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来了,有猎枪。”
“牛呀,羊呀,送到哪里去?送…”歌声被打断。
沙窝沟上头,一个人背着手,另一个人低着头,她们听不到说的什么,从两人神情估摸应该是犯了错训话,男娃在她们后头也停下打闹,都一齐看上头。
“那是谁呀?”大妮悄悄问。
周六姑摇摇头,看不真切但不是上六号的,男娃们走到跟前比个手势,“嘿,看着没?那可是少爷。”
“啥少爷?”
“王家少爷呀。”努努嘴,催促着都回家吧,没啥好看的,周六姑最后回头看了咿呀,王家少爷呀?她没听过。
回到家里,念书的娃下了学还是要去割草的,周六姑拿了筐子就和女娃们汇合在一处了,河滩附近都是盐碱地,长不了庄稼,野草都没几颗,她们都去队里的草地,苜蓿草晒干了是牛羊一个冬天最好的料了,今年雨水足,苜蓿都长的茂盛,个子矮的弯下腰就埋进草里了。
远远望去,绿色的草海里一个个粉的,白的,蓝的像蝴蝶一样点缀期间,都是女娃们弯下去的脊背,等她们抬起头的时候,往往都要甩起长辫子,在空中滑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白的,黄的,粉的蝴蝶翩翩飞舞,有时候也会落在女娃的头发上,另一个女娃就叫着“别动,花大姐。”双手聚拢,红嘴唇微张形成一个圆,屏住呼吸,缓缓靠近,就在马上能逮住的时候,花大姐闪动着大翅膀冲天飞起。
“唉,差一点。”
日头将将落下去的时候,就是抓花大姐的好时候了,天要黑未黑,花大姐都找了草叶子下头躲藏起来准备睡觉了,只要翻开叶子双手一拘,掌心里就有被逮到的花大姐扑闪着翅膀想要逃走,一会儿的功夫就能抓不少,装在网兜里带回家放在屋子里看它飞舞。
周六姑今天抓的少,心里想着事对抓花大姐就失了兴趣,好些天没看见那个人了,心里头空落落的,这种感觉她没经历过,也不知道是啥意思,还以为是有啥病了喝了一瓢凉水惹了肚子疼了两天也顾不上想咋回事了,这刚好些,心里头就又冒出来了。
为此她特意和胡二女一搭走,路上想着问问,奈何旁边总有人没机会,她也不知道咋问,平日没说过几句话的冒然打听别说别人了,她自己也觉着怪。
“唉,俺二哥病了,俺今天早些回去。”她没问,胡二女却说了。
周六姑觉着心脏一下子抓紧了,她的手指不由自主的绕着自己辫梢,顿了几秒钟,估摸着现在问应该算是正常的。
“呀,二壮哥病了?俺说咋这几天不见他,咋样了?”心直口快的大妮先问出口了。
胡二女摇摇头,“发烧好几天了,他不想耽误工分早早就起来干活了,今天起不来在家里躺着呢。”胡家顶数胡二壮管用,别看胡大壮长的壮实,干活懒散,吃的没够,他一个人的工分都不够自己吃的,胡二女的爹几乎常年有病要吃药,还有个小的,全家所有重担几乎都在胡二壮和二女两人肩上。
“俺刚走的时候他还在睡着,等下回去熬点米汤看看。”胡二女担忧的面容在慕色里更显沉重,周六姑几次张嘴也不知道该说点啥,说让他好好养着?她和胡家兄妹关系也没多亲密,胡二女比她小四五岁,两家住的也不近,关系还没到可以随意说关心的地步,况且人呐,心里有事藏着反而总怕被人发现,周六姑还不明白自己心的时候更不敢随意说出口,她本就因为长相容易招惹是非,此刻更不敢开口了。
天黑了,把苜蓿草倒在大队,人人都开始往家走,周六姑身边依旧有后生问长问短,她都没回答快走几步,赶上胡二女,对方疑惑的看着她,两人家在不同方向,胡二女要往南,周六姑要去西。
“俺想走走,脑子不大舒服,吹吹风。”周六姑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想转转,其他女娃不疑有他,都嘱咐她早些回去别病了。
看着一个一个都摆摆手进了自己院子,最后胡二女也进去了,她悄悄放慢脚步想听听,也不知道是想听胡二壮说话还是想听到他没事。
蹲在豁口的墙边,周六姑努力不让人能够看出来,里头有胡二女说话,还有咳嗽声,她仔细辨认,那不是胡二壮,应该是二女爹咳嗽,这声在大队仓库天天都能听到,胡家这位爹爹总是人未到,声先到。
“二女,倒水。”这声调高昂,也不是胡二壮,听到胡二女答应一声,周六姑皱皱眉,没想到胡大壮在家里这样懒,倒个水还要妹子,怪不得春娥说嫁谁也不嫁胡大壮呢。
“咳咳…”这次嗓音不同,随着咳嗽越来越近,一个屋子的木板门推开,暮色里周六姑看到一个人影走出屋子,虽然脊背有些弯曲,但她还是从那模糊的眉眼认出来是谁。
胡二壮的面色有些苍白,在暮色里就更显眼,因着病了几天,面容消瘦了,手指骨节分明,手背上还有一道伤疤未好,看着这里,周六姑突然想起自己手腕了,低下头去,早已愈合的伤口就连一丝疤痕都没有,只是那块白布条她却没有还回去,洗干净叠的方方正正放在自己最宝贵的小篮子里。
“二哥,披着衣裳。”跟着胡二壮后头,二女抓着布衫子追出来。
“没咋,哥都好了,明儿就上工去。”忍着咳嗽还是让妹子给他披上衣服。
胡二女眼露担忧,刚要说话,眼睛扫到旁边豁口有个黑黢黢的影子,“呀,是谁?”
