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石凤三一反常态,缩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仿佛休眠的老龟,穴卧静寂,大有韬光养晦之势。
宁桂芝几次试探,也不曾探试出个所以然。这宁桂芝也不闹腾,一是石凤三已是手有实权、县城里有头有面的人物;二来自己人老珠黄,颜色残无,不再有甚资本。所以,一改先前的蛮横,曲尽承奉之能。白天,宁桂芝好酒好菜,温情侍候;入夜,宽衣解带,百般挑逗。石凤三焉能无动于衷?虽然心事重重,也故作亲密。但夜夜如此,石凤三亦吃之不消。于是,石凤三一边抚摸着宁桂芝,一边感慨地说,这事,越做越想,越想越做。可是,半百者,二十日一泄;花甲者,闭精为上。否则,精尽人亡。
这是唐代医学家孙思邈的观点,石凤三拿来唬唬宁桂芝的。果然,宁桂芝消停了许多,生怕石凤山身体出问题。
其实,石凤三心事重重,只是不能流露出来。
这年关期间,石凤三找不到出门约会的理由;每每与宁桂芝搂抱作戏,眼前尽是其他女人的样子,怎么也找不到感觉。年关之后,县里要开“两会”,即人大、政协会议。与往年不同,“人大”会议有补选一名副县长的议题,石凤三也在候选人之列。越是如此,石凤三越发不敢随意走动,给张三、李四拜年什么的,防止被对手抓住把柄,弄得人财两空。
还有一件最最烦心的事,就是儿子石雷儿的婚事。
这石雷儿麻杆身材,活脱脱一钓鱼杆,却天生狷狂,高低不分;脚不沾屋,人不见影。混了个大专文凭,毕业后进了在县广电局上班。仗着父亲石凤三的势,大事做不来,小事不愿做,挣得钱不够花的钱,得罪的人一大把。特别是一结婚,石雷儿就把个小家弄得乌烟瘴气、狼烟四起。老婆静儿是县医院护士,长得清纯,却也非本分之女,人称“跑马场”。
这大年三十,石雷儿与静儿关在卧室里,一边看春晚,一边行那夫妻之事。不知是不是有了高潮,那静儿兴奋地叫唤起来,浪声连连;石雷儿疑心很重,喜欢无事生非,越听越不对劲,好像静儿在喊“三、三”什么的,甚是不悦,就追问“三、三”是谁。那静儿哪里记得叫唤过什么,自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石雷儿便越发疑心,说,猫儿叫春都有个名堂,你就没有?非要静儿承认“三、三”是不是在喊“凤三”什么的,静儿烦了,说,凤三是你爸,我就是偷人,也不会偷你爸啊?石雷儿本是个厚颜无耻之徒,说,哪不一定,我日了你,还想搞搞你妈呢!静儿怒了,说,这日子没法过了,你想怎样就怎样!石雷儿说,不过就不过。静儿摔门而去,石雷儿也挽不留,继续光着身子看那春晚。
初一一大早,这石雷儿裹着睡衣,睡眼惺松地出了门;只一会儿,石雷儿就领了一“黄毛”女子回来。这女子,脸尖胸平,黄毛艳艳。指甲猩红,宽衣大裳。腿如鹭鸶,身似笔筒,与石雷儿仿佛龙凤胎一般。
“黄毛”一进屋,见了石凤三、宁桂芝,就上前拥抱二人,伯父伯母叫得清甜;随后,歪牵着石雷儿的手,左右不放,嗲声嗲气,媚态尽显。及至上桌,胃口却是奇好。大盘小碟、大荤小素,吃得香甜。
宁桂芝不乐意,悄悄地对石凤三说,你看这姑娘,毛黄眼恶,细细瘦瘦,瘪不拉叽的,比那静儿还差。她这一亩三分地,不就是一穷山恶水?雷儿累死累活,到头来还不是颗粒无收?再好的种子,田不肥、地不好,也长不出苗苗来啊。
石凤三见这女孩并不似宁桂芝所形容的那般有骨无肉,也不想激起儿子对自己的不满,说,我看这事,倒也不用着急。青春年少的,那个不喜欢䠀浑水、闻鱼腥?再怎么闹腾,也是一时性起。摸不到鱼,捉不到虾,谁还愿意泥里滚、水里爬?
宁桂芝说,也是的。不过呢,就怕雷儿不知道水深水浅,干坑枯井也跳啊!
石凤三说,你也多虑了。雷儿又不是三岁小孩,分不清好坏,也分得清肥瘦吧?
宁桂芝说,男人哪,见了女人,有几个分得清肥瘦、好坏哟。
石凤三怕绕来绕去,将自己也绕了进去,就拿了眼睛朝门外望;却见门外车响,林未丑提了些烟酒,上得门来。
石凤三并不急于招呼,倒是宁桂芝十分热情,将林未丑让进屋里。
林未丑将礼品放于桌上,说,石局长、史大姐,小林给您拜年了。
宁桂芝连忙收桌拾凳,说,谢谢,太客气了。
石凤三递烟给林未丑,说,小林,辛苦了。
林未丑说,不辛苦,局长您才是操大心的人。
宁桂芝朝里屋里喊,雷儿,莲儿,你林叔来了。
那里屋的石雷儿闷闷地回应了一声,却只见另一个房间里的石莲儿出来了。这石莲儿与石雷儿分明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石莲儿中等个儿,嫩嫩生生的,肤白肉嫩,吹弹可破,大学马上毕业了。这之前,林未丑为讨好石凤山,每学期都去大学里看望石莲儿,出钱给石莲儿买这买哪。
石莲儿说,林叔……林主任好。
林未丑连忙说,女大十八变,莲儿漂亮。
宁桂芝说,莲儿,你爸和林叔有事,我们做饭去。
石莲儿一听,低声说,还林叔林叔呢,比我大几天?就随宁桂芝到厨间去了。
林未丑暗暗一笑,也不敢答话。
石凤三说,老伯母,身体还好吧?
