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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周奶奶一叠声的问她有出啥事？周富则拍着炕沿让她别瞎浪，小心被人钻了空子。
周六姑一言不发，任由奶奶问长问短没说一句话，对爹说的那些盘算更是不愿意搭话，她想要自己选择，况且她也选择好了。
“冻着了吧？妈给你先下几个饺子。”肉和白面刚够吃一顿，吃完了就等着队里啥时候有肉了。
“吃啥？留着给大毛媳妇，她个丫头喝面糊就行了。”周富鞋底摔的邦邦响，一共那么几个饺子分到每人嘴里没几个，况且还有个怀孕的香香，怎么也要紧着香香才成，周六姑成了最不需要吃的那个。
周奶奶暗地里瞪了儿子一眼，这个老古板，自个儿的闺女就不知道心疼，越上了年纪越在意香火了，拉着大毛妈背开周富还是给六姑煮了五个饺子。
推不开妈和奶奶的关爱，周六姑有些哽咽的吃了两个，剩下三个给了奶奶，妈，二哥一人一个。
等到周大毛和媳妇回来，周富立刻就吩咐煮饺子，果然瞪着眼睛绝没有了周六姑的份，大半进了香香肚子，在周富眼刀子下，其他人也只吃了两三个就放下了筷子。
“俺可是饿了，真好吃，饺子真好。”喝下一碗饺子汤，香香满足了，逛了一天的劳累也没了。
煤油精贵，早早的收拾了都睡下了。
周六姑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外头圆圆的月亮却睡不着，这是她生长的家，却越来越陌生，命运怎样安排，她一丝不知道，对着月亮默默的在心里祈求能够顺心吧。
这就算是过完年了，很多人家不等十六就已经喝面糊了，周家从十六这天也换了糠面糊，周二毛二十三了，也到了娶媳妇的时候。
姑娘倒是有，人家看了周家的人口摇头了，现如今周家七口人，一口锅里吃饭，工分也是归在一家之主周富的手里分配，有些人家就不愿意闺女嫁过来，这明摆着吃亏，况且马上还要添个小的，这就是多个人的口粮，周二毛相了几个都因为这些差不多的原因没成。
正月底，隔壁秀芬出嫁了，两家一个村也就没有分个两家喜事，干脆凑在一处办了，跟村里商量了就在大食堂摆了桌子吃了油炸糕大锅菜，新人敬了几杯酒就算了。
周富看着人家嫁闺女娶媳妇也羡慕了，他这个闺女可比秀芬好看，一定要找个不一样人家。
酒席上偏巧就有其他村的亲戚来吃酒，任谁见了六姑也是眼前一亮，后半晌就开始有人打听六姑了，周富听了暗自也盘算着挑拣挑拣。
“爹，二毛说媳妇也要彩礼，六姑可不能白给了人。”大毛媳妇一句话说到周富心坎里了。
周六姑扭扭手指，怯生生开口，“爹，俺…能不能自个选？”虽然知道不可能，她还是想试一试。
周富眉毛一挑，“自个儿选？你懂个啥，听俺的，俺还能害你不成？”
“你是俺的闺女，爹时常骂着你也是为你好，女娃不能娇贵，能吃苦受累才成，婆家才高看一眼，养个娇小姐没用，你可是周家的希望，爹盼着你好，都是为你，你别不识好赖人。”周富难得说这么一大通，往常他确实没有别人家爹疼爱闺女。
周六姑似懂非懂，“那…现在…提倡自由…”
这次周富干脆摆摆手，“那是哄人的，你懂啥，还是爹挑的好，自古闺女都是嫁人的，爹一定找个好人家，放心吧。”
“是呀，六姑，你长的可是周围最俊的，哪能随意找个人嫁了，爹看的人多指定选个好的。”香香也开口说，她估摸着嫁了小姑子能要不少彩礼，反正二毛媳妇还早，那不都是她的。
周六姑默默不做声了，虽说提倡自由，确实谁家娶媳妇嫁姑娘还是爹妈做主的。
正是闲时候，学堂就开学了，周六姑又开始早起上学堂了，早起天还没亮就出门，怕黑的她还是约了好几个女娃一道，周二毛已经不去学堂了，早起天天送她出了村子就回了。
路上男男女女多也就不害怕了。
四月，地里满眼绿油油的时候，周六姑早起没出门被周富叫住了，今天有人来相亲，她要留在家里。
周六姑有些遗憾，却不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也没有机会走进学堂。
“梳梳头，换身衣裳。”
她也就这一身衣裳，没有什么好换的，扯扯平整也就是了，手掌摸到胸前有个硬硬的东西，六姑心头一动，从脖子拉出一条红绳，最下头挂着一寸长的一条木头小鱼。
这是前几天拔草的时候，胡二壮放在她手里的。
庄稼没长多高，荒草倒是盖过了庄稼，若是不管，今年可就别想收粮了，周六姑念书完就赶紧去拔草，最多一听能做半个工也算没有白吃粮食，她和胡二壮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偶尔眼神交汇也匆忙转开，就怕被人说闲话。
木头小鱼刻的很象，圆圆的眼睛还描黑了，肚子上的鱼鳞一片一片，尾巴弯弯向上翘起，嘴上挂着一根红绳，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是二壮亲手做的，周六姑很喜欢，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给她东西了，小篮子里放着白布条，干了的果子，还有这条她戴在脖子上的小鱼。
“干啥发愣?等会别跟个傻子一样，灵活点知道不？”周富很重视这次相亲，一早就把家里人都指派了活，扫了院子，收拾了屋子，水缸挑满了水，人人收拾齐整，除去干活的走了，他和大毛妈留在家里了，周奶奶一百个不愿意，坐在炕上生闷气，要来人了才告诉她，也不知道对方是哪里的。
