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杂存,陆雁虹心中不是一个滋味。
一老一少的两名警察,以公事公办的语气,请陆雁虹配合调查。陆雁虹心里说,见鬼,炸坟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
那年长的姓罗,人称罗所,陆雁虹认识,负责询问;年纪小的,高个子,负责做纪录。
还没有开始,罗所示意高个子警察去倒杯水来,那高个子警察就起身离去。
罗所说,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不要乱说。
高个子警察端了杯水进来,递给陆雁虹。
询问开始。先是问姓名、年龄、职业、住址、工作单位等,后又问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核心内容如下:
问:你是否去过石榴坪?
答:去过。
问:去过几次。
答:一次。
问:去干什么?
答:看望同学。
问:你是否到过柳家墓地?
答:不记得了。
询问结束后,罗所说,谢谢你,配合调查,欢迎你,随时向我们提供线索。
高个子警察倒是客气起来,说,陆编辑,例行公事。我可是《陆水文艺》的忠实读者哟。也是你的粉丝哟。
陆雁虹说,不客气,谢谢。
高个子警察说,不知道可不可以告诉我,陆编辑的笔名陆于陆有何深意?
陆雁虹说,无可奉告。
一出门,罗所跟了出来,说,如不介意,坐我们的车吧,顺路。
陆雁虹说,对不起,我不回单位。谢谢。
罗所说,没关系。再见。
《陆水文艺》编辑部为了提高办刊质量,巩固和壮大写作队伍,定期或不定期对具有写作潜力的作者以笔会、讲座的形式进行培训。
那次,举办陆水文艺第三届“放翁笔会”,选定8名业余作者参加。其中,有一名业余作者姓罗,来自城关镇派出所,是名副所长,年已不惑,大家称“罗所”。罗所虽然文学功底一般,可是傲气得不得了。
言及文学创作,罗所说,我的写作,就是对传统文化的反对,就是为了建立新的审美体系。不似当下的一些写作,仅仅停留在自我的觉悟和扭曲的兴趣上。而且,那些光怪陆离的主题、趋炎附势的心态,助长了光怪陆离的审美和趋炎附势的作为,成为一股暗流、一团死水,充满了阴沟的气息、粪坑的味道,不值一提。
谈及传统文化,罗所说,千百年来,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但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将精华当作精髓汲取,反而把皮毛当皮衣穿戴。比如儒学的创造人孔子,一直被捧为“圣人”;这个圣人,不过是一私生子而已。孔父外出经商,孔母到东岳庙上香,途中被一男子性侵,遂生下孔子。其母描述那男子头冠向上,脸形方正,形似山丘,故名孔丘。所以,孔后一直对后来的私生子们,不公正得很,没有“圣人”的胸襟。比如道教,讲求无为而治,虚伪得很。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时,又如何无为?凡此等等,悲凉得很。
论及陆游,罗所说,陆游的文采一流,但主题却只是一般般,有的简直不忍卒读。如“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吾忘告乃翁”,这里面就有两个明显的硬伤:一是愚忠。陆游所期盼的王师,不过是统治者争夺皇权、皇位的战争工具,期盼何益?二是愚昧。人死万事空,告诉一个逝者,又有何用?
说及官场,罗所说,我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副所长,不上品级。但我认为,一些为官者,以胜则居庙堂之高、败则处江湖之远来体现个人的价值,忽略了社会的评判。胜王败寇与争名逐利,就是一对孪生兄弟。倘若一个人的作为,偏离了社会的要求,其后果无疑是灾难性的,不可估量。
涉及人生,罗所说,“人生”,这个词本来就是充满歧义,或者说这本身就是一个误导。人不光有“生”、而且有“死”,而且“死”的过程远比“生”漫长、严峻。可以说,“生”只是量变,而“死”才是质变,所有的“生”,无不带有“死”的阴影。应该用“人行”一词,取代“人生”。行者,从生到死也,谁也不可否认和逃避。我的前辈罗贯中,就是了不起。为什么给猴子取“行者、悟空”,他本人名“贯中”,也就是要贯通一个道理:行者须悟空,悟空真行者。
诸如此类,罗所的一些弯弯绕、怪兮兮的说辞,让陆雁虹对罗所、对警察的印象不怎么好了。
于是,陆雁虹将罗所打入了黑名单;不管罗所投寄什么稿件,陆雁虹就是一个字也不发。
下午下班时,陆雁虹一出办公室,就瞅见罗所站在县委大院的草坪上,好象是在等什么人,便装着不曾看见,径直往外走。
那罗所却向她打招呼,说,你好,陆编辑,下班了?
陆雁虹还是不冷不热地说,你好。下班了。再一瞧,却见林未丑从大楼一出来,就走向罗所,还握了握手,随后上了那辆普通型桑塔纳。
陆雁虹判定罗所找林未丑肯定也是因为炸坟的事,不经意间一回头,却发现舒半页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
陆雁虹心里一阵悸动,也不知道该如何招呼,就自顾自地往前走。转过一个街角,陆雁虹停了下来。
舒半页快步跟了上来,说,一起走走吧?
陆雁虹没有吱声,眼睛也不知往哪儿放,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一个被人捉住的盗贼一般。
舒半页说,要不,喝喝茶,坐一会?
陆雁虹说,那……走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就到陆水公园。
陆水公园,毗邻陆山,紧邻陆水河。主体景观为一座人工假山,峭如立壁,峻若岩墙。陆水汩汩,环如玉带;陆山葱葱,屏似锦绣。
沿窄窄的青石小径,拾级而上,便到达山顶的“闲月亭”,“闲月”二字取乎于陆游的《游山西村》中“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山体上种植着两种树木,东坡栽枫,西坡植竹。
若是深秋,半山青松苍翠,半山红枫流丹,红绿交相辉映,美不胜收。此时,杨柳初芽,春色犹淡;暮色浅显,乍暖还寒。
舒半页说,还好吧。
陆雁虹说,你呢?
舒半页说,罗所找我问过石榴坪的事情。我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地理爱好者,主要是研究山形水势与建筑物、周边植被的关系,也不只是到过这一处墓地。
陆雁虹说,坟也不是我们炸的,也不要太担心。
舒半页说,哪是,可你也要当心啊。对了,警察还问我与你是什么关系?我说是师生关系。
陆雁虹说,我哪够资格当你的学生。你的学生多着呢。
舒半页说,我说我是一名文学爱好者,曾给《陆水文艺》投稿;你是编辑,当然是我的老师啊。
陆雁虹隐约记起,舒半页曾写一篇有关探讨陆水地理的文章,因不适合文艺期刊发表,便转给了县社科联杂志社,也不知道下文如何。
陆雁虹说,唉,《陆水文艺》快办不下去了。
舒半页说,办不下去?
陆雁虹说,办刊经费苦无着落,我也不能总是麻烦林未丑啊。算了,不谈这些。你还在翁家岭?
舒半页本想告诉她,孙柔嘉是因为得了不治之症,才从南方返回陆水的;因为病情不乐观,又拒绝住院治疗,孙柔嘉选择去了一天然的疗养胜地了。而蒋小禾不知为何,突然关掉了服装店“城市雪人”,不辞而别,音信杳无。但是,舒半页见陆雁虹有些无精打采,累乏得很,话到嘴边,便还是忍住了。
舒半页说,有时间,就到翁家岭去看看吧。
陆雁虹也想告诉他,自己创作的,以安石匠为原型的50万字长篇小说《太阳照在翁家岭》已完成,省作协准备作为“迎接新世纪”的献礼作品公开出版。
陆雁虹说,到时再说吧。
舒半页说,你多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