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娥提出离婚,让钟结冰百思不得其解。
钟结冰死活不同意,说,我以前不好,我改还不行?
柳玉娥说,是我不好。真的,求你放过我。
钟结冰说,我是不会同意的,你得说出理由啊。
柳玉娥说,那我搬出去住。
钟结冰说,你想怎么都行,就是不能离婚。
柳玉娥之所以要离婚,主要是已经发现石凤山明里暗里不知和多少女人上过床,自己不过是一安全的碰碰船,不会翻车,他石凤山想玩就玩,想丢就丢;一旦出了什么事,石凤山定然会推御责任,反而将她柳玉娥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更要命的是,随着孩子一天天的长大,随着钟结冰的生意越来越有起色,柳玉娥就越来越感到无法面对钟结冰父子,面对这蒙在鼓里的男人和聪明乖巧的儿子。所以,柳玉娥心一横,就租了房子,搬了出去。
钟结冰没有办法,幸好一冰刚上小学,办了寄宿手续。一冰才六岁多一点,眼泪汪汪地不想去学校。钟结冰心头不好受,也没有别的办法,也索性搬到了福利院的工地上。
钟结冰一到工地,蛐蛐就特别地高兴。
别看蛐蛐油里油气,心里也是苦得很。蛐蛐想,既然爸妈不要我,为什么要生下我?但是,苦的时间长了,人就麻木了,也就不再苦了,许多人也都是因此捱过苦难的。蛐蛐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直到遇上钟结冰。所以,蛐蛐对钟结冰的感情说有多深就有多深。在心里,蛐蛐一直把钟结冰当朋友、兄长,甚至当父亲一样对待。
这天,到了工地收工的时间,蛐蛐见钟结冰还没有走,说,老板,不走了吧?给一个孝敬的机会,行不?
钟结冰说,行。
蛐蛐闻言,一蹦三尺高,就叫三喊四的,在工棚前支起了门板,架起了火锅。一大口铁锅放在焊制的高脚铁架上,烧柴是工地上的边角废料。时值冬季,向晚的天气已很是寒冷,恰好北风已然停息。火焰抱成一团,在快活地舞蹈;一会儿,铁锅里大块大块的肥肉翻滚起来,热气腾腾;众人将豆皮、豆腐、猪血、金针菇、海带等一并倒入,翻煮了一会,随后又加入白菜、菠菜……
蛐蛐请钟结冰落座,揭开木质锅盖,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扑面而来。
蛐蛐端起粗瓷酒碗,说,今日,我蛐蛐请客,请老板,请恩人,孝敬孝敬。兄弟们,不醉不休。
七八个毛头小伙,一起将酒碗举至眉高,齐声说,敬老板、敬恩人,孝敬孝敬。
钟结冰也端起酒碗来,正欲应声,蛐蛐说,不行,不行。老板不可与我们兄弟一般喝法,用小杯意思意思就行。
钟结冰自是不肯,说,我钟结冰也是性情中人,蛐蛐是我的兄弟,弟兄们自然也是我的兄弟了。干。
只听见一阵碰碗声,众人方才再落座。吃菜的吃菜、高声大气;喝酒的喝酒,连劝带灌,不亦乐乎。
蛐蛐的酒量大概最小,没等吃口菜,舌头就不太灵便,人也摇摇晃晃起来,有些站立不住,却嚷着又端起酒碗来,嘴里说着“高兴、高兴”什么的,就“咕咕”地往嘴里倒酒。
钟结冰急了,说,蛐蛐,心意我领了。
“扑通”一声,蛐蛐就倒在地上,跟着又有一个小子倒了;这俩小子挣扎着爬了起来,说,谁敢与我喝?