“你就折腾吧，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嫁闺女，才多大呀？”周奶奶指着周富说。
周富不理会亲妈，女娃嘛就是嫁人的，早嫁早好，他还怕人家瞧不上呢。
“衣裳咋没换？”周六姑穿的还是那身蓝布衫子，蓝布裤子，黑布鞋。
“那花布呢？没给你做衣裳？”周富记着有一块蓝底粉花的布料刚好是女娃做布衫子的，咋能没有呢？
周六姑摇摇头表示没有，周奶奶瞥一眼周富，“花布哪能轮到她，你儿媳妇早拿走了。”也不知道怎么了，孙子媳妇就是看孙女不顺眼，什么好东西都怕到了六姑手里，早早都把在她屋里才成。
听说是儿媳妇香香拿去了，周富皱了眉头，这咋弄？香香干活去了？眼瞅着六姑没衣裳，也不知道那布是做了衣裳没？做了还好，跟香香要来穿一下再还给她也成，可万一没做那也来不及呀。
“算了，等会可记着有点眼力劲儿，人家不是一般人。”周富最后决定还是就这样吧，更显得会过日子不是。
屋里四个人等，周富看看时候干脆让大毛妈干活去吧，他和六姑已经少两个工分了，再少一个太多了，况且她在家也没啥用，驱赶着大毛妈干活去。
“那…俺也看看…”大毛妈迟疑。
周富摆摆手，“有啥好看的？俺定了就是定了，你看有啥用？俺不会看？快去，少三个工可不成。”嗓门提高，一通吼，大毛妈拗不过，一步三回头出了院门。
大毛妈走了没一会，院门外头就有人影，周富立刻从炕上跳下地，小跑着迎接。
“哼。”周奶奶冷哼一声，对儿子这样急切的样子不齿。
周六姑开始有些紧张，爹说这话已经说了好些年了，可真真切切相人家还是头一回，不说别的，她觉着被人家看都有些害羞，况且她特别希望没看中她，求救的眼神看向奶奶。
到底周奶奶年纪大，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来，把脸抹了，这补丁扯了它，俺就不信了，乱糟糟的谁能看上？”周奶奶抓了一把锅底灰，把六姑白白净净的脸抹成黑炭，头发也扯乱了跟个傻子一样，膝盖有两块补丁，使劲扯烂了，手上剩下锅灰左一把右一把，衣裳也不干净了。
“蹲在地上，进来就傻笑，俺看谁还能要个傻子？”
周六姑刚蹲好，木板门就推开了，周富陪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来人瘦高个，头发倒是梳的油光水滑没有一根儿乱的，身上是绿色的衣裳打了好些补丁，裤子也是，绿色的胶鞋沾了不少黄土，那身衣裳显然不是他量身做的，袖子短了好大一截，露出细细的两条手臂，周六姑觉着没有二哥的粗，估摸着没啥大力气。
“上炕，上炕，六…六姑？咋？干啥？”周富弯着腰让对方上炕，低头叫周六姑，看到闺女样子也吓一跳。
“爹，俺掏灰玩。”周六姑咧开嘴学着赵家傻丫头呵呵笑，双手抓了两把黑灰，冲着空中扬起，一屋子黑灰乱飞，呛的周富直咳嗽。
周奶奶偷笑，“啊呀，这傻孩子又犯傻了。”作势去抓周六姑，实则把黑灰弄到年轻人面前。
“飞呀，飞呀，爹，你看，飞呀。”周六姑嘴角挂着两道口水，跳着脚空中乱抓。
周富还不明白咋回事？往日从没有疯样子，他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闺女就成了个傻子，还不是老娘教的不想嫁人？
“少发疯，你怕是没挨过打。”手里烟袋杆照着周六姑脑袋就是一下，铜制的长杆又是周富生气下了力气的，周六姑脑仁都疼，眼里瞬间就掉下了泪珠，双手抱着头顶蹲在地上。
“你干啥？你爹啥时候打过你，还学会打孩子了。”周奶奶推开周富，检查周六姑，扒拉开头发，头顶青紫色大包上一条条血丝一突一突。
“这…真下手啊你，都破了。这…奶奶给揉揉。”嘴里骂着周富，手里抓了一把灰用手掌心一通揉。
周六姑疼得说不出话，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砸在黑灰里溅开一朵花。
“俺这闺女害羞了，你别在意，你是不知道，十里八村没有个更俊的，女娃嘛，多管教管教就好了，你看咋样？”他没在意周六姑的脑门，倒是一个劲儿的鼓吹自家闺女多好，更是教人家怎样管教怎样收拾。
好半响都是周富一个人说话，周六姑疼得不那么厉害了，才听那年轻人说了话。
低哑的嗓音，似乎有些害怕的样子，“叔…我…如今…”
顿了顿，“没啥挑的…叔不嫌弃…我看好…好…只是…”
周富忙问，“只是啥？”
“你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因为这句话，周六姑微微抬起头，看到瘦到皮包骨的一个下巴，两片发白的薄唇抖啊抖说，“容我准备准备，这事…还是小心些好…你也不想…不是…”
周六姑没听懂，但好像对方愿意婚事了，她有些生气，更有些酸楚，怕是她没法子了。
是的，虽然六姑又是装疯又是卖傻，相亲的后生还是点头了，拉着周富悄悄说了好一会话，最后走的时候才来到周六姑面前，蹲下身，一双细长的眉眼淡淡的看着她，“你叫，六姑？我叫王长贵。”
后面的事情周六姑不记得了，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村外榆树林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