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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三十七年的夏天，六月里炎热的一天，西和县上六号村破败的一处院子里，正在舀水的女人突然捂着肚子跌倒在地，生过两个娃的女人熟悉这种感觉，裤管里温热的粘腻，她知道自己这是羊水破了。
“他爹…”扬起脖子用最大的力气喊了一嗓子，又觉着喊也没用，男人修水渠去了，咋能听到。
周家奶奶不放心自己大肚子儿媳妇，转回家来的时候女人已经挪到炕上了，双手抓着身下的破席子，仰着头喊。
“呀，俺就说是这几天，这…”周家奶奶拍着自己大腿，还好她回来了。
因为已经生过娃了，女人倒也没疼多久，大约一个小时以后周家破屋里就有小孩的哭声了。
“哎呀呀，是个女娃，嘿嘿，可算来个没带把的。”周家奶奶笑眯眯的，男娃已经有两个了，她就盼着这一胎生个女娃呢。
“妈，是个啥？”周家女人撑起半边身子问，六月本就炎热，她浑身就跟从水里出来一样，席子上头一摊湿。
周奶奶用包了两个男娃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布包了小娃娃，送到周家女人面前，“看，是个没带把的。多俊。”
汗水将头发都黏在脸上，周家女人脸色苍白，看着软软的缩成一团的小人浅浅一笑，“到底是女娃，不折腾人，她爹不在，这叫个啥呢？”
“嗯，今儿六月初八，好日子，就叫六姑得了。”周家奶奶一句话定下了女娃的名字。
周六姑也许是知道自己有了名字，闭着眼睛张了张嘴又睡着了。
晚上周家男人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泥猴儿，周家的大儿子周大毛和二儿子周二毛。看见襁褓里小小的周六姑，两个男娃都开心的很，从怀里掏出圆溜溜的石头和木棍放在旁边。
“妈，妹妹叫啥？”他们想着叫三毛。
“奶奶说叫六姑。”周家女人已经站在灶台前用大铜勺舀面糊了，粮食产的少，家家户户都靠着野菜糠面糊充饥，豁口的大海碗里其实清汤寡水，哪有多少糠面，总共一锅滚水里头没一勺糠呢。
野菜拌着玉米渣蒸的饼，一人一碗清汤面糊，这就是周家人的晚饭，也几乎是那个年代家家户户的吃食。
算上刚生出来的周六姑，周家一共六口人，年长的周家奶奶是经历过日本人扫荡的老人，当年生了五个孩子，活下来的只有如今周六姑的爹周富一人，周富今年大约三十岁左右，正是健壮的时候，娶的媳妇就是本村的，只是亲家一家子没活到这时候，都死在那些动荡的年月了。
周六姑的妈今年二十七八岁，生过四个孩子，大儿子上头原先生过一个女娃，满月上闹土匪仓促间也不知道怎么就把个孩子没了，后来连着生了俩都是男娃，这一胎都盼着是个女娃，不成想真就是个闺女。
成天吃不饱，大毛妈奶水不够，周家奶奶想着法子要来了羊奶，每次一点喂给周六姑，两个小子站在边上馋的很，尤其二毛今年才五岁，可怜身子长的瘦弱，看上去也就 三岁的样子。
“可怜的，大人少吃一口，咋也给娃吃，唉，大毛，二毛一人喝一口，多了要饿着妹妹了。”周家奶奶看着眼巴巴的两个孙子不忍心，一个人喂了一口。
砸吧砸吧嘴，舔舔嘴唇，其实那么一丁点咋能尝出味，早就下肚了。
就是这一口水一口奶，一口米汤喂养下，周六姑满月的时候已经白白净净了，难得的一张好面皮，一点不像其他娃娃糙糙的红脸。
“咱六姑长的俊。”周家奶奶是一百个疼孙女儿，抱着补丁襁褓怎么都看不够。
“将来许个好人家。”周富手里抓着烟袋锅子，里头没有烟叶。
周家奶奶白一眼自己儿子，“干啥许人家，咱六姑以后当个女学生。”她曾经见过跟着大部队来的女娃娃，一个个的识字学文化，说是城里不分男女都能念书，女娃一样能当先生能当司机。
“一个女娃，嫁人是正经。”周富没有自己妈那么先进的思想，女人嘛就是嫁人生娃的。
周家奶奶不想跟自己这个古板的儿子掰扯，抱着周六姑转过身不看周富，“咱六姑就当女学生。”
怀里的周六姑圆咕隆咚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嘴里吐出个泡泡，周家奶奶看的更开心了。
周六姑长到八九岁的时候已经能够初初看出美人坯子了，乌黑的头发没有更顺更密的了，白净的面皮是在北方绝少见到的，圆圆的大眼睛，那眼珠像是会说话，总是泛着光，周家奶奶说是王母娘娘的银河住到六姑眼睛里，尖尖的一个小鼻尖下头不薄不厚的嘴唇，还没说话就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上六号盐碱地居多，大多数人的牙齿都是黄黄的，唯有六姑的牙齿雪白雪白。
“六姑，六姑，哪去了？”周家奶奶又在喊了，她最宝贝周六姑，生怕像当初她的其他子女一样出了啥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