此时,晚风吹拂过来,那锅底的火苗不时探出头来,似乎要往外跑似的,又仿佛被什么东西扯了衣襟,东摇西摆的。
钟结冰见蛐蛐和另一个小子已醉成乱泥,连忙叫人一起将俩小子弄到医院输液醒酒。
刚安置好,钟结冰就看见林未丑和舒半页正往一间病房里去。一会儿,林未丑和一女的出来了,那女的正是石莲儿,挽着林未丑,甚是甜蜜。
林未丑看见了钟结冰,就连忙招呼道,柳主任呢?
钟结冰说,她啊,忙着呢。林局长何时请吃喜酒啊,可不要忘了我们。
石莲儿说,不能,不能的。
钟结冰说,不知阿姨的情况怎么样了?
石莲儿说,好多了,好多了。
钟结冰说,我这就去看看。
林未丑说,谢谢了,你看过多次了,你家的柳主任也来过多次了。
钟结冰说,要不是你林局长关照,我现在还不是在馆里混日子。
林未丑说,我这个副局长、院长也是当到头了。
钟结冰说,你干得好好的,怎么哪?高升啊。
林未丑说,高升?人家柳县长说要讲回避制;还有民福公寓可能要暂停一段时间?
钟结冰说,这又是为什么?
林未丑说,一言难尽。
这时,舒半页出来了,林未丑和石莲儿就迎了上去。那舒半页好像很累,仿佛没有看见钟结冰似的,只自个儿直摇头……
钟结冰心里没有了主张,以前有什么事,都是与柳玉娥商量商量就妥了。可是,柳玉娥不仅搬出去了,还死活不肯再见面,非要离婚不可。
第二天,一大早钟结冰就去找舒半页。
正好,舒半页在陆山公墓。
舒半页与钟结冰的交道,始于钟结冰在公墓做些小工程的时候。钟结冰也知道柳玉娥曾请舒半页看过,知道这舒半页很有些本事,人也挺正派。后来,民福公寓开工时,钟结冰就是请舒半页选定的日子。而且,遵照舒半页的意见,特地请安石匠刻了四块重九十斤的青石,埋入墙基之四角,以作镇邪之用。
舒半页料定钟结冰是为工程的事,说,此属人事之变,须靠人事来解。
随即,舒半页还告诉他,在“人大”选举副县长之前,柳重阳和石凤三都托林未丑来测过字,俩人要测的字都是一个字:有。
舒半页说,柳有木和卯,百木卯时闹;有柳静池动,兔似有心猫。你看,柳重阳生于51年,属兔,心猫,即辛卯,兔如猫,跑得快、爬得快,是不是?
钟结冰点头。
舒半页又说,石有厂和口,庵中尽白首;有石冬日冷,更引雪花瘦。厂字,也作“庵”讲,石凤三50年生的,更引,即庚寅,雪花瘦,就是雪委于地,无所痕迹了……这也是命中所定。
钟结冰说,原来如此。不过……
突然间,有一黑色的鸟,从陆水河边,扑愣愣地斜插向上;那翅膀如猿之长臂,一摇一振,转瞬翻山而去。
舒半页说,你家柳主任或许要遇到麻烦哟?
钟结冰忙问其故。
舒半页说,鸟属禽,禽由内、人、凶组成,即内人凶也。故知她有难。鸟无口,有口难言;但这难很快会过去的,飞过之鸟,速也。
钟结冰说,那我得找到她。
舒半页说,不急。
钟结冰说,那民福公寓的事,又如何是好?
舒半页说,我昨天在医院里看到你,知你要来,晚间已占好一卦。
钟结冰接过一看,只见卦诗云:野树无霞欲断光,青山黄叶恒飘飏。无非借此岚光意,笙吹歌舞迭湘洋。
钟结冰不解。
舒半页说,柳、石二人不相上下,公寓一事,近日难见分晓。
钟结冰问,结果如何?
舒半页说,洛阳锦绣万花丛,烂漫枝头不耐风。三五月明时更过,夕阳西下水流东。解之曰:乐之极也悲将至,谋望将成终属空;纵然巧计安排好,犹恐相逢是梦中。
钟结冰略懂其意,说了声“谢了”,便欲离去,却见蒋小禾已到眼前。
舒半页连忙招呼,说,蒋老板何事而来?