糟糕,周六姑想着事忘记掩藏自己,不知不觉站起身来了,矮墙边一个人影就露出来。
她也顾不得其他,转个身咚咚咚就跑走了,生怕后头有人出来看到她,天黑了蹲在人家墙根地下,被抓到可解释不清楚的,她感觉耳朵边风呼呼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追出来,反正光顾着跑了,等到跑回自家院子才停下脚步。
“干啥去了才回来?”周二毛还站在院子里,屋里大人商议事情,他不想待刚好妹子还没回来他在这等等,旁边周大毛也一样,不同的是他在编柳条筐子。
大口喘气的周六姑被这一问吓一跳,“啊…二哥…那个…俺…”她努力想怎么解释自己回家晚。
“着急忙慌的,是遇着啥了?有人欺负你?哥去找他。”周大毛倒是没问为啥回来晚,自己妹子好看是事实,保不齐有啥坏小子起了歹心思。
“啥?是谁?跟二哥说。”周二毛一听可不得了,站起身就找木棍。
周六姑一边顺气一边摆手,“没,俺就是。。。就是。。。跑了跑,没人。”
“真的没人?”周二毛不相信。
“真的没,好好的谁欺负俺。”周六姑再三保证,大毛二毛才作罢。
气息平稳了,天色也早就全黑了,屋里黑魆魆的,他们三个还在院子里,周六姑才想起来,两个哥哥在院子里干啥。
“大哥,二哥,你们咋不进屋?爹妈呢,奶奶呢?大嫂呢?”周六姑看看挨着窗台站着的周二毛还有倚着鸡窝的周大毛,天黑了看不清了,周大毛不编篮子了。
“在呢,在呢,走,咱进屋。”周二毛提高嗓门,三人相继进了奶奶屋子。
屋里点着一盏弱弱的煤油灯,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炕上当中盘腿坐着奶奶,妈和大嫂坐在另一边,靠着窗户坐着周富,他的烟袋火星子红彤彤的一闪一闪,每闪一次就有一团白烟飘起。
“啊,六姑回来了,呀,都这时候了,快睡吧都。”大嫂香香先开口,笑眯眯的看着周六姑,下地拉着周大毛回自己屋里。
“俺也睡了。”周二毛见大哥走了也说一声回自己屋。
剩下的几人都没说话,周六姑有些纳闷却也没多想,上炕挨着奶奶,“奶奶,俺会写你的名字了。”抓起奶奶手掌,用手指在上头一笔一划写字。
“学这些有啥用。”一声冷哼,周六姑正在写字的手僵住了,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消失。
“有啥用有啥用,干啥都要有用不成?那上头领导总不会错,你不愿意睡觉去,别在俺跟前现眼。”周奶奶抓起笤帚挥几下,她就怎么生了这样一个顽固不化的儿子,一门心思嫁闺女,也不想想嫁人是光看彩礼的?不得要找个人好的?就这一个闺女还不知道宝贝,成天想着嫁了嫁了。
煤油灯熄灭,黑暗慢慢填满了屋子,周六姑躺在炕上久久没有入睡,她还记得暮色里那张苍白的脸,病的很重吧,要不也瘦不成那样,明儿要不悄悄给二女拿颗糖?奶奶总说吃糖就好了,她的小篮子里还有三块冰糖呢,可是怎么给呢?说是给胡二壮的,二女不得怀疑?说是给二女的?对,二女肯定不舍得吃,一定会留给二壮的。就这么办,想好了法子,周六姑带着微笑睡着了。
第二天,办法是有了,周六姑也磕磕绊绊的把冰糖给了胡二女,两人推让了一会总还是让胡二女放在了口袋里,周六姑满意的看着胡二女进了院子。
她不知道的是,冰糖没有进胡二壮的嘴里,胡大壮一把夺过去了,“呀,冰糖,正好俺嘴寡。”