泪水,洒落下来。柳玉娥挣脱手臂,抱头痛哭起来;钟结冰便将柳玉娥抱在怀里,抚摸着那浓密的头发,看到头发间零零星星的白发,如此触目惊心,内心涌起无限的怜爱,暗暗发誓,无论是什么事情,即使是承受天大的耻辱和无限的苦痛,都不能让妻子再离开自己了。
突然,钟结冰像一头饥饿的老虎,紧紧搂住柳玉娥,说,玉娥,我不能让你再受苦了。说着,也不管柳玉娥的挣扎,从上到下,死命地亲吻起来,一遍又一遍,仿佛辛勤的农夫耕作着自己的土地。
柳玉娥不再反抗,身体起伏扭动,说,你会后悔的。
钟结冰说,就是死,我也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