蒋小禾说,呵呵,无事就不能登三宝殿?又说,钟老板也在,柳姐呢?
钟结冰连忙说,她啊,出差了。
蒋小禾说,不怕笑话,昨晚偶得一梦,十分不解,想请舒老师解一解梦。
舒半页说,瞧得起我,哪就说说看。
钟结冰急于离开,就与两人告辞而去。
蒋小禾便说梦中情景:我一个人坐一只小小的船上,船在一个很大的湖面上飘啊飘,就是靠不了岸。过了一会,船上多了许多的书籍,我就去翻书,却只能翻开一点。我就拚命地喊,就醒了。
舒半页心头一惊,难道自己与这女子尘缘有因,略一思忖,说,船泛江湖内,门边获宝珍。更宜进大用,祸散福归来。忧心顿改所求昌,十分倍利福门开,好事成喜得大吉,合家康罗永无究。断之曰:行事得利,谋事可成。官讼和吉,求官得位。占病可好,求财八分。六甲生男,朝野得意。婚姻成吉,寻人得遇。走失近见,考试称心。交易成吉。行人有信,家宅吉庆。好梦一个,喜事在前。
蒋小禾甚是欢喜,说,多谢吉言。
钟结冰说,祝蒋老板心想事成。
蒋小禾说,你什么时候从山里回来的?
舒半页说,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蒋小禾说,不知道啊。碰运气嘛。
原来,蒋小禾到务观寺还愿时,那老僧因常年在莫家沟走动,也知晓蒋小禾的事情,就将上次给舒半页赠联的事情又说了一遍。老僧说,尘缘天定啊。蒋小禾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仿佛谜底早已揭晓。这段时间,蒋小禾有事没事,就在陆水河边散步;或者坐在陆山公墓下,静思默想。她不知道为什么,就特想遇到舒半页说说话什么的。在陆水,能说话的,除了陆雁虹,就只有舒半页。
蒋小禾说,你们的事情,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
舒半页说,也不怎么的,我就是越来越累了。
蒋小禾说,是啊。谁都不知道为何这么累?身体累不算事,人心累才是累。
舒半页说,你的服装店生意怎么样?需要人手,就吱个声。
蒋小禾说,还行吧。我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尽尘,还哪么小,心里头总是亏欠得很。
舒半页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要不,你把尽尘接过来。叫我爸帮你带,老人家特喜欢孩子了。再说,我也不准备叫我爸再干这下苦力的活路了。
蒋小禾心头一热,说,不说这些了,你也迟早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舒半页说,你给出生一个?
蒋小禾吓了一大跳,说,你敢胡说?再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老婆?
舒半页说,你看我,长这么大,东晃西晃的,可谓一事无成。从小也没有个兄弟姐妹,母亲死得也早,人家说没有娘的孩子像根草,我说没娘的孩子不如草。
蒋小禾说,我知道你啊,整天弄这些神神叨叨和的东西,就是想寻一个安慰。你的心很寒、很冷,希望有人来温暖你。
舒半页惊奇地望着蒋小禾,一种母性的温暖深深地打动他的心,就伸手揽了揽蒋小禾,说,我是一个注定到了山顶的人,让我们就在半山腰,看云从头上过,水在脚下流吧!
蒋小禾拢了拢额前的头发,说,不要这样,雁虹是个多好的女子啊,还有孙柔嘉。
舒半页说,我不管,我冷。说完,就去亲蒋小禾。
蒋小禾挣扎起来,说,半页,我也喜欢你,真的,从在务观寺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感到我需要的东西就在你的身上;可是,我迟了。
冬日的陆水,缓缓流淌;墓地里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动。一个手捧鲜花的孩子,站在一座墓碑前,久久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