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雁虹心乱如麻。
寒假到了,年关也就到了。陆雁虹不是一个喜欢折腾的女子,只希望能好好地爱一个人,而且被这个人好好地爱。想起舒半页,陆雁虹的心情更是无法言说。这被人看好、也会获得祝福的恋情,出乎意料的停滞不前了。比起原地打转,更让人绝望。绝望是一剂毒药,仿佛除草剂,足以除灭心田里蓬勃的野草,而成为荒漠的缔造者。
陆雁虹还是忍不住到陆山公墓里去,看看那个一錾一錾打磨石头的老人,看看那把身心交与石头的老人,看看那个盼望香火早延、瞑目不悔的老人,在夕阳下、在晨风中、在石屑的舞蹈中,诠释生与死的轮回;而那个让自己暗暗寄托终身的男人,那个屈着手指,一点掐算着时间与空间穴位的男人,那个孤独地寻找阴间与阳世的通道、寻找着肉体与灵魂秘密的男人,那人试图让阴与阳握手言和的男人,仿佛是抓不住的风、留不住的雪,让她不可触摸而痛苦不已。她心中温暖过、宁静过,她愿意就在那青石板上,生起灶火,烹制菜肴,然后叫一声“爸爸”,捧上可口的菜肴;她渴望过、冲动过,她愿意就在草丛之间、半山腰上搭起帐蓬,拥着胡须坚硬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然后,在花朵间、在流水边,与自己的孩子在一起,满山遍野地栽下树苗和笑声。可是,陆雁虹却抓不住这些,仿佛临水望月的孩子,那水底的明镜和梦想,一碰即碎;碎得几乎不可修复,像她的心。
安石匠老了,老得像一块墓碑。
陆雁虹说,伯父,您老也该安享晚年了。
安石匠说,雁虹啊,让你受委屈了。
陆雁虹说,您不要想得太多。他有他的生活,包括他还有孙柔嘉,只要您不嫌弃,我会常常来看您。
安石匠流泪了,泪水凝固在脸颊上,像粒粒碑文。
陆雁虹没有哭,没有。
孙柔嘉回来了,从南方沿海那个炎热的城市,那里有铺天盖地的雨、席地卷天的风和密密麻麻的人。她的皮肤变得坚硬、她的思想变得平实,她已不再需要流浪、分离和决绝。
一连几个晚上,陆水下起小雪来;那雪下得不急不缓,无声无息。
孙柔嘉不声不响地替舒半页打好洗脚热水,放置好棉拖鞋,叠好舒半页脱下的衣服;等到舒半页睡下后,再手脚并用地爬进被窝,像一个小偷似的,爬进了主人的家中。孙柔嘉背对着舒半页,蜷曲着光溜溜的身子,双手环抱于胸前,仿佛遭受无限委屈的孩子。
半夜,舒半页醒来,就悄悄地支起身子,斜靠在抱枕上;突然间,舒半页瞥见孙柔嘉侧身向外,秀发散于额际,泪水犹干还湿,仿佛摇落于地的带雨梨花,更觉楚楚动人。心里一阵发软,就俯过身去,伸手去掖那垂于床沿的被角。
孙柔嘉时不时到翁家岭去,给安石匠送去香烟、酒和衣物;她要让安石匠明白,她与舒半页的婚姻,是那样的稳固而成熟。同时,孙柔嘉与那些先前在她眼中俗不可耐的、安家的近亲远戚密切来往,说着温心暖肺的话语、拉着平易热情的家常,间或爆发出爽心的笑声。
安石匠说,柔嘉变了。早这样,也不至于走那些弯路。
舒半页说,也许这是表面现象。
安石匠说,你可要慎重啊,不能既害了这个,又害了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