林未丑说,谢谢,还好。
石凤三说,过年过节的,同事之间走动一下,我看也是个好事。
林未丑说,就是就是。
石凤三说,过两天,我想到几个同事家走一走,拜拜年。
林未丑说,局长忙得很,用不着家家户户都去吧?
石凤三说,这样吧,你安排一下再说。
林未丑正想说,这是局办公室的事,怎么弄到我的头上了?可是,林未丑很快明白,这事可能与柳玉娥有关。林未丑点了点头,就要起身告辞。
恰好,宁桂芝端着菜出来,说,怎么哪?要走?看不上你宁姐的手艺?
石凤山说,小林,留下来,随便吃点吧。
林未丑说“谢谢”,只好留下来。
席间,大家闷头少语。那石雷儿与“黄毛”也不管有没有外人,衣衫不整地贴桌而坐,风扫残云似的,要将那汤汤水水弄得盆干碗净,闹得宁桂芝脸上很有些挂不住了,就给女儿石莲儿使眼色。
石莲儿懂了,说,老哥,饿死鬼脱生不是?
石雷儿正吃着,嘴里含了饭菜,含含糊糊地说,吃不言睡不语,这不是爸妈的教导吗?
林未丑不敢造次,又不能一声不吭,说,好手艺、好手艺。单是这鱼香肉丝,足以超过名厨。
石莲儿说,名厨?我爸不是嫌家里饭菜不对味口吗?
“黄毛”抺了抺嘴,插话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怎么?我觉得这饭菜挺好啊!
石凤三说,莲儿,你妈的手艺确实长进不小。
林未丑说,确实不错。大小酒店请厨师,一般都得先试菜。试什么菜?就是鱼香肉丝。你看这鱼香肉丝,香嘭嘭、酸溜溜、甜丝丝、滑爽爽、嫩生生……非一般厨艺,定是不能的。
宁桂芝两眼发亮,胸脯颤颤,说,哪里哪里,都是你们局长教的手艺。
石凤三一听,说,哈哈,我啊,确实是有口福哟。
第二天中午,林未丑急慌慌地又找上门来,说,石局长,公墓那边又有人闹事,硬说平了他们家的祖坟,过年不得安生。非得您出面不可。
石凤三说,哦,知道了。
宁桂芝也知道,陆山公墓原来就是一片乱葬岗,埋葬着大大小小的坟墓。当初,县里建立公墓时,组织力量,统一将一些无主坟地平掉了。于是,就有人隔三差五,找到民政部门扯皮拉筋,横生事端。
宁桂芝说,凤三,有话好说,大过年的,不要与人发生冲突。
一下楼,林未丑就开了车,载上石凤三,飞也似来到陆山宾馆。
林未丑说,有人要见你,301号房。
果然,一进房间,石凤三人还弄清怎么回事,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这香味,淡淡幽幽,如迷魂药似的,叫人直往温柔乡,忘却回家的路。
石凤三定神一看,果真是柳玉娥,想起宁桂芝说的“不要与人发生冲突”,就搂着柳玉娥,说,不冲不突,哪里对不起眼前的人儿?
柳玉娥说,馋猫,急什么,又不是整地平坟?
石凤三说,既整地又平坟,还要挖坑盗墓呢!
只有那可怜的林未丑,坐在寒冷的车上,等待着这场“冲突”的结束。
因为柳重阳在老家石榴坪过年,林未丑不得不顶风冒雪去了石榴坪。
柳重阳见了林未丑,一如平日那样,只伸出右手,象征性地握了握手。
哪个爷爷不曾当过孙子呢?林未丑想,总有一天,我也会如此这般。
意外的是,林未丑遇到柳玉娥。柳玉娥浅浅地笑,仿佛是局长夫人。这女人越发的漂亮,衣着更光鲜,口口声声局长前、局长后的,差点儿将两腿之间安营扎寨过的石凤山也给叫唤出来。
柳重阳没有挽留林未丑吃饭,只是让林未丑把柳玉娥带回城里去。林未丑满口答应,就让柳玉娥坐上了副驾驶位。
一上车,柳玉娥掏镜取剪,描眉画眼,补起妆来,口里埋怨不已,说,这路怎地不如昨天好?癫死人了。
林未丑说,柳局长的车不一样,底盘低、减震好,当然舒服罗。
柳玉娥说,什么底盘、减震的,不都是四个轮子。
林未丑说,呵呵,哪个人不就是两条腿?为什么人与人就不一样?
柳玉娥说,女人是两条腿,你们男人就不是……算了,林主任哪,我正在想买一块墓地,人有旦夕祸福啊!
林未丑说,哪里的黄土不埋人?
柳玉娥说,唉,先买了,老了也有个葬身之地啊。
林未丑说,以后的事,谁说得清?
柳玉娥说,怎么说不清?人迟早要死的。
林未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也就不想多说,只是巴不得早点到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